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生物学家与发生生物学家已合力开创新领域,藉对控制胚胎发育之基因的研究,以解生物进化之谜。

生物学家为搞清现代生物是怎么进化来的,理想的工具是:装备有自动化基因测序器的,能任意航行于时间长河里的航时器(time machine)。可航时器仍处于科幻王国阶段,进化生物学家经常探索其它回到过去的方法。一些人搜遍古代冲积物,寻找化石;另一些人则研究表明古时亲缘关系的基因相似性,追溯物种间的家族关系。如今,用胚胎来研究使单细胞卵子转变为多细胞成体的基因,来研究物种的过去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样的基因决定每种生物的大小、形状与结构;所有这些区别物种的特征,百余年来,已是传统生物进化研究之素材。因此,它们背后的基因,应载有导致今日大量物种的各种演变之记录。如果研究人员能解读它就太好了!但是,直到最近,协助构建像眼睛和肢体这样部分躯体的遗传指令,仍属未知领域。

不过,近年来,研究人员在鉴定与标记这样的基因上,有非凡的进展。对物种的一分为二、鳍变态为肢、野生植物被驯化为农作物,研究人员通过比较不同物种的发生程序,能够研究出突变了的那些基因。“进入进化研究素材的海沟是正确的”,印第安纳大学进化发生生物学家鲁道夫 · 拉夫(Rudolff Raff)说,“发生生物学将可能有比较解剖学曾对19世纪的进化研究所产生的影响。它对进化研究的影响将是巨大的。”

认识到这个潜能,拉夫及其他先驱者们已合力创建了一年轻的学科,称作进化发生生物学。虽然经费拮据,成功的研究人员必须跨两个学科,这种情况将要改变的征兆却随处可见,胚胎学经典杂志之一,《罗氏发生生物学进展》(Roux's Archreves of Developmental Biology)最近更名为《发生,基因与进化》(Development,Genes and Evolution),越来越多的进化生物学教科书包括进发生学的章节,反之亦然。

该思路正开始取得成果、科学家们已经发现,在从果蝇到人类等动物中,许多决定未来发育的基因是相似的,提示不同种类动物之间的过去未被疑及的联系。这些基因以不同方式决定着很不相同的躯体设计图(body plan)。例如,一个基因表达方向的简单改变,就能使躯体设计图翻个过,而第二代细胞中一个基因的启动,能使腿分枝。

新成果还解答了发生是否并如何约束进化可能的范围的问题。在少数情况,研究人员把遗传学新知识装配进胚胎学航时器(embryological time machine),想像出古代祖先的新形象。

然而,进化发生生物学研究人员承认,发生研究有其局限性。“我认为我们必须使自己小心,不要失去理智”,英国剑桥大学古生物学家西蒙 · 康威 · 毛利斯(Simon Conway Morris)告诫道,因为遗传学家还刚开始凑成涉及发生的复杂的基因网。芝加哥大学的发生生物学家尼帕姆 · 帕特尔(Nipam Patel)说,研究人员也不能肯定,在现代区别一种生物与其亲缘生物起关键作用的基因,在进化的过去也曾起决定作用。毛利斯与拉夫强调,需要将不同来源——从基因到化石——的资料综合起来,加以比较。当一种生物进化到另_种生物,“古生物学告诉我们实际发生的事”,而发生遗传学则能揭示这种演变背后的详细的基因路径,拉夫说。

胚胎与进化

早在1859年《物种起源》出版时,“胚胎研究将深化对生物进化之了解”的猜测已露端倪。达尔文已经注意到,动物胚胎的一些部分,反映了其较原始物种成体之特征;例如,哺乳动物胚胎发育中一过性的鳃裂,像它们鱼样祖先的鳃裂。19世纪60年代,德国动物学家、坚定的达尔文主义者欧恩斯脱 · 赫克尔(Ernst Haeckel)把这一现象抬高到“生物发生律”,概括于其著名的警句,“个体发生重演系统发生”。他及其追随者认为,进化只是给胚胎加上新的发育期;例如,哺乳动物的发生,是在鱼类或爬虫类的发育期上加上额外的发育期。据此,观察一个物种的个体发生就像看系统发生的快镜头影片。

但是,这个“律”的局限性,很快便显露出来了。例如,鸟类是爬虫类的后裔,它们的胚胎在发育羽毛之前应先有鳞片之征,可是没有。仅仅基于胚胎与幼体之形态结构的分类,往往与基于其它特征的分类发生矛盾。虽然赫克尔的警句一直被文献复述至今,早在1898年,胚胎学家艾特孟特 · 威尔逊(Edmund B · Wilson)就承认,“个体发生经常表现的,并非祖先历史的确定的记载,而是多少有些模糊与不连续的陈迹。”

生物发生律既被怀疑,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胚胎学与进化生物学间的裂缝不断加宽。许多胚胎学家曾企图认定发生之物质机制。同时,进化生物学家曾锻造了所谓新达尔文主义的综合进化理论,使自然选择与物种特征之遗传学研究统一起来;但他们很少注意那些特征在生物个体的发展,“完全忽略发生生物学”,达尔霍西大学发生生物学家白里安 · 霍尔(Brian Hall)说,对大多数进化论学者来说,胚胎只是“把基因从上一代传送至下一代的通道”。

建立基因工具盒

20世纪70年代后期,哈佛大学的科学家们,如史蒂芬 · 古尔特(Stephen J. Gould),为理解进化而聚焦于发生的潜能。但,直到80年代中期,研究发生基因的新工具开始得出实验结果,两个学科才得以重新结合起来。发生遗传学最早令人震惊与高兴的一件事是,在非常不同的物种里,发现了类似的基因,它们有时用于完全相同的目的,有时则适应于不同的目标。“如果你只孤立地检查化石,你不会想到这点,”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进化生物学家尼尔 · 苏平(Neil Shubin)说。当一个已知基因出现于两种不同动物,研究人员的典型猜测是,该基因存在于该两动物的共同祖先。

例如,哺乳动物与果蝇,都有一相似的基因——在小鼠,叫做Pax6,在果蝇,叫做eyeless——是决定眼的发生的。人们曾认为,脊椎动物与无脊椎动物的眼,是独立地演化而来(Science,1997,1,31),今年5月,斯克利普斯海洋研究所的发生生物学家林达 · 霍兰特(Linda Holland)及其同事证实了脊椎动物与无脊椎动物间另一惊人的相似性。他们在果蝇体内发现了存在于蛞蝓体内的一种叫做engrailed的基因、蛞蝓是海产小动物,常被认为是脊椎动物祖先的现存的最近亲。在这两种动物,基因使胚胎分成特定的节;在蛞蝓,它使第一个八对肌肉分界;在果蝇,它形成体节之基础。生物学家曾认为,脊椎动物与无脊椎动物的身体分节是分别演化而来,但霍兰特的研究结果表明——至少对一些研究人员来说——它是一次演化而来,两类动物有共同的祖先。

对脊椎动物最初是怎样与无脊椎动物分开的,上述比较给早期的观念注入了新的生机。早在1822年,法国博物学家E · 乔弗罗伊 · 圣脱 · 希莱尔(E. Geoffrey Saint-Hilaire)曾经观察一只仰躺着的解剖了的龙虾,领悟到,这样体位的龙虾,与俯伏体位的人,其解剖结构有相似处:中枢神经系统位于消化管之上,消化管位于心脏之上。他的结论——脊椎动物躯体设计图,是翻转了的节肢动物躯体设计图——在当时,“被认为是彻头彻尾的荒谬”,康威 · 毛利斯说。

1994年,加利福尼亚大学发生生物学家艾迪 · 狄 · 罗伯迪斯(Eddy De Robertis)与约西季 · 萨舍(Yoshiki' Sasai)在蛙体内发现一种叫做Chordin的脊椎动物基因,它是协助胚胎一边的细胞发育成背面,而另一边的细胞发育成腹面的。同年,加利福尼亚大学的文森特 · 弗朗科伊斯(Vincent Francois)与艾善 · 比尔(Ethane Bier)在果蝇体内发现一种叫做Sog的类似的基因,它对建立果蝇的腹背轴有重要作用,推测对其它无脊椎动物如龙虾也是如此。但是,虽然基因的核苷酸序列相似,但其功效相反:Sog活跃的果蝇细胞发育成腹面,表达Chordin的脊椎动物细胞发育成背面。这提示:在一些古时的蠕虫样动物,是一种sog/Chordin的前驱物协助决定腹背轴,狄 · 罗伯迪斯说。该基因表达模式的倒转,使早期胚胎的腹背轴翻个过。这就形成脊椎动物与无脊椎动物不同的进化路线,可能最终证实,圣脱 · 希莱尔是对的。

诚然,相似的基因常常产生十分不同的躯体设计图。可能,最著名的例子是hox基因——协助建立主要躯体结构的调节基因。在某些情况下,它们在不同种类的动物界定相似的结构;但在另一些情况下,它们成为建立很不相同的结构的多功能的工具。例如,在果蝇胚胎,一种叫做Abd-B的hox*基因,协助界定胚胎的后端;而在鸡胚,hox基因家族的成员协助发育中的翅膀分隔为三节。

这样的基因工具,差不多每个月都有新发现。例如,威斯康星大学的进化发生生物学家西恩 · 卡洛尔(Sean Carroll)及其同事已在研究一种叫做distalless的引起细胞从躯体主轴变成芽体的基因。生物学家们曾认为,甲壳纲动物如龙虾的分叉的腿与果蝇的不分叉的腿是分别演化而来;但两年前,卡洛尔研究组证明,两者的发育都是基因所启动:在甲壳纲动物,该基因只是多补充一次原料,使现存的腿长出芽肢。

卡洛尔已与其他研究人员协作,把该研究推向深入。在今年5月号《美国科学院进展》上,他们报道:也的表达是从现存的体轴长出分枝,在所有的动物,从多毛纲动物的肉足到星鱼的管足。这样,许多不同种类动物附肢之开始长出芽肢,均以某种方式涉及distalless基因程序。但,这并不一定证明,所有各种附属物就是一次演化而来,加利福尼亚技术研究所的发生分子生物学家艾里克 · 大卫森(Eric Davidson)说,“过去没人会结论说,海胆的棘突与附肢同源。它恰好表明,存在这些造成近端远端轴的小基因程序,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再次地、多次地使用”。确切地说,这样的产物显示,“许多演化,反映基因从一种方式到另一方式的使用,”芝加哥大学古生物学家大卫 · 杰布隆斯基(David Jablonski)说,“是对现存基因不同方式的使用。”苏平同意说,“这不同方式使用的普遍性,令人惊异。”

一种祖先动物的新图像

研究人员运用手中掌握的诸如Pax6,Sog/Chordin,distalless以及其它基因,重新评价各种动物间的亲缘关系,甚至修正动物系统树根P的祖先动物的模糊图像。没有化石证据,生物学家已典型地描绘出脊椎动物与无脊椎动物最近的共同祖先:它生存于至少5.4亿年前,不过是一个多细胞组成的管子,可能有一个嘴和运动的纤毛,此外别无特征。可是,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狄 · 罗伯迪斯及萨舍坚持,这个祖先——他们称之为有尾两侧对称动物(Urbilatera)——实际上是一相当复杂的动物;根据其后代的基因证据,它们有Sog/Chordin,表明有一腹背轴;它们有一pax基因,表明有光感器;它们有distalless,所以有触角之类的长出物。这个原始动物有如此高级的功能,“在10年前,那将是十足的异端邪说”,达尔霍西大学的霍尔说。

但是,并非所有的人都相信,有尾两侧对称动物是如此复杂的动物。仅只因为它们有眼睛与附肢的基因,并不意味它们实际上有眼睛和附肢,位于华盛顿的美国自然史博物馆的道格 · 欧文(Doug Erwin)告诫说。诚然,狄 · 罗伯迪斯同意:虽然有尾两侧对称动物携有这些基因的祖先,它们的作用可能和今天的不—样。

虽然如此,单就这些基因在这个有尾两侧对称动物之存在,无论其作用如何,也是令人震惊的,杰布隆斯基说。那是因为,多年来,生物学家怀疑记录于5亿年前的化石的所谓寒武纪爆发,乃系新基因问世所触发。在2000万年间的相对短期电,动物界从海绵至脊椎动物的37种主要躯体设计图出现了。但那些动物距离有尾两侧对称动物之后已很久远。所以,遗传学新证据表明,“寒武纪爆发之出现,在基因工具盒出现之后,”卡洛尔说。“在我们看到的化石证据表明的生物多样性之前,这些基因很多已处于适当位置,”杰布隆斯基表示同意。“这事需多加思索才能搞懂,”它表明,寒武纪爆发不是新基因所触发,而是由于“基因以复杂的方式起了作用,”卡洛尔猜测。

突破束缚

同一基因不仅能另作他用而产生全新的躯体设计图,而且,基因工具盒里的微小变化还能引起主要形态变化。有时,一个发生基因的加减就足够了。

以被囊类动物为例。其成体是固着的、囊样的海生无脊椎动物,其幼体似原始脊椎动物,有能游泳的尾。在研究一种幼体缺尾的动物的遗传学时,研究人员去年发现,一种叫做的基因能独立地使其幼体长尾。这发现表明,单一基因的变化,可能是导致原始脊椎动物长尾的原因(Science,1996年11月15日)。其他研究人员发现,家生食用玉蜀黍与其野生近亲、只结几个硬谷粒的墨西哥类蜀黍之间的基因区别是惊人地少(Science,1996年6月28日)。

虽然这些发现提示,生物进化的过程可能是这样的,但它们不能证明,生物进化过程的实际就是这样的,帕特尔说。例如,研究人员不可能回到过去去观察,是否最早的脊椎动物确实是源自_«基因之导入,或是它的表达之改变;或者,是否该基因当时的作用和几亿年后的今天一样?而且,从无尾到有尾的实际演化过程很可能涉及许多基因的变化。“我们今天观察的基因并不告诉我们所有的事情,”康威 · 毛利斯告诫说。

但是,新生成物硬是证明,这样的遗传变化能发生,对整体发生程序几无破坏。因为,大部分的发生是按组件进行的,印第安纳大学的拉夫解释说,一系列基因交互作用产生出譬如腹背轴,接着,另一系列基因交互作用产生出芽肢,此外,另一组基因则赋与趾和指的形状,而这些基因径路或组件又能用很多不同方式组合一起。这样,演化出双翼,“蝙蝠不必对自身彻底重建,只需重建其前肢”而保留哺乳动物其余附肢不变,同时延长其指而成双翼。艾尔温补充说,“不论新物种获得的是什么,真正新增加的东西远不及小改变普遍。”

大多数生物学家认为,现存的发生程序,硬是对生物可能的形态结构设置某些束缚。例如,拉夫把胚胎发生比喻为沙漏,在其早期与晚期均可能有很大变异,但在中期,所有胚胎必须通过称作“门类模式期*’(phylotypic stage)的狭窄的发生并颈,因为它是决定动物门类特征的时期。例如,所有脊椎动物胚胎在某一特定时期——在人类,大约是胚胎4周时——有同样的躯体模式,包括一条脊索和一组成对的尾肌。但是在这之前,各种动物的胚胎形态各异,而在这之后,它们的发育,记录下它们成长为有鳍、有翅或有足成体的各种途径。

胚胎门类模式期的无变异性提示,改变它就同时摧毁了发育,导致死胎,拉夫说。他认为,那是因为,在这个时期胚胎发育最少按组件进行,最多互相依赖,依靠胚胎不同区域间的互相联系,依靠渗透其间的大量生长信号。当细胞团彼此移动通过时,“细胞间有大量的信息交流,”拉夫说,这些交互作用导致特定器官的发生。如果细胞缺失某一决定性信号,整个器官将不能形成,导致胚胎的死亡。

但是,一旦门类模式结构形成,就允许“加物于其端,”宾夕法尼亚大学进化发生生物学家威廉 · 杰弗利(William Jeffery)说。这样,加上指的基因程序,就使得附肢较其源自的鳍有更加多的功能。遗传束缚“不是对什么都可能,”卡洛尔说,“但对一个整体是可能的。”

事实上,组件系统——在其中,不同的基因(例如在不同的地方)能起不同的作用——几乎好像被设计得既允许演化又保证多数胚胎存活。一个基因组件的变化能够不破坏其它组件,从而也不导致胚胎死亡。例如,鳞片能被羽毛取代而不影响心脏的发生或翅膀的形成。简言之,按组件进行使发生既有可变性又有再现性。发现hox基因的先驱者、耶鲁大学发生生物学家弗朗克 · 鲁特尔(Frank Ruddle)说,“组件系统的设计特点是允许这两种性质同时存在。你甚至可以说,像这样一种系统,是已有选择。”

生物学家距完全搞清发生是如何给进化以机会与限制仍然很远,霍兰特说。但是,“当我们获得更多证据,我们将对关键的演化事件与关键的新演化物有惊人的了解,”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苏平预测,假如真有人解决了航时器的方法,至少进化遗传学家会认为它不再有用。

[Science,1997年7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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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鸣敏译自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