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 · 霍根（John Horgan）在其名为《科学的终结》的著作中认为：以求知为目的的纯科学，存在着并已抵达了自身难以逾越的限度，而现有的科学概念框架已是其最终的成就。因此，他宣称，科学（尤其是纯科学）已经终结，伟大而又激动人心的科学发现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这话着实让人吓了一跳，也的确“惊世骇俗”。该书的英文原版1997年在美国出版，其中文译本也于同年出版。该书一出版，立即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与媒体的强烈反响与广泛关注，从而成为畅销书。
作为《科学美国人》杂志的专职撰稿人，霍根利用自己广泛接触科技界名流的得天独厚的机会，对他们进行了深入的采访。在此基础上，霍根通过自己生花的文笔，描写了他对科学发展前景的推测。该书具有极好的可读性，也不乏新意。众所周知，自近代以来，作为理性与进步的事业，科学取得了迅猛的发展，而如今它怎么说终结就终结了呢？科学的前景就暗淡无光吗？霍根的观点真的能成立？在此，霍根至少给我们提出了一个严肃认真和值得深思的问题。
回顾科学思想的历程，或许会给被霍根所遮蔽的事情带来一些敞亮。19世纪末，以物理学为核心的理论自然科学似乎达到了顶峰状态，随之而来的是经典物理学大师们的“终极情节”。不少人认为经典物理学已是物理学乃至整个自然科学的最终形态，科学已无什么大的建树，剩下的任务只是把计算精确到小数点后的几位。德国著名物理学家普朗克曾向他的老师表示要献身于理论物理学，而他的老师劝他不要这样，因为物理学已是一门完成了的科学，不会有多大的发展了，将一生献给这门学科太可惜了，不值得。然而，普朗克的老师的断言错了。
正当大多数物理学家陶醉于胜利的喜悦之中时，“不速之客”悄然而至。著名物理学家开尔文勋爵1900年4月27日在英国皇家学会发表的《新年献词》中却预兆了一场危机即将出现。在他看来，一方面，物理学的大厦已经建成，以后只需对之作微小的修补即可；而另一方面，物理学晴朗的天空上正出现了“两朵乌云”，其一与迈克尔逊-莫雷实验有关；其二与黑体辐射有关。而正是这“两朵乌云”打破了经典物理学已不可能再发展的神话，从而，导致了现代物理学乃至整个自然科学的伟大革命。这“两朵乌云”既是经典物理学的危机，更是现代物理学发展的契机。由此，诞生了相对论与量子力学，整个自然科学实现了空前的发展，也表明了科学发展的无限性。在现代科学革命发生的前夜，有不少的人产生过迷茫，也有人心态失衡。如普朗克本人在提出量子理论后，仍然非常眷恋经典物理学的伟大成就和那美妙无比的体系，还有过放弃量子概念的想法，真是流连难返啊！
其实，近代以来，从哥白尼的日心说到开普勒的行星运动三定律、从道尔顿的原子论到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的发展，牛顿经典力学对伽利略关于地面上的力学的研究成果与开普勒关于天上行星的定律进行的综合；之后，又有贝努力、欧拉、莫培督、达朗贝尔、拉格朗曰等一大批科学家进一步发展了牛顿力学。这些，已经表征了科学不断发展的特质。在波普尔看来，科学的革命性表现为新的理论对先前理论的证伪，科学是在不断的证伪中获得巨大发展的。
库恩认为，科学革命是旧范式向新范式的转换。在他看来，从托勒密的地心说到哥白尼的日心说，从亚里士多德的力学理论到牛顿的力学理论，从经典物理学到现代物理学都是科学革命性发展的典型体现。即使在现代科学时期，科学仍然要向前发展。对此，爱因斯坦是非常清楚的，他曾说过，如果谁拿出足够的反例，确能推翻相对论，他将随时放弃相对论而接受新理论。无疑，爱因斯坦的心态是开放的，是大器的。这些无疑都在反讽那些认为科学将终结的人。
霍根对科学发展的“终结”作了绘声绘色的描述，而据说这些描述是基于对在世的一些著名科学家的访谈。但细品这些访谈，我们发现根本得不出霍根的结论。这结论更多地来源于霍根的无端外推。显然，霍根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20世纪以来，科学认识日益深入，其分化愈来愈细，学科门类愈来愈多，专业化程度也愈来愈高。同时，也出现了日益综合化的趋势。科学认识与整个人类认识系统一样，由于其认识对象、认识过程乃至整个认识系统的巨大的复杂性与不确定性，任何科学理论与学说都有其不可摆脱的局域性，都有其局限性，但却不是终结。
科学的发展有其自组织性和深刻的机理。科学时常以人们难以预料的方式向前发展，即使杰出的科学家有时也难以断定科学的前景。信息与网络时代的到来就是例证。科学发展的常规性与革命性表明，科学的发展并非绝对均衡。在科学革命时期，人们常忽视科学的积累性与渐进性；而在常规期，人们又易漠视科学的飞跃性与突变性。经历了现代科学革命，当代科学尚处在新的常规期，新的重大的理论突破尚需时日，这也许是使霍根得出错误结论的原因之一。科学发展总是在相对平静时期即常规科学时期与理论的重大变化即科学革命时期的不断交替中进行的。科学是进化与革命、连续与中断的统一。这二者之间存在着库恩所说的“必要的张力”。既不应把“革命性”看成是科学发展的唯一方式，也不应把“常规性”视为科学的停止或结束。
博大精深的自然界深藏着无穷的奥秘，科学对自然奥秘的探求也是无穷的充满了魅力。科学是对其自身的局限性与人类认知“极限”的不断超越。作为探索性的事业，科学是日新的与永恒的事业，它永远不会终结。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