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的《寂静的春天》在1963年出版后,化学巨人孟山都(Monsanto)以模仿的手法写了一部《凄凉的春天》予以回应,书中描述了整个美国被昆虫洗劫一空的场景“:到处都是昆虫,前所未见,难以置信。昆虫占据了每一寸土地,占据了每个县,占据了整个美国的角角落落,到处都是昆虫。昆虫无处不在,在地面下、在水面下、在树叶上、在动物及其他昆虫的身体内——毫无疑问,当然也包括在人体内。”

在艾伦·魏斯曼(Alan Weisman)看来,这一噩梦般的情形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在他的那部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态惊险小说《没有我们的世界》里,魏斯曼表达了这样的想象:假如地球上最具侵犯性的物种——即我们人类自己——有朝一日突然灭绝,地球上将会发生什么?包括卡森和美国前副总统阿尔·戈尔等举证环境变化对人类带来的威胁,力图说服我们改变事不关己的态度。带着类似的倾向性和出于娱乐读者的目的,魏斯曼把人类文明的毁灭以及由此造成地球再次荒芜的描写成了一部具有好莱坞价值的灾难片。

魏斯曼周游世界各地,从欧洲的最后一片原生林到太平洋的亚热带无风带,沿途采访了许多人,包括进化生物学家、考古学家和艺术保护主义者,力图描绘出一幅地球的后人类图景(即使在固若金汤的每一个人居角落,毁灭也会迅速袭来):由于无人开启水泵,纽约的地铁将在两天内被水淹没;20年后,莱克星顿大街将变成一条河流;被大火和风沙吞噬的摩天大楼将像巨树那样最终轰然倒塌。在人类消失后的几个小时内,世界上441个核反应堆将熔化为放射性污染源,而石油化工企业——即使在平时也是颗“定时炸弹”———将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山,不断地喷发着毒素。在过了大约10万年后,魏斯曼的笔下则出现了另一个场景:二氧化碳恢复到人类存在以前的水平,牛、胡萝卜等动植物回归到它们的原生状态;在无人居住的土地上,森林和草地将重新占据以前的农场和停车场,动物逐渐拥有了自己的伊甸园。

从现在起的100万年后,大批人工产物仍将保留下来,使发现这些东西的外来生命感到迷惑不解,如英吉利海峡被水淹没的隧道;堆满了霉变钞票的银行金库;废料填埋场警示石碑上的7种早已废弃的人类语言。美国拉什莫尔山上的总统群像也许会在今后720万年时间里作为一个庞大但无意义的奇观而继续存在(其中林肯总统可能会更幸运一些,他被铸造在1982年之前的青铜硬币上)。很难想象,外星人考古学家看到不能生物降解的塑料瓶、塑料袋和无数的塑料碎片在洋面上随波逐流会产生什么诗情画意?目前,这些漂浮物在重量上超过所有浮游生物总和的6倍,在进化出一种新的微生物分解它们之前,这些化学制品继续以不腐的形态在海洋生物的肠胃中不断地循环。

至于制造了这一混乱局面的人类,我们的生物量其实也微不足道,唯一留下的也许只有与芭比娃娃的四肢混在一起的化石而已。根据生物学家E·O·威尔逊(E.O.Wilson)的观点,正在给地球带来灾难的60多亿人只需美国大峡谷中的一条山沟就可以全部填埋。

魏斯曼从环境历史学家的研究中得知,人类远在工业时代以前就开始改造自然界。在肯尼亚的安博塞利国家公园,他看到马赛牧民与食肉食草动物的和谐相处,这让他感到一丝安慰。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周围半径30公里的“疏散区域”,一些于1986年熔化的大桥在事故发生20年后仍因太热而无法修复。他发现那儿的森林出奇地寂静,尽管那儿有很多带放射性的驼鹿、猞猁出没,包括透过保护服的面罩看到燕子在反应堆周围匆忙而紧张地劳作,魏斯曼写道“:你想要它们飞走,飞得远远的。但同时,它们在这儿也同样地迷人。一切看上去十分正常,好像灾难根本没那么严重。虽然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情,但生命仍在继续。”

那么我们人类是否可能简单地“飞”走,让大自然的余者来慢慢收拾我们留下的残局?说世界末日也许太夸张了点,事实是,人类不可能完全毁灭(即使是感染死亡率在99.99%的病毒,也仍然会留下超过50万自然免疫幸存者;仅仅5万年之后,他们就能够使地球上的人口恢复到目前的水平)。魏斯曼访问了人类自愿灭绝运动的发起人雷斯·奈特(Les Knight),该运动提倡人类通过拒绝生育而慢慢灭绝。“不会再有因资源引发的冲突,我怀疑我们会在战斗中互相耗尽生命,”奈特说“,最后一批人类可能会平静地安享晚年,知道自己已经尽可能地将这个星球还原到接近伊甸园的程度。”显然他从未看过《人类之子》这部电影。

魏斯曼想象地球上最“自我陶醉的”物种因“生活过度放纵”而遭到惩罚,最终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但是,魏斯曼又突然停止了为完全的绿色埋葬而呐喊,相反,他主张实行“一母一子”政策。但即使这样,也要到2100年才能将全球人口缩小到16亿(19世纪末的人口水平),届时,能源、医药和食品生产才能有大的飞跃。在那之后,我们将经历“看着世界日益欣欣向荣的快乐成长”。魏斯曼写道,证据“不会隐藏在统计数据中,而是呈现在每个人的窗外,在那里,空气清新,鸟语花香。”

即使是模糊地同意“人太多了”的读者,也不一定会认同魏斯曼的“以同胞来换取更多鸟语花香”的主张。就像那些赞同将狼重新引入北美洲的人一样,也不一定会采纳“地球第一”环境保护组织创始人之一戴夫·福尔曼(Dave Foreman)提出的主张:用非洲狮和猎豹来填补新大陆空旷的动物生态环境。其实,这也是我们避免魏斯曼所谓的“我们把剩下的大自然推入其中的黑洞”的最好机会。

最终,严酷的事实和冷静的头脑使魏斯曼的观点得到了人们的理解。当提到物种大量消亡的时候,一位专家告诉他“:你能做出的唯一真实预言是生命将继续下去。而且,生活还是很有趣的。”看来,在魏斯曼所勾勒的未来图景中,大多数读者希望看到的是,至少我们中的一些人能够坚持足够长的时间看到结局到底会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