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火线是对分岔论的批判

从去年11月开始，在英国Nature杂志上卷起一场关于现代进化论的论争，目前还在继续进行。在这场论争中，人们可以看到现代进化论中两种思想潮流的尖锐对立，同时，否定进化论的创世说信徒们也参加了论争。

论争的导火线是由英国古生物学权威L. Halstead点燃的。他在1980年11月20日Nature杂志的“读者来信”栏发表了下列观点：

“英国博物馆1979年的恐龙展览和1980年的人类进化展览不适当地应用‘分岔论分类学’，并企图加以推进。这同认为在进化过程中，原始的‘种’缓慢地变为较高一级的‘种’的逐渐进化说是不相容的。在一般群众所接触的博物馆中，在几种对立的学说存在的情况下，仅仅介绍一种而不作任何说明，这是成为问题的。”

“在进化过程中，贯穿于分岔论分类学的是激变进化论。它认为，在较短期间内，可以从某一‘种’分出另一‘种’那样的发生急剧的变化。激变进化论是同马克思列宁主义奉为教义的唯物辩证法有联系的。动机虽有所不同，但正如主张上帝创造一切的创世说信徒们一样，马克思主义者抨击了渐变进化论。如果英国博物馆宣传分岔论的做法可以接受的话，那么，马克思主义的生命观就会统治英国的教育界。尽管英国博物馆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这是令人担心的。”

Halstead的言辞是非常激烈的。接着，Halstead解释说，所谓分岔论，就是认为新‘种’产生是一‘种’分为两‘种’的时候，因此，某个物种中一定存在近缘的‘种’他并举出人类进化的陈列品为例，竭力主张分岔论的应用是不适当的。

“过去人类化石系列，是表示从单一基因库缓慢地进化起来的典型例子。直立人（北京原人和爪哇原人）是目前人类的直接祖先，这是毫无疑义的。由于分岔论不喜欢这一点，所以，英国博物馆的说明书说：‘直立人不是我们的直接祖先。’但是，在这种持反对论的说明书中却有从希腊出土的处于两者中间的头骨照片。这同贯穿于陈列品和整个说明书的分岔论方法论是矛盾的。”

论争日趋激烈

对Halstead来信的反应是强烈的。12月4日的Nature杂志发表了三位科学家的来信，他们都对Halstead的观点提出了批评。其中两人的观点是：根据是否马克思主义观点来批评某种学说，这种做法是不正确的。

英国博物馆的C. Patterson，作为被批评的一员提出了反批评。他似乎是一位不重要的科学家，但实际上Halstead批评文章的矛头是瞄准Patterson的。

Patterson提出这个疑问：谁确定人类化石是逐渐进化的典型例子呢？因此，分岔论的解释不过是提供考虑进化的线索，他认为：

“关于分岔论的价值和普遍性，科学家之间有各种不同的观点。Halstead不是议论这些问题，而是对Mayr和Simpson这样的权威学者三四十年前的著作和达尔文表示敬意。把目前所观察的事情追溯到过去的时代来考虑，用这种方法来说明化石的变化是不够的。在化石变化中看到灭绝和创造。希望对这种质的飞跃加以说明。”

“Halstead把作为分类学方法的分歧论同关于进化过程的看法混为一谈了。主张激变进化的Gould和S. Stanley等并不是分岔论者。他们是否马克思主义者，这是另一个问题。”

从这一期开始，Nature杂志的“读者来信”栏几乎每期都有进化论的论争。有时每期参加讨论者多达五人，篇幅增至两页以上。在批判Halstead的同时，也有人赞成Halstead的意见，认为博物馆不应该在科学家论争的某个论题上只介绍一方面论点的主张。

渐进派对分隔平衡派

在同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关系上，进化问题引起争论，这使人回忆起三十多年前的李森科论争目前这一次论争的背景，是与去年在美国芝加哥召开的宏观进化论会议有关的。

著名科学新闻记者R. Lewin，在1980年11月21日的美国Science杂志上报道了这次会议的情况。据说，会议的中心问题是，能否用逐渐进化说来说明宏观进化。会议的结论认为，这种答案是否定的，而与逐渐进化说相对立的“中断平衡”的进化说则具有说服力，这次会议大概可以成为进化论历史的转折点。

大约40年前英国J · 赫胥黎等所提倡的成为过去进化论主流的学说，认为由于突然变异，生物群的基因中发生变化。与此相对应的表现状态上的变化是很小的，但自然淘汰对这种细小的变异发生作用，进化的步伐是缓慢的。

所谓“中断平衡”的进化是激变进化说的一种，是由美国S. Gould（社会生物学批判的先锋）和N. 艾尔德里奇集中地提出的。这种学说认为物种长期继续保持稳定的平衡状态，它偶尔被打破而出现了新种。

一般认为，的确，在过去的化石研究中，一个物种继续存在的时间是漫长的，种与种之间往往不能发现中间型。根据逐渐进化说，（1）探求化石是不难的，（2）过去存在的物种不能够全都成为化石，（3）即使不能承认化石的变化，但化石中没有留下来的部分也可能发生变化。对此，Gould等认为，最好按照字面那样来解释化石的不连续性。

Lewin认为，最近分子生物学对进化的研究，也适合于“中断平衡”。分子水平进化的研究，最近获得了迅速发展，已经容易地决定了作为基因本体的DNA碱基排列。结果，这种说法也变得强有力了：不仅点的突然变异（小规模的DNA碱基排列的变化），而且基因重叠成为进化的重要原因。

但是，在社会生物学批判中与Gould同样有名的R · 列翁登等也向Nature投稿，认为Lewin的报道不适当地过分抬高“中断平衡”，于是，环绕着对芝加哥会议的评价也展开了讨论。

Halstead的激烈论调的来信，也被认作是逐渐进化派的危机意识的表现。

Nature杂志社论也参加论争

Gould也在1981年2月26日的Nature杂志中写稿。他突出这一点：Halstead的第二次来信阐明了“中断平衡”与马克思主义相一致。Gould解释说，这仅仅表明科学以社会为基础，“中断平衡”的概念并不是企图促进社会变革，而是企图使古生物学向新的综合理论发展。对此，Halstead在同一期的该刊发表第三次来信，认为Gould提出的意见为时已晚了。

历时三个多月的关于进化论的论争，从2月26日一期起，大大地改变了方向。Nature杂志本身也参加了论争。这一期的社论可以说是极个别的例子。

该刊题为《达尔文在南肯辛顿逝世》的社论指出：“在英国博物馆的小册子中，‘群中之群的分类’（大概是'种'的同义语）的说法，是宣传‘分岔论’的委婉语。‘生物学家试图根据活着的动植物和化石的特征来重建进化过程。这就对此提供了时间尺度。如果进化论是真实的话……’应该成为进化论殿堂的博物馆也说‘如果进化论是真实的话’，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样一来，有人是否会打算盘，创世说信徒们也将到博物馆来，同而收入可以大增？陈列方针是脱离博物馆人员而制定的。英国博物馆的腐败，比Halstead所讲的还要走得更远了。”

面对这种严厉的指责，3月12日的Nature杂志上刊登了英国博物馆的C. Patterson和其他二十二位科学家联名投寄的措词激烈的反批评文章，题目是：《达尔文复活》。

Patterson认为，Nature杂志的批评文章，虽然是杂志本身写的，但可以说是引用和摘录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的，但却暴露出社论对《物种起源》并不理解。因此，南肯辛顿（英国博物馆所在地）与小埃塞克斯街（Nature杂志编辑部所在地），究竟哪一个腐败，只能由读者决定。

另一方面，二十二位科学家的联名信，对Nature杂志把进化论看作“事实”感到惊奇，并主张科学家要继续专心研究未知的事物。进化论中没有绝对的证明，但占优势的情况证据还是存在的，由于不存在代替进化论的学说，所以它是更充分的证据。根据这种说法，围绕着事实、理论、假说等词语的定义，正在继续展开论争。

3月12日Nature杂志的社论，转而采取冷静的论调，用两页的篇幅阐述：进化论具有很多证据，很少值得怀疑的余地。这种说法又可以说是罕见的例子。

背景中有创世说的巨大影子

参加Nature杂志讨论的科学家当然不是否定进化论。但是，如果读一下3月12日以后各期的“读者来信”，就可知道，科学家们（包括Nature杂志的社论在内）对进化的“真实性”似乎是非常神经过敏的。在这种背景中，以美国为中心的创世说信徒们的运动正在活跃。

象征性的事件是，今年3月加利福尼亚州高级法院的上诉。圣吉艾科“创造科学研究所”所长R · 西格莱布斯认为在学校中仅以进化论作为事实进行教学，违反了儿童们的信教自由，因而提起上诉，要求停止进行进化论教育。据说，法院马上驳回这种上诉，但同意了西格莱布斯等的主张：进化论不应作为教义，而应作为理论来进行教育。看来创世说信徒们实际上获得了胜利。

1925年在美国德内西州曾发生过高中教师因违反禁止进行进化论教育的州法而被审判，这就是闻名于世界的“斯科普斯（被告教师的名字）审判”。经过五十多年的这一次进化论审判，不过是许多现象中的一个。3月26日New Scientist杂志报道说，美国阿肯色州通过一项法案，要求在学校中同时教学进化论和创世说。

里根总统在当选以前对创世说表示好感，也使创世说信徒们的势力更加活跃起来。

进化论内部的论争才是走向真实的道路

使事态混乱的是渐变进化论者、“中断平衡”说的支持者和创世说信徒的奇妙的三角关系。渐变进化说同“中断平衡”说是对立的，但在支持进化论这一点上，两者当然是共同的。但是，创世说信徒们认为“中断平衡”说对化石的解释有利于自己而加以接受。反之，渐变进化论者Halstead等则指责“中断平衡”说利用了创世说。4月17日美国Science杂志的“读者来信”栏中，W · 拉舍尔罕脱指出：“近年来，在关于适应的研究中，使达尔文主义简单化的狭隘看法占了优势。这种看法受到Gould等的批评，并提出支持达尔文自身的广泛看法的对策。今后，对于来自创世说信徒们的攻击，科学家们必须避免狭隘的看法和不必要的信奉教义的说法。”

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出版已一百多年。怀疑物种进化的余地可以说是极少的。但是，关于进化怎样发生的问题，目前渐变进化说和“中断平衡”说之间正在展开激烈的论争。这种论争大概会进一步使进化论进一步接近于真实。本来，这是进化论内部的论争。应该同来自企图在否定进化论方面利用这种论争的进化论外面（创世说）的动向区别对待。

〔《科学朝日》，1981年7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