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新手钢琴协奏曲》的设定,故事主人公是一位人造人,在战争中受伤,更换了一对新手。原本人造人应该是没有情感可言的,可主人公似乎不一样,他的内心起了怎样的波澜呢?

 

 

 

  我的手指因为尝试夹住CD而颤抖起来。我知道,只要弄错一步,我会将CD一折为二。我缓缓地、急动急停地将CD放进播放机,按压到位,然后合上盖子。刚这么做完,我的手臂就砰地落到床罩上。汗水从我的脸上流淌下来。看来,用意志驱使这只金属手再次动弹起来比攀登奥林匹斯山更加让人气馁。
 
  “甚至在这种情况下,你都签约了,要再服一次役?”
 
  “别人告诉我,土卫六上仍然在打仗。”我喘着气说道,“不用担心。在稍加训练后,这双手会感觉就像我自己的手一样。”
 
  “我不是在说你的手臂,西格内斯。”
 
  “我不像你,哈拉,”我强挤出笑容,“虽然我的不良记录已经被清除。我也永远不会成为一名真正的人类。当飞行员是我唯一拥有的人生――我被困住了。”
 
  “你没有被困住。”
 
  一位护士打开房门。她往花瓶里插了一束白百合,并用眼角余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我的一只手里拿着外表焦黑的CD播放机,另一只手摸索起耳机,并最终抓住了耳机――只是耳机从我的指间滑掉,落到地上。护士行云流水般地捡起耳机,将耳塞放进我的耳朵。
 
  “你正在取得进步。”护士安慰道。
 
  我合上眼睛。
 
  “你在和谁说话?”
 
  只要我们机械中队中有成员牺牲,哈拉就会做这种事,说出她的道别。我那时甚至不知道这个破旧的、橙色的旧科技产品是什么。我一直等到她睡着后,才从她的柜子里将东西找出来,拽着耳机将它倒拉出来。也许我在期待一些我听说过的疯狂的地球药物。我不晓得。
 
  “哦,你也想要听听吗?”
 
  我尝试去听一下。但我永远理解不了那些从她脸上流淌下来的眼泪。我反复阅读CD盒后面的文字。拉威尔。左手钢琴协奏曲。我们与数世纪以前失去手臂的一位钢琴家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我这样的人造人从生理上来说就无法拥有情感。我的上一任指挥官经常这么告诉我。而且他的话没错,在他死去时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当工程师判定我们坠机是因为我的缺点,当他们将我丢进机库等待焚化时,我也什么感觉都没有。我不相信来生。不过,假如我相信――来生会身处一支中队,像蝴蝶一样在殖民地着陆,降落在那颗死亡星球。指挥官走下飞船,被日光打上一圈光晕,说她的副驾驶员受伤严重,她会用任何人、任何东西换他的性命。
 
  “我是哈拉。”
 
  “我是个废物。”
 
  她的拇指抚摸过我眼睛下面的序列号。被划掉的序列号。代表将被销毁。
 
  “我不关心这类事。但是对你而言,一定相当艰难。”
 
  我不理解。我无法理解。好的人造人为地球作战,获得人类身份。坏的人造人为分离主义者作战,遭到焚毁。为什么我一直听到她的声音?我只是回到我属于的地方。我伸手摸向桌子,结果打翻了花瓶。护士匆匆赶来,扶正鲜花。她将平板放在我的大腿上。
 
  “你向我问起的那个人造人病房内的小伙,”她对我耳语道,然后更换了我的耳塞,“在你上一次轰炸行动中受伤的那位小伙。他过世了。”
 
  房门合拢。护士的脚步声沿着走廊回响。我应该喊她回来吗?我寻思起来。在我的胸口,出现了一种我以前从未感受过的痛楚。不,不要再多想。双眼一眨,我打开了再次入伍合同,上身前倾,打算进行签名扫描。
 
  弦振动起来。
 
  “为什么?你有这么多为之而活的东西。许多人……在等着你……”
 
  “对的。我已经过上如此美好的生活,西格内斯。但是你,我想要你……”
 
  我痉挛起来,我的膝盖撞击着我的额头。我的双手握成拳头,我的整具身体蜷曲成一团。
 
  “我如何能有美好的人生?”我呜咽起来,“我终结了那么多性命……”
 
  钢琴鸣响。我与上一次一样看见了哈拉。她的脑袋倒在我的膝上,鲜血从她的嘴角流淌下来。我的手掌紧贴着我们上方的扭曲的飞船残骸,烧灼起来。尽管每一次动弹都会令弹片扎入我的手臂,尽管我的双手变得麻木,我还是一直向上抓。没有理会我们周围涌入的融冰。没有理会这个事实――就算我闯出飞行员座舱,我还是会遇到敌军的炮火,我不可能拖上她和我一起逃。
 
  “你得要答应我,西格。我要把我所有的CD留给你。”
 
  “我怎么能听音乐?”我抽泣起来,“我杀掉了他们。与我一样的人造人。”
 
  “西格内斯。你总是抬头看那些星星,对不对?我做不了这种与数字有关的事。我是为那事来找你。”
 
  “他们一定想要个名字……他们一定也有深爱的人……”
 
  “战争结束了,西格内斯。”
 
  我透过鼓点的声音感受到她。
 
  你没有被困住。没有被困住。
 
  我缓缓地呼吸,费力地呼吸,就像物理治疗师指导我的那么做,最后成功地松开了拳头。我几乎能在光滑的银色金属手掌中看见我的映像。仿生学公司的一名代表告诉我,他们会给金属手上色,以此隐藏起关节,用的是像皮肤一样的塑料,还会在原先的位置重现出每一道伤疤和老茧。但也许我并不想那样子弄。
 
  这是一双新的手。
 
  一双从未受过杀人训练的手。
 
  这双手可能是一位火箭专家的手,一名货船驾驶员的手,一名画家的手……
 
  “哈拉。”我低声说道。
 
  我将平板放到床边的桌子上,攥得很稳固。协奏曲的最后几个音符渐变为胜利进行曲,最后的和弦。
 
  “我想,我会改学弹钢琴。”

 

资料来源 Nature

责任编辑 彦隐

_________________

本文作者安德烈娅·克里茨(Andrea Kriz )居住于美国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市,她的短篇小说还出现在《每日科幻小说》(Daily Science Fiction)和网络杂志《重组》(Recompose)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