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书是1977年英国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和澳大利亚著名神经生理学家约翰 · C · 艾克尔斯合著。书中波普进一步阐述了他的三个世界相互作用的理论,艾克尔斯提出了大脑 - 精神相互作用的说。书评作者认为三个世界理论是非唯物主义的,二元论的;而艾克尔斯的大脑 - 精神相互作用论也只是一种基本假设。因此,他认为此书价值不大。这代表西方对此书的一种看法。

这部书的两位作者是超群绝伦的,卡尔 · 波普爵士写过希尔普著作,是个享有最高荣誉的哲学家;约翰 · C · 艾克尔斯爵士因神经生理学的研究荣获诺贝尔奖。毫无疑问,按照两位作者的身份,广大普通读者会料想书中的论据将会说明大脑科学和精神哲学中最先进的状况,但是,我们首先必须说,这部著作未能认真地同近年来出版的最好的理论书籍联系起来。他们超尘隔世,自高自大,很少讨论问题、解答问题,或者反驳当代大多数研究者认真作出的论据。虽然书中对最近出版的一些著作有所讨论,但大部分显得敬而远之,他们的观点是如此不明确,以至我怀疑任何一个著作受到他们批评的作家将会感到迫于回答。

这部书的版式显示出,它不是一个像人们所希望那样的大大致力于跨学科合作而辛苦得来的产物,而是一个相当巧合的二重唱。这部书的开头三分之一是波普写的论文,他对精神哲学史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介绍并解释了他们共同分担的相互作用理论的哲学问题。中间三分之一是艾克尔斯写的论文,为了他们共同提出的理论,他从大脑科学中攫取有关材料作为经验主义的支柱,他比较详细地阐述了提出大脑和“自我意识精神”之间相互作用的理由。最后三分之一是份轻率编成的波普和艾克尔斯于计划开始时在Villa Serbelloni所做的十二次谈话的记录。结果,毫不怪,书就显得笨拙和很不统一。更为糟糕的是,他们提出的精神理论其实不是一种一致的理论,因为波普和艾克尔斯在某些问题的看法上有着未解决的争论。他们不是真正的合著者,而是一本未经编辑的选辑的共同投稿者,他们既没有计划出一个共同的理论,也没有相互强硬地批评对方的来稿。

波普的文章是误置重点和大量虚无学问的奇怪混合物。同时,他把大致相等的时间用于批驳泛心论者、偶因论者、外现象论者和当代唯物主义者的观点,而又把几乎是同样多的学识用于对“自我的史前发现”的研究和对笛卡儿的研究。大部分历史学识是用来建立下述观点的,即:“所有为我们所熟知从而能对他们的见解作出明确评价的思想家,直至笛卡尔,并包括笛卡儿在内,都是二元论的相互作用论者。”(P. 152)即使这是合乎事实的(当然,波普的论点必须依靠把大量历史错误地重建)所有能表明的也仅是:露骨的相互作用论的某些表现方式是不负责地评价人,这些人没有全部想到那么多的表现方式,或者已有的现代发现的益处会帮助他们思维。相信地球是扁平的人通过历史或许同样能整理出一个赞同他们观点的多数来。然而,波普对历史争论所作的评论,却以不寻常的观点和见识报答了读者,可是读者须留神:波普写历史时按照罗素(Russell)的方式的,在标准的情况中带有大胆但未被注意到的非正统学说。

对于世界的复杂性波普雄辩地表示敬畏之情——他以轻蔑的态度对待所有的简化论者和超简化论者——但是,他通常不把他对深度和错综复杂性的正确评价扩展到其他作者的著作,他几乎总是苛刻地低估其他作者。波普运用强制的二分法和大量的归类法,不大允许精巧。“假如这个拉普拉斯的宿命论被承认,那么原则上就没有什么事情会是无法预言的了。这样,进化就不能出现。”(P. 22)关于拉普拉斯宿命论就谈论到此为止,然而,根据波普的观点,有趣的变种的出现和宿命论的富有趣味的变化相吻合,那显然是不可想象的。

玩弄学说是冒昧的,但不是一种完全无用的追求,有时候能通过它得到重要的简易的分析和争论。例如,在最现代的唯物主义者的词汇中,相互作用论”是指一些被认为是没有人能掌握的脱离实际的观点;它简单地涉及一个人们总是想避免和经常要警戒的理论上全毁的特殊领域。在这个领域中,一些小小的心智顽皮的人令人惊奇地连续不断猛批突触。尽管波普自称是一个相互作用论者,但当然他不是这种的相互作用论者,而是在某些事情上显然要老于世故得多。在波普的镜像中,用:唯物主义’和‘物理主义’都作为同样愚蠢的理论名称。但仍有不对称现象:波普似乎真正相信那些当前自称为唯物主义者或物理主义者的众多的人具有他们所抨击的愚蠢观点。确实,任何一个具有他所讨论的观点的哲学家是理应听取他下述的短短招认的:波普“爬高山,例如登珠穆朗玛峰,对我来说,始终好像是对人的物理主义者观点的一种驳斥。为了克服困难,仅仅是为了克服困难……这些同所有我们的自然倾向作斗争的方式又怎么能根据物理主义或行为主义来解释呢?”(p. 146)波普的物理主义者显然从不阅读报纸的体育版。起初,我倾向于推测:他对现代唯物主义者的不恭维的描写是由于他不熟悉最近的学科文献,由于他简单地设想,对一伙暴发的、愚昧的理论家没有仔细加以注意的必要,但是,他表明至少有阅读过近年来大部分书籍的迹象,他同样地准备将一些笨观点归因于以前的大人物。他说,“当康德(Kant)提出,概念‘我想’一定伴随着我们所有的感觉和经验时,他似乎没有想到在有语言前或有哲学境界前的小孩(或他自己)。”(49/50)反驳结束。可怜的心不在焉的老康德啊1假如大哲学家们能如此轻易地被看出错误的话,那人们为啥认为哲学还值得研究呢?

波普如能用更多的篇幅来阐明他的新颖见解的地位就好了,因为在提供了许多非常为人所知的观察后,对于这些观察,很少有唯物主义者会想同他争辩——它们是关于大脑中全盘的或主体行动结果问题,我们的对错觉的感受力、感觉中的创造力,自我的统一,简化论(简易精神)的愚行,他根据一个难以理解和未充分展开的论据武断地下了一个明确地属非唯物主义的、二元相互作用论的结论,这个论据涉及第三世界(World3)(柏拉图式的抽象的统一体,例如理论、假定、未被发现的数学定理)和第二世界(World2)(例如思想、意象、猜雨和惊奇等精神事件)之间的相互作用。争论一直向前发展:第三世界客体是实在的(不能缩小到第二世界或第一世界(World1)中的客体——毫无疑问是物理客体);第三世界客体经过第二世界的相互作用(例如,掌握一个概念是为了在这里了解一个精神事件和第三世界中的抽象统一体之间的相互作用的因果关系)而产生它们^的结果。由于第二世界同第三世界之间的这种相互作用,第二世界不能是第一世界的一个独特的部分,因而精神事件不是物理事件。但是,在思想和理论之间这可能是哪一种相互作用的因果关系呢?我们没有被告知。波普挥动双手,说现代物理学已如何取消了所有陈旧的涉及因果关系的哲学概念,然而,这种新型的因果关系的实际原因仍得不到证实;因此,也就未能提供理由,来说明料想如此的相互作用如果发生,是不能也在第三世界客体和第一世界客体之间发生的。正如我们通常所说,为了保存房屋,避免压塌,我在大门上搭一个Z支架,我带来了欧几里得定理和松木板之间的相互作用的因果关系,也可以说,在我的思想和这些定理之间有一个相互作用的因果关系。这就是说,在缺乏更多的详细描述的见解中,两种观点都显得荒谬可笑,又波普理论中相互作用的第二种性质,即第二世界和第一世界客体之间的相互作用,也未能明确地表示出其特性。为、我们提供了“颓废的因果关系”和“出现的水平”的例证,但是,来自衍射光栅的原理推断,起因(项目显示出颓废的因果关系于大脑 - 精神的结果却都留给读者去想了。同时,波普断言,所提出的并不只是可怜的老笛卡儿的行动通过冲动,而是某种“全盘:”的东西。波普最后有否成功地创造出一个不跌入早期相互作用论者的理论垃圾堆里的精致的理论呢?人们答不上,但有迹象显示,波普低估了危险,在捍卫笛卡儿描述的相互作用论的评论中,他写道:“另外,假如我们不是机械论地解释笛卡儿的机械论'动物的心灵',而是物理主义地作为电的现象,那么这个特殊的困难〔动量守恒就会成为不需要加以考虑的东西,因为偏斜的电流的质量几乎等于零,以致不存在对改变电流方向的转换器进行补偿的问题。”(180页)

在艾克尔斯撰写的文章中显示出类似的缺点。它基本上是一篇大脑科学的成果的概论,谈道:神经细胞结构、我们对解剖学的定域功能所知道的很少的一些情况、连合部切开手术和各种损害的影响,但是艾克尔斯未能把这些部分连结起来。因为他简直完全没有一个能成为中心的心理学理论,他的相互作用论,只是作为一种“基本的假设……即新哲学领悟的基础”来兜售。它是古希腊、罗马戏剧中参与剧情进展的神仙的祈祷的一个无匹的例证。每当一个真正尖端的理论问题出现时,例如,各种各样的神经元的“信号”的“整合”、“翻译”等问题,艾克尔斯就推卸给“自我意识精神”,而对它的显而易见的奇妙机能,他就缄默不言了。至于感觉的兴奋过程和感觉器官的运动神经活动,这些涉及神经末梢区域的大脑科学的问题,大部分在当代有了很好的了解。据艾克尔斯断言:大脑没有什么,只是作为精神产生的一个前过程和预先的加工厂,是一种由物质组成的类似圆饼物的精神洞孔,这样,艾克尔斯就有了借口,可以不进一步作出理论上的阐述了。

因为我不是一个受训过的神经生理学家,所以我对艾克尔斯所作的该领域方面的概论的评价定将是间接和谨慎的。但就像最近许多其他的概论一样,艾克尔斯的文章是一个混合物,其中有可作为范例的真理,有来源于最近实验和临床工作的一些引起争论的数据,以及一些目前还站不住脚的臆测,它们仅仅猜测这部分如何可能同另外部分结合在一起等等。当然,每一个写概论的人都有他喜爱的推测,我看不到艾克尔斯比其他人更显得有理或更拘泥于数据,但艾克尔斯的叙述写得很糟,这就带来了不利。这篇文章既不是好的科学作品,又不是好的通俗作品。它是一篇不能令人满意的科学作品,因为能对他的论点明显地起决定性作用的一些实验。例如:Libet的著作(256 ~ 259),在文章中讲得如此地少,从而描述的。他们成果的同等合理可供选择的解释就不能得到确认,更不用说加以否定了。这篇文章又是一篇不能令人满意的通俗作品,因为艾克尔斯几乎不打算为普通读者重新编写简洁的专门学科的语言。大量的名称是在被介绍时才给下定义的。但是,例如,肯定会有许多读者需要进行翻译”才能揭示出下列句子的实际上是很简单的含义:“躯体外表的从头到脚的所有区域的活动,都在于一直连续地沿着后中枢的脑回,从它的背中间末梢穿越整个大脑半球的凸表面”(P. 255)。总之,在所提供的生理学和解剖学上的细节,仅有小部分能在相互作用论的论争中起到重要作用。

当艾克尔斯从概述转到推理时,他的努力又由于他学问中的离奇的空白而受到阻碍。除了作为大脑半球特化作用的文献之外,他好像对最近二十年期间心理学方面的成果一无所知。例如,在涉及识知心理学时,他最多也不过是引述了Bronowski在一次会见中对Roger Shepard在循环精神图像方面工作的叙述。他对感觉和记忆问题所作的描述显示出他并不熟悉行为主义者或认识主义者这些年来所试图作出的一些理论。他所考的关于感觉的基本问题是如此天真,以致他能反复地写到“视图”的“重新构成”作为视觉的最后结果,好像这样一个概念并不会带来问题似的。因为他已决定忽视心理学理论家所作努力,所以,他的在脑活动细节方面的广泛知识并不能对他自己的理论推测有多大帮助。因为他见木不见林。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对于人的大脑皮层或甚至较高等的哺乳动物的大脑皮层正在发生什么活动,我们确实仅仅只了解到一个极模糊的图像,因为它是在一个复杂的水平上,动态复杂性的水平上发生的,甚至它比宇宙中发现的或电子计算机技术创造出来的任何事物还要复杂得多。”(P. 243)单靠神经生理学说本身完全不能解释巧妙的大脑的活动这一点恰当地影响了他,使他觉得除向相互作用论者的二元论投降外别无它法,但这只是因为他甚至不向认识论者的理论方面看看。一个人在宣布唯物主义者的心理学是不可能存在前,应先看一下人们所作的这些尝试。

书的第三部分是他们两人进行讨论的记录,它使读者感到不快。因为依从和彼此祝贺在微明中的Villa Serbelloni的花园这样有利环境中或许是适当的,但白纸黑字印出来就显得有些可笑了。两位博学的爵士彼此不断提到对方的了不起,不断对他们所建立的“摇摇摆摆的假说”感到不寻常,不断引用他们特别喜爱的哲人们(少不得是Schrōdinger,Einstein,Bronowski,Dobzhanski,Medawer)的结论,还不断广泛地彼此怂恿对方沿着最易走也最易出乱子的路走向二元论。因为他们的讨论发生在上述两篇文章写成之前,所以人们也就无法从中看到他们对自己观点的重要澄清或调和。

唯物主义的这种或那种形式,在哲学家的头脑中总是占正统地位的,然而,神经科学家在为了友爱而包庇坚定的二元论者方面是臭名昭著的。他们知道我们所不知道的什么事情吗?许多哲学家一定曾想象过一些非常技术性的思考的景象,这样的思考只有神经生理学家才能理解,并且它们会使聪明人倾向于二元论。例如量子物理学家对非决定的争论。某日某人可能会提出这样一个争论,但这部书一出现,唯物主义哲学家可能可以宽心了。从艾克尔斯的辩论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二元论是他在哲学上和心理学上天真的产物,而不是他的对神经生理学曲解的产物。而波普的二元论却是作为没有一个明智的唯物主义者已掌握的唯物主义的替代物而被组成。那么,二元论倒可能是正确的吗?对一切形式的二元论进行任何演绎性的驳斥是不可能的,就我能看到的来说,某种具有连贯形式的二元论到头来也可能是正确的,鉴于所提出的经验主义主张甚为模糊,因此经验主义不可能证明所提的二元论是错的。然而,正像两位作者本人再三强调的那样,他们的观点是一种过分的假设,并没有为它提供过足够的动力。并未显示任何当前理论上的窘困根据他们的办法就能有圆满的解答,分歧也没有变得更大,而他们的观点是我们所仅有的克服分歧的桥梁。在二元论能如此地被看作理论上的救星的这一天到来之前,唯物主义将理应得到它的正统地位,因为它即是一种富有成效的工作假设(这同波普、艾克尔斯的相互作用论形成鲜明的对照),又是一种适度的科学统一性原则合情合理的暗示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