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如果外星球有高级生物莅临地球,为了测估我们的文明水平,他们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将是:你们从何而来?怎么一个个都变成这个样子的?他们把能否正确回答自身进化规律的问题,视作一群生命体是否脱离襁褓婴儿期、是否成熟的标志。对此,我们应随时准备着——

题首记

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以下简称《猿到人》一文中指出,类人猿渐渐学会直立行走后,“这就完成了从猿转变到人的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这是恩格斯在论述人类起源时的一句名言(以下恩格斯的这句话都简称名言),许多版本都以加粗的醒目字体表示重要。可是长期以来不少人对这句名言中“一步”的理解是值得商榷的,有人认为名言表述了人猿区别的标志,有人认为名言与恩格斯其他这方面(以制造工具或劳动为标志)的表述相左,还有人以名言为据认为应把直立行走作为人与猿区别开来的标志等等。凡此种种,笔者认为都是对名言中的关键词一一“一步”的误解所造成的。

为了弄清恩格斯这句名言的原意(本文只探究原意,不涉及多年前对《猿到人》的其他争论),不能不提及与《猿到人》有关的达尔文所写的《人类的由来》一书。

在恩格斯《猿到人》写作和发表之前的1874年,达尔文已再版了“经历了烈火一般的考验”的《人类的由来》一书。达尔文在该书中以比较解剖学和胚胎学等丰富的科学资料作为证据,指出了人类和现代类人猿“是共同祖先的不同支派的后裔”,在解答阿尔吉耳公爵等人提出的与类人猿相比,人的体力趋于软弱是“最不可以用自然选择来解释”的这一非难时,达尔文很有见地地说:如果远古的类人猿都变得“身材高大、体力强壮而性格凶猛到足以像大猩猩那样善于抵御一切敌人的动物,也许不会变得有合群性或社会性;并且这会最有效阻碍着高级的心理品质的取得”;相反,远古的类人猿“同兽类的身体结构分道扬镳,朝着一个在体力上更不能自助、更软弱的方向走去”,“较弱的体力、较慢的奔走速度以及天然武器的缺乏,等等,实际上是得到了补偿与平衡”,使之“有了种种理智的能力,可以用来为自己创制武器、工具,等等”。这里达尔文天才而令人信服地论述了远古类人猿因潜有两种适应环境的方式而面临着两种不同方向的进化,一种主要依靠体力,即“体力强壮”、“犬牙利爪”等“天然武器”进化为“像大猩猩那样善于抵御一切敌人的动物”;另一种主要依靠智力,即“理智的能力”、“对同类的友爱”、“合群性或社会性”等“高级的心理品质”进化为能“创制武器、工具”的人。至于远古类人猿在即将兵分两路的进化三岔路口,其中一支如何迈出“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而步入通向人的进化之路,之后又如何进化为人等等,这显然是一类涉及从自然辩证法范畴向社会辩证法范畴过渡交叉的特殊问题。对这类特殊问题,作为自然科学家的达尔文在《人类的由来》一书中并没有充分地展开论述。在很大程度上达尔文写《人类的由来》是继续为《物种起源》提供“证据”而避免“对《物种起源》这本书的成功方面有损害”。从达尔文的这一一初衷可以看出达尔文主要仍是在自然辩证法的范畴内来写《人类的由来》的。

恩格斯对《人类的由来》一书是非常肯定的,并将其中一些主要内容观点引用到了自己所写的《猿到人》一书和其他一些重要著作中。恩格斯指出:“成年雄者的相互宽容,嫉妒的消除,则是形成较大的持久的集团的首要条件,只有在这种集团中才能实现由动物向人的转变。”恩格斯的这一认识显然是与达尔文认为类人猿只有“得到了补偿与平衡”,产生了“对同类的友爱”、“合群性”等“高级的心理品质”才可能进化为人的观点是一致的。这充分说明了恩格斯对达尔文观点的认同。但对达尔文“还弄不清”的特殊问题,恩格斯也敏锐觉察并充分注意到了。在《猿到人》一书中恩格斯结合自己的独到分析,遵照“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的思想方法,创见性地揭示了达尔文“还弄不清”的这类特殊问题。《猿到人》中明确指出的类人猿直立行走是“完成了从猿转变到人的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便是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这类特殊问题中首当其冲的一个问题,即远古类人猿是如何起步开始向人类方向进化的。

了解了《人类的由来》有关内容及恩格斯对该书内容既积极汲取又合理扬弃的态度,再结合《猿到人》全文内容,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名言中的关键词“一步”并非指跨越猿、人界限的“一步”,而是指抉择和启动向人方向进化的“一步"。这“一步”的决定意义不在当时的眼前而在未来的进化前程和目标,应该说这“一步"具有深远的历史(进化史)意义。基于对“一步”的这种理解,我们不妨可以这样详化地来理解整句名言:远古类人猿在未直立行走前,“从猿转变到人”的进化方向还不能“决定”,它还处在进化的三岔路口,还不知它能否迈入向人方向进化的道路——三岔路口上的一条进化支路,它完全有可能迈入向“大猩猩那样”动物方向进化的道路——三岔路口的另一条进化支路;只有它“直立行走”后,才表明它已进入了三岔路口上一条向人方向进化的道路。也就是说它直立行走后,“从猿转变到人”的进化方向就“决定”了,因为直立行走势必引起其他方面的相关进化(如我国一些学者便认为直立行走对进一步引起脑的进化发展具有重要作用。恩格斯也赞同“达尔文所称的相关生长律”),而最终进化为会“制造工具”进行“真正的劳动”的人。名言中的“一步”之所以“具有决定意义”,在恩格斯看来主要是因为这“一步”使类人猿的前肢获得了解放——“手变得自由了”,变得可以开始学习制造工具了。这一变化使得远古的类人猿变成了向人方向进化的猿。向人方向进化的猿就是恩格斯在名言之后以逻辑推演与历史发展相统一的方法进一步展开论述的猿与人之间“过渡期间的生物”,这种生物由于手(前肢)刚变得自由,只可能处在使用现成的天然工具而尚未学会制造工具的阶段,所以这种“过渡期间的生物”不属会制造工具的人或不属“完全形成的人”。

行文至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再从对名言翻译修辞的语法角度,简析一下对名言可能产生误解的原因。

在50年代初,由邓易里先生翻译的《作用》一文中对名言的翻译是:类人猿“直立行走起来了。这对于猿类向人类进化的过程是一个有决定性的进步。”这种译法比较直朴、比较一般化,相对来说也较易被人们正确理解。但后来其他版本的译法都把“直立行走”与“完成了……一步”呼应起来了(见本文开始部分),这种译法就不太一般化了,它运用了一种修辞的格式(这种修辞格式在修辞学上称“粘连”),把“直立行走”与“一步”极巧妙地粘连起来了,这种颇具匠心的粘连应当说是更紧凑更生动地表达了名言中各概念间的逻辑关系,可惜的是这种天衣无缝的“粘连”也可能导致一个意外的负面效应,即易把有的读者也“粘连”得因难以解脱而简单地望文生义,以致产生了本文开始所讲的那种误解。这里另须提及的是于光远先生在重新校订过的译文中对该名句已不再译成“完成……一步”而是译成了“迈开了……一步”。“迈开”和“完成”显然是两个含有不同时态的概念,与“完成”句相比,“迈开”句较易使读者形象而准确地理解名言:“完成”句难免使读者误解为类人猿向人进化的道路是被“直立行走”“一步”所“完成”的;“迈开”句才较易使读者正确地理解到“直立行走”是类人猿在向人进化的漫长道路上刚刚“迈开”的“一步”。名句字面上这种翻译的一度技术性微妙变化也是一些人产生误解的原因。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恩格斯那句名言表述的

不是:猿 决定意义的一步 人。

而是:猿 决定意义的一步 向人方向进化的猿。

即名言中的“一步”是抉择和启动向人方向进化的“一步”,是具有深远进化史意义的“一步”,那种认为名言表述了人猿区别的标志等等,都是对名言中的关键词——“一步”的误解所造成的,或者说都是没有理解到这“一步”的抉择性、启动性及深远的进化史意义所造成的。

(为了读者阅读所必需的完整性与纠错性,新认识的提出须有所根据、依托,本文引用了笔者已发表的研究论文,特此说明——笔者)

[作者单位:郑州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