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计算机和人不是同类的种。计算机执行的是一系列电子材料运算,计算机对自身从事的活动一无所知。计算机中不存在“信息”,知识只能存在于智能意识中。计算机的活动既非逻辑的也非数学的,计算机不执行“逻辑运算”。无意识的逻辑是种自相矛盾的说法。计算机科学的发展没有给还原论提供任何根据。哲学上进行分析,强调的应是机器和人类智能间的重大区别。
1. 争点
前面说过,大脑、精神活动等结构的大量数据积累,并未给还原论观点提供新的证据。
但是,对这种说法有个明显的例外需要单独加以考虑。高级计算机和控制论的发展似乎已为还原论者提供了一种新的、非常有力的论据。如果能够构造出会执行逻辑和数学运算的计算机,那么,就没有理由假定,实现像人类智能那样强有力的或者甚至超过人类智能的人工智能乃是遥远将来的事情,那样的人工智能一俟达到,一切基于人类智能得天独厚的理由便行将消失。
约瑟夫、魏征鲍姆对这问题的看法是这样:
这种方案(即人工智能)能否实现,取决于人是否仅是一种“信息处理系统”,还是他不仅是一种信息处理系统。我以为,一种过于简单化的智能概念目前整个地支配了公众的思想和科学界的思想,而且这种概念部分地导致了对人工智能的想入非非思想的滋长……人不是机器。我认为,虽然人无疑地要处理信息,但他并非必然地以计算机的方式处理信息。计算机和人不是同类的种(加粗是作者加的)。①
2. 计算机的真正作用
回顾一下计算机实际上在干什么是必要的②。计算机执行的是一系列由其结构和程序规定的电子材料运算。简单地说,这些运算本身同思想、推理、记忆、理解或任何其他智能活动没有关系。在这一点上,这些运算,就像洗衣机和自动工厂的作业一样,是中立的。
人把这些运算编成代码,赋予它们一种非本质特征,并将它们编制成程序来为自己的目的服务,但计算机不能自行地服务于人的目的。只有当程序编制员把一套数据简化为能与计算机的活动相联系的单元,或用各种方式指导计算机处理这些数据的符号时,计算机才成为一种广泛通用的工具。但是,这并未改变计算机活动的基本物质性质和机械性质。计算机对它正在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其处理的材料。它只是按照一种刻板规定的机械模式执行机械活动。
3. 计算机懂事吗?
计算机科学家经常谈论到计算机中的存储信息。实际上,计算机里的存储信息是磁带上的一系列物理变化。计算机中不存在“信息”;像“观念”、理解的东西或自觉知晓的东西这样的信息,在计算机中是没有的。计算机中的信息不是通过计算机的自觉努力唤起的,而是按照一程序或在操作人员的控制下机械地唤起的。
计算机中的“知识”同书本中的知识一样,都是以物理变化方式出现的,这些物理变化本身没有意义。一本书不过是一连串其上带有规则墨汁的纸张。假如没有写这本书的人的知识和智能,假如没有读这本朽的人的知识和智能,假如不把这些墨汁变成某种符号,那么这本书无非是纸张墨汁而已。只有在一种不严格的比喻意义上,或在一种非本征命名意义上,才能说知识存在于书本中。因而,知识只能存在于智能意识中。
同样,只有在一种不严格的比喻上,才能说知识存在于计算机中。显然,在这里,甚而说萌芽期的人工智能也没有根据。计算机什么也不知道。计算机完全不知道它的各种运算的非本征符号体系,对自己打印出的计算结果,因不能理解其内容而漠不关心。计算机不分好歹,以同样的效能处理“无用数据”和有效数据。
4. 计算机执行逻辑运算吗?
有人说,计算机会“思维”,因为它执行“逻辑运算”。埃德加 · 威尔逊在谈论计算机时,反复使用“逻辑”和“逻辑的”这两个词。他甚至说:“现在没有人认为计算在进行工程师设计的过程控制时,是不执行逻辑运算的。”我们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投票方式发现这种耸人听闻的结论的。威尔逊未必知道,有几十位哲学家,他们断然否认计算机会执行“逻辑运算”的说法。
计算机仅仅是完成一系列电子 - 物理运算罢了,而这些运算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人类是以这样的方式,即能动地把逻辑运算符号化,来安排这些运算的。计算机不知道因而也就不关心这种逻辑符号表示。计算机一视同仁地执行合乎逻辑的指令和不合乎逻辑的指令。逻辑对计算机运算不是本征的。
我们通过对演绎推理的分析思考发现了各种逻辑关系。假如我们把两种知识以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而获知一种新的派生知识,这样,我们就建立了一种具有明显必然性的逻辑关系。为了同时看到结论的必然性,必须自觉地坚持两者的前提。计算机盲无目的地进行它的运算。它不理解人加诸于其运算的符号表示。
所以,如还原论者为了把智能活动降低到计算机活动的同样水平,必须想方设法把意识同智能活动分开来。威尔逊竭力要使逻辑摆脱它的基本智能性质。
当然,人们可以制定一种非本征的定义,把人和机器纳入同一“物种”内。但这样做,就得置人类思维的真正性质于不顾。我们自觉地使用我们以前的知识形成新的知识。我们自觉地认识逻辑关系的效用性。简言之,无意识的逻辑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说法。
而且,对还原论来说,为了成功,还必须把意识简化为一种消极的“观看”、“经受”或“经验”。否则,这种双存取理论显然就是胡说八道。但是,我们的智能活动的连续经验排除这种做法。
逻辑推理是积极的。我们思考,比较,获得见识,提出三段论,组织论证,等等。在我们的智能活动中,我们是自决的,因为我们知道什么“理由”,知道想要了解的东西,而且知道这些东西。演绎得到的这种新知识的“原因”,智能意识是完全理解的。虽然身体和大脑的生命活动对智能意识是必要的,但是,作为前提,除了这种有意识的智能洞察力之外,任何东西都无法控制三段论运算。
5. 对人类智能的简单化理解
还原论者试图不动声色地把所有的人类智能活动统统归结为逻辑和数学,因为这两者在计算机中比较容易做到符号化。瓦尔希特别提到这一点:
精神或大脑是种借助其符号模拟外界的计算装置,这种建议的一个企图,似乎是想要通过他自己的一种非常专门而有限的符号体系,即逻辑和数学的符号表示来描述精神。这种想法就是要用低级的东西来说明高级的东西,并且按照一种专门计算规则,把符号串的处理看作是和思想本身完全同功的。
人们经常把“思维”这个没有严密意义的词用来表示整个智能活动,因而暗示整个智能活动都包含处理。这种均化作用是通过把“思维”简化为“以碎石铺路”这种无稽之谈进一步实现的。
我已扼要地指出,甚至在逻辑和数学处理的水平上,计算机活动本身既不是逻辑的也不是数学的。因此,即使能把所有的智能活动还原为逻辑和数学,还原论者的论证也仍然是站不住脚的。
显然,在机器中,用符号表示逻辑推理和数学推理,比在其他智能活动中来得方便。数学和逻辑运算使用的是些单义词和必要的联系词,由于它们的一致性,机器就不难用符号对它们进行模拟。
可是,还原论者忽视了人类智能的丰富多样性。数学,尽管有理智的复杂性和实用价值,却仍是一种非常有限的人类活动。逻辑推理在所有智能活动中,也许是最无足轻重的。逻辑推理在追求知识、理解和真理的理智活动中是纯工具性的,而且不是唯一的工具,更不用说智能的本质了。
6. 人类认识的特征
若要对人类智能作充分的哲学思考、就得写一厚本书。这里,我想简要地讨论一下人类认识的两个特有的特征。
前面说过,还原论者试图把智能活动归结为“处理”。计算机总是在执行处理;它们或者在执行实际顺序操作,或者它们都不在执行实际顺序操作。
在人的智能中,“处理”是一种有助于获得新认识的手段,是一种新的理解和新的解释。这种处理一完成,智者便立即据有这种新知识并对它进行沉思,但不再进一步处理。计算机只得停工以待的地方——即在完成处理时——对于新发现的真理,人的智能则要大显身手,充分发挥它的能动性。当然,这种沉思本身不仅具有主观现实性,而且具有客观现实性。计算机不能沉思;它本质上是不可能——原则上和绝对地一有一种非处理活动的。
这使我想到人的认识的另一更深刻、更困难的方面。当我想象沙特尔③的大教堂和描述它的窗户时,我不是在想那些窗户的“内在”形象(虽然我的确同时可以有那些窗户的感觉得到的形象),而也不是在想我知道的那些窗户。我主在思考、谈论和描述的,是我周围世界就近的实在窗户。我设想的是在几千里外的我的感知,虽然我在这里用我的主观能力这样做。
所以,人的智能在认识上能够占有作为他者的他物。我认识他物,而且是按照它的特有现实认识他物。我认为没有一件事物或物质实体的复合物,能够既在这里也在那里。任何一种物质过程都不能既是它本身而又能有意识地“成为”他物。计算机能使一幅沙特尔教堂的图像和先前获得的模式相匹配,但这不是识别作为他者的沙特尔教堂。计算机能将沙特尔教堂的窗户打印出一份详尽而精确的说明,但这种说明不会比一本百科全书的相应条目知道得更多。总而言之,人类认识的这种最独特特性同物质的那种根本特性是相矛盾的,因此,必须是非物质的。
7. 总结
简单地说,如果我们是在它们的本来意义上而不是在隐喻意义上使用这些术语,那么,计算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理解;计算机既不能执行数学运算也不能执行逻辑运算;计算机不能执行任何类似人类智能的最高级活动。魏札堡称人工智能是种“异想天开”的梦想。我们的结论是,计算机科学的发展并没有给还原论提供丝毫根据。相反,从哲学上作适当分析时,强调的仅仅是机器和人类智能间的重大区别。
8. 结语
计算机科学家的一些容易使人误解的说法,不仅给还原论以假鼓舞,而且还在大众文化中制造了一种计算机神话,这种神话反过来又贬低了人自身的价值。《纽约时报杂志》(1/7/80,p. 40f.)的一篇文章的标题就叫“正在制造会思维的计算机”。开头的介绍词说:“科学家们相信他们现在正在开始教计算机进行思维……”人工智能的这种“想入非非的幻想”正在通过大众媒介广为传播。
可是,最糟糕的是,计算机科学的这种伪哲学正在科学家当中制造同样的神话。
[The New Sehoolasticism,1985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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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原来的标题为《对当前还原论的反思》,现在译的是该文的最后部分——译注。
① J. 魏征鲍姆,《计算机能力和人类理性》(San Francisco,1976),p.103。
② 参考冯·诺伊曼,《计算机和大脑》(New Haven,1958),pp. 3~38。
③ 法国北部一城市,位于巴黎西南——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