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刑事案件等司法过程中,科技和科学家一般都是幕后英雄。最近,美国阿拉巴马州地方法院却把国家级的科学家请到了法庭,请他们对硅凝胶乳房埋植术是否有害进行鉴定。1997年7月的一天,当法官宣布,在此后三天的法庭辩论中,将采取模仿科学鉴定会的方式,由4位科学家组成的国家级专家小组将听取原告与被告双方的专家证人的证词。而且,如果专家小组认为有必要,有权打断辩论双方的发言,可以提问和本案有关的任何问题。一时间,法庭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这样,法庭程序看起来很像科学论文的答辩会,而和陪审团审判的方法相去甚远。法官显然是急于得到专家小组的鉴定意见,又宣布,原告与被告双方的律师在专家发言期间不得提问,要等到专家小组的询问完毕之后才可以提问。

科学家这样受到尊重,目的是要搞清楚硅凝胶乳房埋植是否有危害。众所周知,硅凝胶乳房植片有时会破裂,可引发乳房硬结变形,甚至会导致手术部位疼痛不适。但是,硅凝胶乳房埋植会不会带来远期的健康问题还没有取得一致意见,争论非常激烈。

由于审理这样的案件非常复杂,所以美国数以千计的硅凝胶乳房埋植案的前期审理工作都归本次审理负责,这在美国是常见的司法手段。当众多司法区的案件基本相同时,就采用这种办法,为的是避免不必要的重复,提高司法部门的工作效率。阿拉巴马州这家法庭请来国家级专家小组作鉴定,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乳房埋植术的法律争端。为此,法庭要求专家小组分析迄今为止所有与本案有关的科学证据。这可真是千古奇观,乳房植片所用的硅凝胶在法庭上传看;人们在法庭上看到了埋植失败后以及将埋植物清除后毛骨悚然的照片;很多因乳房埋植引起的可怕的新见疾病在法庭上得以论辩;最前沿的科学理论得以辩论。4位专家(免疫学专家贝蒂 · 戴蒙德(Betty Diamcnd)、传染病学专家芭芭 · 胡尔卡(Barbara Hulka)、风湿病和传染病专家彼特 · 特格韦尔(Peter Tugwell)、病毒学专家南希 · 科夫列特)(Nancy Kerkvliet)无愧国家级的尊称,他们提出的问题非常尖锐到位。

法官要求专家小组检讨两个问题。一是,现有的研究在何种程度上能够可靠且合理地证明硅凝胶乳房埋植可引发或加重自身免疫疾病等慢性疾病?二是,如果人们不同意专家小组最后得出的结论,在相关领域可引起的争执会有多大?

第一个问题相当难以回答。当抗体无法区别自身和异体时就会杀灭自身从而引发自身免疫疾病。从科学角度讲,只有两种方式可以回答乳房埋植会不会引发自身免疫疾病:从传染病学方面或从机理方面。但这两个方面都不太容易回答。因为在缺乏疾病诊断标准的情况下(比方说找不到细菌和病毒),传染病专家就必须查找间接证据。换句话说,传染病专家就必须考虑:是不是作过乳房埋植手术的妇女比没作过这种手术的妇女患自身免疫疾病或表现出类似症状的机率高?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迄今为止,科学研究尚未发现作过乳房埋植的妇女患病率高于没作乳房埋植手术的妇女。但是,如果除了使用硅凝胶外还有许多其他因素可以引发疾病,那么,必须对大量妇女进行检查才能发现硅凝胶的副作用。当然,还有其他问题。即便硅凝胶和疾病有关,也未必能构成因果关系。或许乳房埋植手术和疾病都受第三因素的影响(比如人的生活习惯等行为方面的因素)。而目前的医学水平还无法查明行为因素对人体健康的具体影响。除此之外,原告的专家还说,眼下对乳房埋植的流行病研究的方向也不对头。他们说,乳房埋植很可能会引发新的疾病,这种疾病的特征与众不同。但遗憾的是,目前对这种“新疾病”的与众不同的特征还没有确切的定义,也没有找到一条诊断标准。显然,这就让流行病学的研究工作很难展开,同时,也给被告找到了一个缺口,说整个事情简直是荒诞离奇。

所谓的新疾病的症状很可能会很多,如疲倦、关节疼痛、头痛以及便秘等等。但是,这些都是常见的症状,无法确定是由乳房埋植引起的。但话又说回来,不少医生反映,经常有作过乳房埋植手术的妇女上门求医,如果深入进行分析研究的话,一定会找到乳房埋植的后遗症。

为能在缺乏完整认识这种新疾病的情况下支持自己的案子,原告专家可谓费尽心血。他们提出了硅凝胶可引发疾病的许多可能性,但要证实这些可能性比证实硅凝胶可引发后遗症还要困难。当然,难以证实并不是不能证实,更不能表明硅凝胶和乳房疾患没有联系。比方说,人们觉察到吸烟和肺癌有关,几十年以后才从生物学机制方面得以确证。

乳房埋植因果关系的必要性是这样的。硅凝胶制成的乳房植片有副作用,可以引起明显的局部损伤(对)。即使这些植片不会破裂,硅也会慢慢地散泄向乳房(可能对;可能要取决于硅凝胶的质量)。硅会从乳房向肝脏、脾脏甚至大脑等其他部位转移(可能对;目前的证据还比较少)。尚未明确定义的新疾病之所以影响全身多处部位,产生这么多症状,很可能和硅的这种转移特性有关。

问题是,即便硅的确可以向全身转移,它真的会产生副作用吗?特别是它会损伤免疫系统吗*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硅是目前所知的生物惰性最高的物质,几十年来广泛应用于医学领域,这就很难找到硅的副作用的证据。有些人说,硅并没有惰性,它本身就可以引起人体免疫系统发生反应。其他人则认为硅附着于蛋白引发自身免疫疾病。甚至还有人说,硅会发生反应,成为二氧化硅(即石英),对健康危害极大。当然也不排除上述几种可能同时发生的可能性。

被告律师则一再强调,这些想法都是假设,纯属子虚乌有,是经不起推敲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法官的第二个问题最令人深思:这样的争议会给探讨所知有限的知识带来多大的影响?——当然,所谓的“所知”几乎约等于未知。

要等数月以后,专家小组才能得出分析结果。同时,这几位专家还要参加很多听证会、阅读分析大量的资料。等结果一公布,原告、被告双方的律师就可以有所作为了:他们被准许通过录像反诘专家组成员。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如果专家小组最后表示“查无实据”,法官可能以此为根据否定原告专家的一些证词,为乳房埋植的司法争论画一个句号。更有可能的是,所有的证据(专家的分析报告、听证会和审查的录像)统统散发给各个地区的法院,让各个法院自己定夺。

但是,无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专家小组的意见将会非常有影响力。很多案子可以以此为根据了结了。法官也会根据专家小组的意见作出审判结果。如果有陪审团的话,陪审团也不大可能反对法庭指定的国家级专家小组的意见。可以说,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人们都热切等待着这次尝试的效果。

[The Economist,1997年7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