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人猿是如何成为地球上最聪明的动物?为了探寻其中的真相,《新科学家》杂志编辑大卫·罗布森(David Robson)来到英国埃克塞特大学的布拉德利工作室,从该工作室展示的三种石器开始了他的“循石探因”……

 

布拉德利向笔者展示磨制的阿舍利手斧

 

  每次见人敲击石头时,其飞溅的火花和碎片让我望而却步,但看到布鲁斯·布拉德利(Bruce Bradley)用斧头凿下碎片时,他却是如此地专心致志。毕竟,这是他记事起便精心磨练的一种技能。“我是天生的燧石者。”他说。孩提时布拉德利经常在花园中跟随父母一起敲击石头,之后,他通过复制散落在沙漠中的古印第安人石箭而展现了自己的天赋。几十年后,布拉德利燧石的本领拓展到了人类进化史的研究中。
 

循石探因

  在英国埃克塞特大学的工作室,随处可以看到布拉德利的作品。墙壁的四周是成堆的岩石,一边的木框上还挂着一张带有深色斑点的鹿皮。他告诉我,这张鹿皮是用手工制作的工具完成的,“冰柜里装满了鹿肉――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尝尝。”
 
  然而,我的兴趣却在摆放在桌子上的一些石制工具,因为这些石器向我们讲述了从类人猿到现代人类的进化旅程。与早先追踪思维进化的尝试依赖于尽可能多的真凭实据不同,在过去的三年中,为了解人类大脑的进化,布拉德利在探索石器制造过程的同时,结合神经学、心理学和考古学,以此推算出人类特有的心理能力的起源。例如,人类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梳理自己的想法和行动,人类什么时候视觉想象力变得活跃,包括人类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过去和未来,以及什么时候第一次开始伪装……
 
  一直以来,人们在努力寻求人类智慧的“神秘配方”,即可以解释人类非凡认知能力的配方。最近,这一问题的焦点落在了人类大脑的尺寸上,即一个更大的大脑是关键。然而,越来越清晰地证据表明,人类智慧进化过程中并没有什么独特的配方。相反,人类独特的思维方式来自于不同大脑区域的一个重组结果。更重要的是,大约600万年前,即人类还没有与黑猩猩分道扬镳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这一过程。事实上,在人类许多的近亲中可以看到这些类似但更微妙的变化。“在某种程度上,人类只是一种极端的类人猿。”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的杰伦·斯梅尔斯(Jeroen Smaers)说。去年,在比较了17种灵长类动物的大脑进化后,他得出了这一结论。
 
  那么,到底是什么加速了这种极端类人猿的进化过程?他们又是如何引起新的思维方式呢?只有重新审视考古记录,我们才有可能绘制出这条进化路线图。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到布拉德利工作间的原因。
 
  布拉德利向我展示了三种石器。其中一个最为粗糙的石器为锯齿状,它或许标志着人类进化历程中第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除了直立行走,人类早期的祖先几乎同猿、黑猩猩以及其他灵长类动物一样,只能捡起地上的鹅卵石砸碎坚果……然而,在大约260万年前出现了南方古猿后,事情开始发生变化:它们不仅会使用大自然赋予的天然工具,还开始改造工具,即用石头打磨另一块石头,甚至可以用来切割肉块。
 
  借助一个工具来打造另一个更实用的工具,这个想法本身是一次概念上的飞跃。但同样重要的是布拉德利的发现:这需要灵活性和身体控制能力才能完成的这些摆放在我们面前的旧石器时代的工具。这些工具在其他类人猿中并没有记载,甚至黑猩猩也难以训练出这种行为。如果身体控制看似更像一种跳跃式的飞跃,那么其过程――包括创造出更好的工具――会提高大脑的智能,进而加快向人类进化(使人类同其他类人猿区分开来)。“我敢打赌,在地球上如果没有出现这些被打磨的石器,就不会有意识的出现。”布拉德利说。
 
  即使出现了这些石器,我们祖先的进化过程依然缓慢。直到大约100万年以后,直立人的出现才使得事情有所不同。除了同现代人有明显地相似之处外,直立人还生活在比其祖先更大的社会群体中,在彼此合作的基础上,群体生活练就了直立人察觉和惩罚那些试图不劳而获的同类的能力。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的伊娃·贾布隆卡(Eva Jablonka)认为,这些过程可能刺激产生了诸如羞耻、尴尬等复杂情绪,也就是“在人类演化出现代认知能力之前情感已经出现。”然而,真正标志直立人思想的证据,是这三个石器中的一个被称为阿舍利手斧的工具。
 

更佳设计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激发了这种革命性的设计。但在接下来的100万年里,阿舍利手斧变得更薄、更对称,开始体现出一个更为系统性的制作。布拉德利的演示表明,要实现这个复杂的设计,你需要连续不停地去除岩石上的多余部分,使其产生一个尖头,随后将另一头刮平。这其中涉及更多的规划和对力量的把握,包括将目标分解到一系列更小的操作上――分层思考(分层以及排序似乎在今天也是我们操作的核心)――精致的阿舍利手斧向我们提供了人类祖先展现自己想法能力的一些迹象。
 
  联系到人类认知过程中的另一个里程碑――语言――这是一个依赖于许多不同思维过程的复杂系统。语言的起源也是人类进化历程中最大的谜团,一些证据表明,制造工具的过程很可能是产生语言的催化剂。布拉德利的合作者、美国埃默里大学的迪特里希·斯托特(Dietrich Stout)认为,清晰地发声需要唇舌之间的精确协调,黑猩猩和其他灵长类动物都无法实现这些,或许,我们的祖先在制造工具过程中触动了大脑中涉及控制语言区域的进化。斯托特同时注意到,能够制造出阿舍利手斧的排序性思维类似于人类构造语句一般。
 
  为了检验这一理论,斯托特通过脑部扫描来复制在工具制造中的认知技能。结果显示,那些参与复制旧石器时代工具的人中,他们大脑中控制语言的区域活动最强烈,而在复制晚期阿舍利工具的人的脑中,控制语言区域的活动显示了与语言相关的语法的重叠,包括沿着额叶底部的额下回――即同其他类人猿相比,人脑中一个快速演化的区域。
 
  可以说,语言的出现是人类进化旅程中区别于其他动物的转折点。不幸的是,这在考古记录中几乎看不到。但有迹象表明,我们的祖先在海德堡人时期就已经开始说话,海德堡人被认为是至少60万年前从直立人演化而来。
 
  海德堡人在某些方面或更加接近人类,其大脑容量约为1 200立方厘米,仅比我们人类大脑稍小――海德堡人通过使用各种不同的工具(斧子、凿子或长矛)锻炼了其认知能力。设想,把一块石头改造成不同的形状和样式,这需要良好的空间认知,或预示着其视觉想象的诞生。海德堡人时常把斧子放在地上,或是作为标记,或是有其他用途,至今很费解它们为什么这么做。至关重要的是,与其祖先相比,海德堡人连接大脑和舌头的神经似乎更多(它们的喉头似乎缺少一个球状附属物,即可以抑制发声的器官),这个变化能够产生许多动人的声音。
 
  无论如何,语言的出现会带来一系列心理挑战。就黑猩猩而言,它们无法将符号和真实的东西进行区分,当它们看到香蕉的图片时也会高兴得发狂。同样,当我们的祖先第一次挣扎着试图通过语言来表示所显现的心理意象时的状态,也就可以理解了。贾布隆卡说,在这一过程中必须要控制好情绪,在学会猜疑别人的同时,要增强言语记忆能力,能“讲述自己故事”。如果贾布隆卡是正确的,那么语言促成了我们人类的自我意识。
 

根据手中的石器形状,追溯到美洲一种史前的古印第安人文化――克洛维斯文化(拉诺文化)

  

制作精美

  尽管如此,我们的祖先仍然肩负着人类心智进化中最后一段旅程的重任。为了证明这一最后的心智飞跃,布拉德利提醒我注意桌上的第三件石器:一件美丽的由黑石雕成的勒瓦娄哇时期的刀具。他告诉我,这把刀具可以用来分割肉类,但它的价值在于美学意义而非实用性。由于制作该刀具包含了许多不同且复杂的步骤,可以想象,最初制造这个刀具时需要有足够的智慧。它的第一次出现至少在30万年前,而且与尼安德特人联系较为密切。
 
  这一点从勒瓦娄哇时期使用的工具中可以看出端倪――尼安德特人与生活在同一时期的类人猿分享了对工具使用的认知。“但神秘就在于此”,布拉德利说,“无论尼安德特人认知上的飞跃,都会停止或难以继续。”那么当尼安德特人走进了死角,我们为什么还能拥有如此多创造性发明和丰富多彩的艺术文化呢?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才会窥察到人类心智演化过程中的最后一个阶段。
 
  相比尼安德特人的后代,从我们祖先的骨骼和牙齿中发现,早期人类的后代需要有更长时间的发育(给幼年时期大脑提供更多的发育时间)。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儿童心理学家艾莉森·哥普尼克(Alison Gopnik)认为,投入额外时间玩耍有助于孩子反辩思维能力的发展,使得这些孩子拥有更具创造性地思维来想象或应对周围的环境。因此,尼安德特人可以做一些早期人类不能够做的一些事情,如发明新的工具以及建造庇护所等。
 
  美国科罗拉多大学的弗雷德里克·库利奇(Frederick Coolidge)等人则认为,人类认知阶段的飞跃可能归因于一次“突变”,突变提升了人类将头脑中拥有的想法付诸于实践的能力――即工作记忆。然而,每增加一小点记忆,就会产生巨大的影响。记忆力的提高会增加谈话的复杂性,继而出现带有许多不同分句的更加复杂的语法。这意味着你可以假设性地思考和计划更多内容,例如,使用“假使…将会怎么样”和“如果,那么”等语句。
 
  工作记忆也同创造力有关,因为它可以让你在内心探索解决问题的不同方案。库利奇指出,工作记忆的提升可以改善人类的前景规划,即提供了一个更大的心理“黑板”。在这块“黑板”上,我们可以收集过去经验的细节,并以此制定出未来工作的最佳途径。
 

成功秘诀

  随着近年来一波波的间接证据,上述这一假设得到了加强。诸如,南非金山大学的林恩·瓦德利(Lyn Wadley)在试图复制远古胶水――糨糊(大约七万年前,早期人类用此把矛头粘合在长杆上)――时,她发现她不得不注意的一些因素,包括火的温度、木胶成分和水的比例等。她说:“这需要很多协调能力才能成功。”即提高工作记忆的同时牢记不同要素才能成功。
 
  进一步的线索来自于捕猎。大约在这个时候,早期类人猿开始捕捉鹿和啮齿动物等小型猎物。前陆军生存专家、现在牛津大学工作的柯林特·贾纳利斯(Klint Janulis)通过放置10到15个陷阱,试图使用古代人类的一些方法来获取足够的食物。尽管“短短的几个小时,你可以设置足够的陷阱来供给自己或另一人一天的食物。”但他认为,这需要“深思熟虑”。
 
  从时间上看,这些进步特别的重要,即在七万年前印度尼西亚的多巴超级火山喷发后开始的,火山喷发令全球陷入了一个迷你冰河期,使得大量人群涌入了非洲。库利奇认为,在迁徙的过程中,一些保留下来的群体中的有益的突变得以延续,把“印记”留给了他们的后代。如果库利奇的判断正确,那么多巴火山喷发标志着从家庭开始的现代思维的确立。期间,人类走出非洲并接管了地球,而尼安德特人以及其他进化中的人类表亲却灭绝了。
 
  当然,人类的旅程还没有结束,即人类心智未来将如何演化。库利奇的同事托马斯·温(Thomas Wynn)想知道,在工作记忆中我们是否会看到未来的变化。“在种群内这是一个可变因素,”他说,“我们怀疑它还处在进化过程中。”就像远古时期的石器一样,技术的进步可以改变我们所面临的心理挑战,而我们彼此互动的方式肯定在不断变化,通往成功的心智技能亦应当如此。
 
  布拉德利当下关心的是过去而不是未来。他认为,当我们试图填补人类认知进化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空白时,仍留有许多有待回答的问题。在满是燧石灰尘的空气中,他递给我他刚做成的石斧。“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们所作的仅仅是表象而已。”然而,他已经完成了他的目标之一――把自孩提时慢慢精炼的技艺传授给新一代的燧石人。
 
  当然,布拉德利还有机会把他的手工制品放置在展馆内供人欣赏。他说,为了展示现代燧石人的进步,美国华盛顿的史密森尼博物馆有兴趣收藏他一生的作品。“当有一天我脱离了对这个尘世的烦恼后,甚至连我的尸体也会在那里永久性的展览。”他开玩笑地说道。对于“天生的燧石人”而言,布拉德利用了一生的时间试图了解我们是如何成为了人类。也许,这里将是他的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资料来源 New Scientist

责任编辑 则 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