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谈三个内容。第一,集中谈科学的发展。我主要介绍西方科学,尤其是在英国科学政策研究所的工作情况,检验科技人员走过的道路,分析他们所做的研究工作,第二,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什么教训,寻找一些工业化如何发展的因素,它们对科学发展的反作用,各级政府对科学研究怎样资助等等。第三,是预测。即我们进行的预测工作部分。

首先简单地谈谈背景问题,一个国家制定怎样的政策与科学发展关系重大。应用科研与基础科研各占多大比重?选择什么标准尺度?行政上如何控制?开放程度掌握到怎样?与国外如何有效地联系?……都是值得研究的问题。这里,有几个因素要顾及到,第一是现在科学发展的速度愈来愈快,给人一种赶上去的紧迫感。第二是科学发展与工业的相关性。就是说,要找一下与工业相关的因素。第三是由于我们资源有限,通过分工,要制定出科学发展的战略目标。不同的国家科技政策不同,制定的方案也就不同。怎样实现?怎样达到既定的目标?对科学发展同工业与政府之间如何协调好关系,各国均有不同的做法。

刚才,我简单地讲了一下背景问题。我以为,关键是如何找到最有效的、最可能成功的基础研究项目,从而决定投资的方向。众所周知,新的思想、知识是产生新技术的基因此,缩短知识产生到转化为商品的时间,找出最有可能成功的基础项目,就要作出准确的预测。目前,怎样尽快地找到短期见效的项目,已是工业化国家相当重视的一个问题。因为一来资源有限,二来要在国际市场竞争中取胜,我们已经意识到了,不同的基础研究势必关系到工业的发展。现在,信息、生物工程、微机方面的研究蓬蓬勃勃,新兴科学依赖于工业的发展。知识人才是一种宝贵的资源。对基础研究提的要求愈高,各国就愈重视高、精、尖人才,就愈重视大学与工业基础的联系。我们已经改变了单纯埋头研究的偏向,正朝着知识技术更快地商品化发展。要使政府的投资收效大,就必须建立大学与企业之间的有效转让体系。我敢说,今后哪个国家在这方面干得出色,所获得的经济效益必定很大。

前面提到了战略研究,我想着重谈谈它的定义,战略研究是基础研究的分支,不过,它是解决问题的基础,我在今天下午要将四个国家作比较,我曾经在那儿工作过,战略研究的定义是:一种能够成为今后解决问题基础的研究*。现在战略研究主要是在大学、政府研究室中进行。目前,关于战略研究的概念还不尽相同,我认为这不过是字眼的选择罢了,有人认为基础研究是纯粹知识性的探索,但已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它的外在联系,即它的潜在的社会效益也不可少。

这里还有二个主要问题。一是纯粹出于好奇,对知识的追求能促使转为战略研究。政府在资助大学研究中起多大的作用?科学研究自力更生的程度有多大?二是政府的作用方面,基础研究尤其是战略研究的周期长,代价大,担的风险也大,而且一旦搞出后,又很难加以保护。这就要政府方面承担风险,采取措施。接下来向大家介绍英国科学政策研究所干了些什么?据我所知,有三个方面:一是对主要工业化国家科技发展作出估价;二是追溯科学发展的渊源在卿里,同时还要向前看找到法、美、日各国正研究什么,怎样的知识技术在近期间可打入市场,发挥经济作用;三是预测各国科技的发展以及对经济市场的反作用。在这个研究所里,进行着各方面的研究,但集中到一点:研究技术革新的过程,技术革新是如何出现的?过去,人们认为可以用一条曲线来表示研究、开发、生产……的过程,并称之为“科学促进模式”。近几年,又出现了“市场推动模式”,提出是由于市场的需求而出现了技术革新。现在认识到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并不是单用一条曲线、一种模式就可以简单明了地表示这个进程。实际上,是螺旋、跳跃式地发展着,远为复杂得多,也正由于这种复杂性,给预测工作带来了相应的困难。

现在再谈谈这个研究所的一些研究工作。他们着重对英美过去的论文作分析,还将过去的研究进行分类:一类是与科学有关,纯兴趣、学科性的;另—类是与任务有关,工业上是如何加快生产的,如研究军事武器、民用设备等。五十年代时和近期不同,现在有的研究本身周期就长,他们还将研究分为具有决定意义(即:如果没有这个事件的话,整个科学进程就会迟缓几年,可能要停滞几年,这称为转折意义事件)和非决定性意义事件。通过这些分析、分类,他们知道了,科学发展需要不同领域的知识,科学研究是一种综合性发展的研究。有的学科基础研究、应用研究人员相互的交流机会频繁,研究所人员对不同研究时期作了综合分析,找到20个因素,鉴于时间关系,我今天仅介绍其中6个:

在大多数具有革新意义发展因素中,有六个较为重要:一是机会;二是市场要求的突破;三是良好的信息交流基础;四是工作人员旺盛的事业心、强烈的竞争性;五是有效利用各种信息;六是有效地经常地分析研究各类科技杂志,定期地与外界交流。

我们从中得到的教训是:技术革新是个相当复杂的过程,有科学本身发展的推动,有市场需要的促使。诚然,一项革新要成功,工业化国家需要支持大量的基础研究工作,技术革新依赖于基础研究的成果,依赖于科学的依据。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尽管地大物博,但资源毕竟有限。因此,人民的实际需要也非考虑到不可。

我们还认识到,科学预测中难以预料到那种突发性的,急剧的科学成果,但还是可以从零零碎碎、小规模的预兆中综合分析,加以估计。比如,科学家研究的方面均接近某一点,即可据此作预测,就能创造条件,就能加以控制。总之,大规模的、突发的科学发展难以预计,但小规模的、零星的科学发展还是可以估计的。那么,政府在这方面又能做些什么呢?建立各种体系,监视科学发展的进程,预测科学发展的方向,注意其他领域里的发展动态,如社会方面、材料方面(许多科学的突发进展与材料的突破有关)、工业方面的需求……。但人们也忧虑,政府监测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因此,主要看工业上做什么研究,将之与大学的研究结合起来,找到总的趋势,确定今后的研究方向。不否认,从各自角度看各个研究方面都有缺陷,有局限性,但结合起来就比较好,技术发展是相当复杂的,应该对什么作预测,政府在其中又要做些什么,都是值得探讨的事,科学家和政府的目标要一致,都要提高经济效益,但又不要让政府干预过多。我们也正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四个主要工业化国家在预测方面有许多成绩,在此不一一介绍,仅将综合的情况谈谈。首先谈谈不同层次的活动,导致成功失败的一些因素。

先谈谈国家一级的预测工作情况。比如日本,几年前根本不搞国家一级的预测,西德也很少开展这方面工作,多半依赖某些专家的个人意见。美国、法国则对长期预测比较重视。它们主要开展实地的调查活动。起初,也不过是找管理人员开会谈谈对将来工厂发展的做法、意见,只是开开会而已,价值不大,但也促进了工厂管理头头更多地考虑一些将来问题。这样的调查不注意科技发展与潜在能力的了解,比较空泛,当然也就不能找到有效的办法。在新兴工业中,这种调查的价值就更低了。因为太依赖于管理人员的主观看法,科学分析成分少,科学家参加少。最近,法国对此作了很大的改革。国家科学发展基金会成立了预测小组,邀请大学教授参加,预测中注重科学发展,内在与外在的价值。同时,法国还着手建立一个用于长期建设的数据库。单单研究市场需要,单单依靠专家的意见,都不够,要综合二方面的意见,要让多领域的科学家参与这方面的工作,才能作出成功的预测。

再看看政府部门干了些什么?他们有各种方法。一种是实地调查,找人开会,设法用新的方法了解。还有深入到公司去调查。美国在此方面干得较为成功。他们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派人去各公司逐一调查了解。还有一种方法是进行合同预测,即与某个单位签订合同,由那个单位里的人直接去做预测。但由于他们对预测工作的程序不太了解,工作起来有些格格不入,因此,合同预测还不大成功。而在日本、法国对此较为重视。预测人员与决策人员结合起来共同工作,成立有这二方面人员参加的预测中心。比如在法国,高级的科研人员结合起来所获得的信息与有威望人士的意见相融合,提供给政府,就形成有权威性的预测。在日本,合同预测颇成功,那儿有不少委员会将项目分下去做,成功的不少。

在美国,有一个“五年前景”的研究方案,借以避免实地调查的缺陷,然而又带出一些其他的问题。人们提出,是否一个国家科学发展的前景是由一些人想入非非地制定出来的呢?美国学术界一贯偏重基础研究而鄙视经济效益,难怪要使有些人忧心忡忡了。因此,我们还要搞平衡政策,其制定必须有各方面人士参加,工业的,其他方面的,均不可少。

我们再从宏观方面,看看一个国家科技政策的决策人干些什么?法国有个国家政策讨论会,日本有各式各样的学会,他们搞三十年预测,根据各自预测的结果,做出更宏观方面的计划,以保证在科学发展上采纳预测人员的意见。在此方面,日本比法国成功得多。在日本,一是先了解各国科学发展趋势;二是将科学推进与市场需求模式有机地结合;三是制定政策的工作是自下而上的,如通过一层层组织,由下综合出预测报告。之所以不采取自上而下发号施令的做法,是为了避免大学与工业机构之间产生敌对情绪、四是政府的作用应加以限制,政府只管大的、方针性的方向,生产什么产品应由各公司自己确定。各公司对社会市场需要什么产品是了如指掌的。五,出乎意料地,主要不在于预测成果,而在乎预测工作的本身。这项工作,将各项领域的研究人员集中起来,促使他们之间作相互交流。他们定期地坐在一起,讨论不同学科中的共同点,从而促进了科学的发展。而且,这些人汇集在一起,产生高度的责任感,一旦将计划制定完毕,他们一定会在定期内干好的。简短地总结一下,这样做,加速了不同层次的交流,使大家更加注意未来的动向,增强了不同学科的预测活动,还加强了不同人的责任感。

以上谈的都是科学预测的优点,再讲讲弊病之处。搞全国范围的预测,将不同层次、学科的人集中起来,一是隐藏着一种内在的保守倾向,二是制定出长期的研究方向比较狭窄,就会造成各行业一哄而上,造成过多的无谓的竞争,这些是全国性预测的弊病。从日本的经验看,还是利大于弊。

现在谈谈工业的情况。这四个国家走过的道路差不多,但采用的方法却不一样。我个人总结了有五点。第一,一个国家要成功地搞好预测,必定要在世界范围内建立有效的监测网,了解各国的动态。日本做得比较好,它有较强的世界范围的监测网,并不断地将各地信息反馈回去。第二,最成功的公司是将市场推动工作做得好的企业,让全体公司人员都参加,从计划、生产、经营、推销……要有一个统一的目标植根于公司人员脑中。第三,对预测而言,自下而上的方法比自上而下的办法好。第四,预测工作的程序与预测的结果同等重要。第五,这方面的预测,日本做得最好。在日本,有这些因素、条件,其他国家没有。宏观预测网,各公司均有的专职预测人员,这均导致日本在预测工作上较其他国家成功。

现在谈谈结论。我所指的预测不是泛泛而谈的,是有特定内容的:如何在基础研究中找到尽快使知识技术商业化的手段,可见这种预测范围是狭窄的,西方国家在预测方面往往顾虑双重问题:既要找出基础研究的方法,又要找到协调部门。同时,在西方,对于这种长期预测,许多人持怀疑态度,认为不可信。对于日本的乐观态度,他们则认为,是因为日本是个技术决定论的国家。日本不注重政治等方面的作用,所以才会认为这种预测行之有效。

要使这种长期性的预测准确、有用、得有三个条件,一是清晰、明确的目标。二是要有明了的预报内容,以此来决定预报工作的性质,是定期预报,还是三、五年一次?是某一方面内容,还是涉猎所有领域?……三是代价不能太高。不仅工业部门有人参加,研究人员也要参加。但不应由专家控制这个预测班子,应由较高级、更超脱一点的人来掌握。另外对于所发表的意见,都要保密。因为这涉及个人单位工作的问题。通过调查研究、我们提出建议:哪个单位要搞预测,拟按以下步骤去搞:先成立一个班子,翻译查阅各国的预测报告、论文,然后据此写出自己的工作程序。接下去成立工作小组,发调查表,让各人对各自熟悉的领域,可能出现的新技术、产品,哪些有价值(商业价值)……各抒己见,杨所欲官。调查工作小组综合这些见解写出总结报告。以上是调查工作的第一个阶段。第二个阶段是将综合而成的总结报告发下去,同时发出调查表。由各人自己在调查表里列举出战略研究内容,填写上从战略研究到产品打入市场的转换时间,发表出政府应如何加速这个转化的真知灼见。通过这一做法,每个人还能自我测定一下自己的独立预测能力。这样的预测小组最好由1000人组成。收拢最低层次的意见,组写出初步报告,再就此报告征集意见。我认为这个方法能否奏效,取决于一个国家有没有较低层次的预测网。日本的预测工作得以成功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日本有遍及全国的各样低层次的预测网。

最后再说几句,在联邦德国、英国、美国仍有许多人不信任这样的预测方式,对它的价值抱有怀疑,他们有的认为最好由各个学科领域各自寻索优先发展的研究项目,有的认为还是全国性统一搞。他们觉得,不是预测工作本身,而是这样干后的后遗症;组织如此庞大的机构,科学界的保守势力将会抬头、人一多,发表意见就瞻前顾后,谨小慎微。况且机构庞大,开支骤增,倒不如把这些开支用到科研发展本身上去,在美国,有人还认为,确定了方向,会打击科技人员的创造性、灵活性,会扼杀科研人员的独创精神。还有人认为,由国家出面作预测,将会出现一些人为的、并不需要的市场……等等。

总之,我认为,要重视基础研究的发展,基础研究的独立性大,从基础研究到转为商品市场,是很困难的,往往决策的人看不到远景,就夭折了、扼杀了。贵国科研系统已成立了自己的体系,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分析比较各国之长处和形成的历史条件。比如日本就重视相互切磋的集体研究;美国注重科研的独创精神;联邦德国则立法要求尊重科学家的创造劳动,这是与纳粹德国曾对科学家横加迫害有关,希望你们取他人之长,为己所用,切忌拿来照搬。

提问:报告人对日本的预测给予较高的评价,而认为美国比较强调个人的作用。我们想听听您本人对此的倾向意见。

解答:我认为单方面的国家的努力是不够的,要多方努力才有成效。美国有一点很显著:竞争性强,不论组织机构历史长短,也不论财政资助款额的多寡,都要靠竞争。有的国家世袭的色彩相当浓厚,如地位比较高的学校得的资助总归较高。我没有研究过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各国文化传统不同,意识形态差别大,肯定在具体做法上是不一样的。

日本的成功主要在于高效的管理。但日本不是全盘照搬,他们是“移植”。现在,美国人也变得老练了,一切均在变,停滞不前,就要落伍。

我说美国较重视个人创造,并不排斥现在已经愈来愈意识到集体作用,昂贵的&备,如加速器,只有国家买得起;天文学,也要集体研究。复杂的问题,还需不同行业的科学家“攻关”才能解决。这就要求对研究生既要培养他的集体主义思想,又要锤炼他独立的创造能力。

(薛桢奘整理   刘吉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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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提的战略研究与我国目前讲的战略研究概念不同,它指的是一些具有长远战略意义的基础研究。——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