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学位、在国外从事过2年以上的博士后和课题研究,承担过多项省部级及国家级的科研项目,35岁即被聘为研究员(教授)、研究组长、博士生导师,这是我刚刚访问的入选2006年度上海市启明星跟踪计划的中科院上海生化细胞研究所(下称生化细胞所)谢幼华简历中的几个关键词。应该说,在中国科学院、在一些重点高校,类似谢幼华这样履历的人不在少数。30多岁受聘实验室主任、教授、博导的年轻人逐渐多了起来,这是我们国家进入人才培养良性阶段的标志。但谢幼华与之稍有不同的是他是一个上海人,同时又是民主党派成员。

那天在位于上海岳阳路的生化细胞所谢幼华的办公室一见到他,从他的身材、举止、言谈,我就猜想他很可能是上海人。之所以对人的出生地和受教育地比较敏感,也与我这些年来与人打交道较多有关。这些年来一批批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主要通过在上海读大学和人才引进等方式来到上海,这些新上海人的加入大大提升了上海的创造能力,使得这座城市更具活力。在我十多年来先后访问过的近150位启明星中,约85%都是新上海人。相比较而言,上海本地出生,并在这座城市发展的优秀年轻人似乎显得不太突出了。这也是我在启明星访问中比较有兴趣的关注点,所以见到谢幼华有一种久违之感。

谢幼华出生于上海一个教师家庭,从上海一所重点高中毕业后考进复旦大学生物工程系遗传和遗传工程专业。尽管谢幼华说他在大学绝不是出类拔萃的,但从毕业后考入中科院生化细胞所研究生,其间有3年多到德国马普生化所进行博士联合培养,并获分子生物学博士学位的经历不难看出,他是一个不张扬而有追求的人。32岁那年他被聘为生化所副研究员,两年后加入九三学社。他的名字很少在学术以外的场合被提及,是2003年在抗击SARS的斗争中,他作为中科院抗非典攻关的一员,因在其中的作用突出而被中国科协授予全国防治非典优秀科技工作者的称号。这些事在采访中谢幼华没有提到,我是从网上查相关资料时看到的。但我想以专业精神济世助困一定是暗合他的世界观的,这也是新一代高素质上海人的典型代表。

访问中我得知,谢幼华所在的生化细胞所“肝细胞功能基因组”近期就要整体迁入复旦大学医学院闻玉梅院士领导的医学分子病毒学重点实验室。由于谢幼华研究组的主攻方向——慢性乙肝的预防策略研究与闻教授实验室的方向更为吻合,加之生化细胞所的大度,所以合并就比较自然。在谢幼华看来,他们正在做的研究很重要,但难度很大,因为要清除肝细胞内感染的乙肝病毒基因组是很难的。“乙型肝炎并非全是病毒感染所致,而是病毒感染与人体免疫系统互动的结果。中国整个人群近10%是乙肝病毒携带者。现在携带者中为什么有人会发展成慢性肝炎,其机理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既有机体原因(每个人的遗传背景不一样),也有环境的因素。但有些现象是明显的,比如说与性别有关,男性更易诱发等。”

谢幼华说加盟闻教授的团队后,他们依然会做了解感染机制等偏基础的研究工作,譬如了解病毒是怎样进入肝细胞的,是靠什么机制进入的?机理彻底搞清了,就可以借助药物阻止其进入。正是在这样的思路下,谢幼华领导的研究组前些年已在实验室得到了一种能与乙肝病毒结合并能阻断乙肝病毒结合培养的肝癌细胞的小分子肽。这样一个小肽得来不易。“乙肝治疗同艾滋病治疗有相似之处,倾向于鸡尾酒疗法,即多种药物协同作用。我们研究的小肽可能阻断感染,结合干扰素等其他抗病毒治疗联合使用效果会更好一些。我们的小肽已经申请专利,正在通过合作,希望将小肽模拟成稳定性更好的化学小分子”。谈起小肽,谢博士并不掩饰他的期待之情。另外,乙肝病毒感染细胞非常复杂,在体外对肝细胞的感染效率极低,实验动物又非常欠缺。正是出于以上考虑,谢幼华研究组现在的方向之一是研制操作性强的实验动物。

谈起大家关心的乙肝疫苗的情况,谢幼华说针对健康人群的预防性乙肝疫苗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现在新生儿出生半年内打三针,理论上就可预防乙肝病毒感染(实际预防率可达90~95%)。而闻玉梅教授等正在试验的疫苗是治疗性疫苗,是针对已经有症状的慢性乙肝患者的。在未有有效的治疗性疫苗前,对这种病人一般是用干扰素(治疗效果30%左右)、核苷类似物等。“闻教授的工作如能在现有基础上即使提高几个百分点也能挽救很多人”。谢幼华如此评价说。

下半段话题,我们更多地聊到了做研究的心态和有利创新的文化、社会氛围。谢博士说他个人更想做一些与应用有关的基础研究,对纯粹的基础研究不太感兴趣。谢幼华认为,生物医药产业的发展不会像有些人预言的那样发展非常顺利,一个成功的药物从研发到上市平均要十年,投入大,成功率低,中国生物医药产业要有创新,还得靠提高企业的研发能力。谈到对自己下一步的预期,谢幼华说现在做的东西,未来5~10年若能形成一个药物就是最大的愿望了。

谢幼华称自己不会太刻意追求发表论文。“发表论文是为了交流,而且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如果一篇论文发表后在科研领域没有同行的关注,也是很悲哀的事情。所以现在还要看论文的引用情况”。话虽然这么说,但谢幼华也理解论文的必要性,“现在职务和经费评审都还需要论文,再说现在学生毕业没论文也不行”。但谢幼华还是觉得比发表论文更难的是做出有应用价值的基础研究工作。在他看来,闻教授和他的导师汪垣教授在乙肝疫苗方面的探索性工作是非常了不起的。

我俩讨论的话题从疫苗、国外大医药公司在研究上的投入到期待中国的创新药物早日问世,在谈到影响我们创新发展的障碍、追溯源头时不约而同地谈到现时我们大学的教科书。这方面谢幼华有自己深切的体会:“国内大多数教科书组织松散,阅读性较差,读来索然无味。而国外那些权威的大学教科书,讲得深入浅出,条理清晰,高中生都能看得下去,一个门外汉看后也会对这个领域产生一点兴趣。我现在还常常翻阅那些已经读过的国外教科书。”

谢幼华举例说:“国外有一本《发育生物学》(Developmental Biology),这是一本很经典的发育生物学教科书,Amazon.com网站上最新的已经是第8版了。发育生物学是一门很艰深、枯燥的学问,但这本书编写的非常引人入胜,看了前言和总论,就能让你对世界上千奇百怪的物种从发育生物学的视角有一个大致认识,吸引你进一步看下去。”

国外教科书通常还会讲到这个学科发展史上一些著名科学家做出了哪些贡献,这些发现又是怎样做出的,哪些是天才性的发现,哪些人的发现经历了怎样的失败后才峰回路转。“有一本微生物教科书中在讲到现在广泛使用的固体微生物培养基时,围绕当年培养基的来历,引出了一段发人深思的故事:巴斯德研究所一个研究人员苦苦求索,能想到的试剂都试过了就是配置不出,培养基固化后效果不佳,他夫人见状在旁边说了一句:你加一点琼脂试试看。果然一加进去立即见效。琼脂是家庭主妇日常烹调的常用品,她对其性能了如指掌。真可谓一个生活常识成就了一项大发明。”

“再如发现遗传学规律的孟德尔是通过豌豆实验来得到结论的,现在教科书上讲到这部分内容时一般都是讲概念,比较枯燥,但一旦变成故事就变得有趣。当然概念必须讲,但那是到了提炼时才需要抽象的内容。”

谢幼华觉得,国内有关部门确实应该认真思考教科书的编写问题了。谢幼华的建议是,在参考国外基础上,潜心编几本教科书,用生动的文字来写。编几本真正好的教科书是提升创新文化极有益的举措。“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可以培养很多人的科学研究兴趣”!谢幼华说他很愿意就涉及他的专业领域的教科书写其中的一个章节。

[江世亮采写自2007.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