卡尔 · 荣格在把他的——本书题名《现代人在寻找心灵》时,他就示意标题的意思是当真的。荣格发现宗教信仰和实践的稳定衰退招致了最严重的后果。因缺少一种满足的神话,西方社会已进入一种持久的精神危机状态。他认为关于起源的一种解释对人的心灵是决定性的。神话回答的基本问题是:谁?何时?和为什么?神话通过追溯万物的过去。起源和时间开始时的大事,揭示人类存在的原始真相。
在荣格看来,现代的困境是随着18世纪末科学发现的大爆炸开始时间的世俗化而引起的。他窥视未来看到了无限的进步。他在《希望的欢乐》的诗文中欣喜地写道:
我注视大自然迷宫般的平面图轮。
透过人的过去领略未来世态人情。
来吧登上时间的战车,多么美好的进程!
人们从气象到风土治理着这广袤无边的世界。
你的侍女艺术将得到最充分自由的发挥。
或追逐每一波浪或绿化每一海滨。
(《坎贝尔语文集》第17页,伦敦,1851年版)
随着时代的进步,像他们当时所称的那种关于未;来的认识,以前所未有的精确性得到扩大和深化,地质学家每10年把他们不断发现的大量古迹加进了行星地球的新历史;生物学家追溯了人类出现以来达到顶,点的所有生物的前进运动。那是一种进步,它为贯穿于D · A · 穆尔1856年出版的四卷本《进步的时代》中的思辨推测提供了足够证据。他的一种理想未来世界观的基本原则基于如下的进化事实:“我们的全球人口达到现在的高级状态已耗费了无数世纪的时间。”
那每一进步的环节,在生命和智能这起来的链条中曾经一直是这链条的最高环节,而且对于一个时期也需大大地延长,这都是同样确无疑的事实。但是,这链条在何时、何地终止呢?尚待增加多少个环节?这些增加的环节是由什么样的发展过程产生的?在遥远的未来对人类动物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地质关系?(达维 · A · 穆尔,《进步的时代》第1卷第18页,纽约,1856年版)
精神的进展
当早期旅行家带着遥远过去的新闻归来时,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化学家、冶金学家已在辛劳地从事改变?自然的重任了。在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绝不会有而且绝不可能有任何言论来抨击或:重新思考核冬天之类的话题。谁会对这种!新技术的存在根据表示怀疑呢?这样,维多利亚式的无限制的、无过错的进步神话便随着一种狂喜的“精神的进展”开始了。这一普通用语描述了给新工业国家带来史无前例的力量和知识的那样一些非凡的成就。最近的技术新成就预示着不久将来的?更巨大的进展,而那种对继续不断变化的期望乃是推动未来文学作品的强大动力。从19世纪初开始,一个日益增长的作者团体把他们的记载项目载入了关于发现的这本新书中。用坦尼森的《洛克斯莱·霍尔》(1842年)著作中令人难忘的话说,他们已经看出了“世界的美景和将成为可能的所有奇迹。”
19世纪的一种持久奢望是征服空间;而对法国人说,这是一种爱好。1865年四卷本的关于行星冒险的故事出版了:《金星旅行》《月球旅行》、《行星火星上的居民》,最著名的一本是朱尔 · 凡尔纳的《从地球到月球》。这是新作家凡尔纳的第三本书,在这本著名的小说中,凡尔纳第一次以大量详细资料和合理的精确性,描写了一艘空间宇宙飞船的构造。这位法国大冒险英雄向佛罗里达坦帕市发射场的广大群众说:
我相信这一天即将来临:那时人们能够穿越包围宇宙的这永恒的大海洋,能够到月亮、行星、恒星上去旅行,就像我们今天从纽约到利物浦旅游那样容易、迅速和安全。距离!距离只是一相对的用词,在一定的范围内它将缩减为零而终止!(朱尔·凡尔纳,《从地球到月球》第134页,纽约,1962年版)
这种充满自信的公告不像未来派小说的那种简单的周末招待会;它是一种严肃的理性主义的合乎逻辑的目标,这种理性主义认为科学是使所有人类的缺点变为优点的手段。《从地球到月球》问世后5年,英国作家温伍德 · 里德发表了一本关于宇宙史的带有维多利亚式的考查。他的《人的苦恼》一书的思想,无论是在说明人类为控制自然而进行漫长的斗争方面,还是在全心全意证实更加完善的生命来临方面,都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在未来……疾病将被根治;衰退的根源将被消除;不道德性将被找到根源。那时,地球显得狭小了,人类将迁移到太空,并将穿过使行星与行星分开、太阳与太阳分开的无空气的撒哈拉地带,地球将成为一块圣地而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的朝拜。最后,人将成为支配自然界的力量;将成为系统的设计师和世界的制造品。那时,人将是完美的;将是一个创造者;所以也将是像神一般的普通崇拜物。(W · 里德,《人的苦恼》第423页,伦敦,1930年版)
无限的空间
无限空间的这种永久寂静没有令人恐怖和神秘的东西。“在人间犹如将来在天国一样”——那是人类最大努力可望出现的典范。这种领地性的规则,在扩展中的欧洲帝国到处都在起作用;而那种巧取豪夺的不成为其问题的野心,有一天从大陆内地到深层空间外域,将被认作人类帝国主义。在空间航行的这种富于想象的小说中,他们的所有明天都将变成光荣的现实。未来将看到行星的殖民化。到2236年,太阳系将属于盎格鲁撒克逊人:
他们发现火星、水星和金星是无人居住的,只是有待被占为己有。一块几乎不需任何栽培的耕耘的处女地,宜人的气候,结满最甘美果实的树林,无以数计的种种动物,十分有益于移民的巨大矿物资源分布。成千上万的开拓者、探险家和科学家涌进了这高深莫测的境地,并安全地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更多的人接踵而来,很快整个行星系统完全殖民地化,而当我们回过来撰写这部历史的时候,其中大多数行星几乎已像今天的地球那样拥挤不堪了。(R · W · 科尔,《为帝国而斗争》第11~12页,伦敦,1900年版)
自1890年以来,关于空间航行的文学作品继续不断地增长,当时美国全国空间委员会认为,将他们的1986年度报告称作“我们的下50年在空间领域的一个振奋人心的见解”是完全恰当的。为了表明从朱尔 · 凡尔纳的开始的科学小说和科学事实间的这种非凡汇合的最新发展,他们的关于空间新前沿的谈话使用了行星航行故事式的语言。凡尔纳是位先驱者,他首次揭示了星际航行并进而指出向无限空间移居的可能性。
“这种观念的第一粒种子是由伟大的科幻作家朱尔 · 凡尔纳播种的”。康士坦丁 · 齐奥尔科夫斯基解释了他1913年在《新观察》发表的他那篇题为“用反应装置探索宇宙空间”的著名论文的经过。在这位俄国数学家的关于喷气系统和空间飞行器的最富有成果的研究中 · 那篇文章还处于初始阶段。后来,齐奥尔科夫斯基转向科学小说,以为自己的思想找到更广泛的读者,在《超越地球》(1920年)一书中,为让世人首次精确无误地参加宇宙飞行,他对凡尔纳的构想加以改造。根据与未来的那种想象接触、根据他的无限制的终身观,他想到了永久生命的古代梦想。未来时间的空白屏幕将充满人类前进运动的幻想。科学家成为现时代的神话创造者。在那时空间宇宙将成为殖民地。“在天空外边,我们的许多子孙后代将找到避难所及幸福和完美的道德满足……”
人类天才对如下问题能预言什么:从现在起地球轨道上的这些殖民地的开拓,怎么会是一千年或百万年?谁能告知我们在前进中随着新移民的增加,殖民主义者将怎样从物质上和社交上组织他们的生活?……他们可能继续前进到迄今尚未燃尽的别的太阳上去?那种大规模的航行将会是什么样的场面?他们将发现什么行星、在行星上将发现什么?因为确实有无数像地球一样适合于生命存在的行星。(K · 齐奥尔科夫斯基,《超越地球》第11~12页,伦敦,1960年版)
齐奥尔科夫斯基的故事,包含许多最有说服力的而在现代科幻小说中已显得陈腐的象征性手法,这是不足为奇的。由于小说中的火箭宇宙飞船已成了NASA(国家航空和宇宙航行局)发射计划的现实,空间宇航故事的作品销量一增再增,到本世纪70年代全盛时期,它们每年以成打的版本出版。其中大多数是有关建造空间运动场一类的平常的冒险故事。但是,更严肃认真的表现原型是谈论逃跑释放、出发到达、幸运航行、空间新居以及增长能力和不断进步之类的话题。
遥远的银河系
这些关于人类宇航未来前景的故事,虽然表面上满怀信心,但是他们对向前和向外的继续运动则暗示出一种内心的紧张。一位最杰出的现代科幻小说家A · C · 克拉克塑造了一部有关于未来空间史的神话——从最初的月球殖民到太阳变为新星前的湮灭,那时星际宇航飞船将把老地球的最后一批居民带到遥远的银河系去安家落户。他的作品的那种执着自信精神颇具现代科学小说的特性,以致提议对现实世界要总的关闭思想和随时按照人的意愿开放宇宙。这是为一个焦虑的时代制造神话。这就是那位友善的荣格在1930年谈论到这些怀疑和害怕时考虑的替代疗法:
“现代人因怀疑和害怕而被迫走回头路,为了使其外部生活失却的东西补回来,于是就向内企盼他的精神生活。”(W · 麦奎尔 · R · C · 赫尔主编,《荣格谈话集》等68页,伦敦,1978年版)
的确,如克拉克解释的,他在撰写他的第一部空间小说《空间的序幕》时,他“使用了已知的或可预见的技术来描写人类的第一次地球外的宇航飞行。”但是,在该书的结尾,采取了一些确实无疑的事实:
这艘引以为豪的飞船再一次在驶向未知的陆地,布下了文明的种子,在未来的世代里,它们将超过旧的文明。向新世界的突进将打破那种已危害近半个世纪的令人窒息的束缚。如今这种壁垒已被摧毁,人们就有可能将他们的精力向外转至星球而不再搞他们自身之间的无谓斗争。丢开对第二次黑暗时代的恐惧和不幸念头,摆脱贝尔森和广岛的阴影——可能是永远!自由潇洒地泼墨挥毫吧,世界已在朝着其最灿烂的日出前进!
在未来的文学作品的论域中,空间科学小说是写遥远的银河系。这种银河系包含一系列独特的逐渐演化的行星系,关于太空战争主题的早先经典是罗伯特 · 海因莱恩的《星际飞船运输队》(1959),它是一本持续赞颂英雄战士的书,看来,空间的自由对无限止的战争是准许的,在詹姆斯 · 布利什的《战斗的城市》丛书中,那种同样的自由还认可娱乐性的而且更为离奇的故事,在那里的大城市是环绕行星高速旋转的漂流体提供动力的。
正当高度的严肃性突然出现在这种小说的娱乐圈时,遥远行星上的合理存在的这种异乎寻常的外观环境又把读者带回到了地球,这就是女性作家对男人总是生男人的这种全男性空间社会准则成功地提出了挑战的地区。例如,美国最有创见的作家厄休拉 · 莱 · 盖瑛创造了已知世界的埃库门(Ekumen of know Worlds),并在这方面探索了他异性(otherness)的主题。这些回顾男性和女性或剥削的罪恶的反思,使人回想起越南战争,或回想起无政府主义的自由和资本主义的优点的这场永久性的拉锯战。英国小说家多丽丝 · 莱辛在她的《老人星》中,为她的关于银河帝国冲突的哲学、道德故事标出了她自己的行星空间区。
永久的寂静
至于处于全盛时期的男人,也同样有富于独到见解和真正潜心于他们的未来幻想作品的人。金星和火星这两个宏伟的想象世界,是C · S · 列昌斯(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英国文学终身委员和导师)的《在寂静的行星外域》(1938)和《佩里兰德拉》(Perlandra,1945)的这两本启示宗教寓言的背景。刘易斯,英国人和神学家,有位同他地位相当而对立的人,就是波兰的人本主义者斯坦尼斯拉夫 · 莱姆。他的第一部重要空间科学小说叫《太阳》(1961),书中有一个环绕外行星旋转的地球空间站,空间站的全体人员乃至任何一群有理性的存在,他们怎么可能希望与异己的外人进行通讯联系?莱姆将那个问题转移到《菲亚斯科》(Fiasco 1986)中的行星轨道。那里首次接触的语言设计成了道德困窘的一种说教性寓言。莱姆说,设想一下宇宙飞船赫尔墨斯(Hermes)为保持同行星奎因塔(Quinta)的居民的联系向外飞离地球的范围。问题:如果他们在其星球大战防御系统后方是安全的而对信号又不能作出反应,那么又将怎样同他们进行通讯联系?莱姆的讽刺解答是,为了打破这种寂静就是动用全副武装的地球宇宙飞船一起开火。这是旧冷战的形势,莱姆在书中安排了这位罗马教廷的代表对那种形势作了解释:
由常规冲突引起的军用技术的进步变成了一种不依赖于组织形式的变量,因为这种进步是由冲突的结构而不是由复杂的社会结构造成的。更确切地说:组织的差异把它们的特征留在心理宣传、外交、颠覆、谍报和军务竞赛的战术上,这是冲突的早期说法。预算分为军事的和非军事的,是依赖于组织结构的这种价值形态的功能。但是在冲突中为谋取霸权地位的这种不断增长的努力抵消了价值形态中的这些差别。因而预算的这种划分变成了类似竞争敌手的战略。(斯坦尼斯拉夫 · 莱姆,《菲亚斯科》第240页,伦敦,1978年版)
莱姆别开生面地描述了空间科学小说的永久悖论。尽管发射上天和空间翘曲传动装置的如众所周知的技术,能以2001年——《一次太空奥德赛》(A Space Odyssey)的这种引人注目的手法,把读者带到遥远的行星,但是,人类行为的道德性或不道德性使这种行动牢牢地被固守在地球上。布来恩 · 阿尔迪斯在为他的令人赞美的《赫利康尼亚三部曲》设计的背景中谈到了这点。它必须是“一个非常酷似我们世界的地方,仅有一个因素变化——年的长度。它是令我们卷入20世纪纷争的这场戏剧的舞台赫利康尼亚的远上方,有一个移动的发光体——不是彗星而是地球观察站阿佛纳斯(Avernus),这所观察站约有5000个男人、妇女、儿童和机器人,所有的成年人对行星都有专门训练。他们的生命世代相传,由于来自地球的消息才知道有更多的战争和最后的一场灾难。他们时刻在关注着赫利康尼亚的生命进化——几个世纪长的严冬恶性循环,不变的发光体同可怖的福格拉斯(Phogras)形成反照,管理员和接收员,从西鲍纳尔(Sibornal)北区到远南的赫斯巴格拉特(Hespagrate)冰川的旅行。赫利康尼亚的这种整体他异性是一种出色的想象创造,可是,正如布利恩 · 阿尔迪斯所写的,对行星地球来说只能是一种选择的世界。他在该三部曲最后一部书即《赫利康尼亚的冬天》的结尾一页,问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人类思慕彼此相互封闭的社会而至今仍处于不时的分离状态?”从这种永久的寂静的观点看,无可奉告。
[Futures,199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