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科技部在上一世纪九十年代,形成了一个很好的风气:以高度的敏感性和极大的热忱,宣传、介绍国际上最新的科技进展。电脑和网络便是我们当时推介的重点。我们不仅最早向读者普及有关网络的知识,而且“身体力行”,在国内媒体中首先使用网络。譬如,当世界上第一头克隆羊多利诞生时,我们立即通过互联网访问了英国罗斯林研究所,直接获得了最新的第一手资料,随即编辑了一个“多利羊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的版面。当我们切身感受到网络给新闻媒体带来的好处后,很快意识到媒体必须以电子化形式进入网络时代,于是,我当时在报社的多次会议上宣传这个观点,甚至正式向领导写了报告,希望文汇报能及早进行网络版的试验。遗憾的是,这些建议或许太超前了一些,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

直至今天,我仍为文汇报当年错失了一个时机(实际上是不仅是“时机”,还是“时代”)而深感遗憾。当然,这个时代也实在是来得太快了,不仅我当年的领导和同事,恐怕大多数的人都缺乏这种思想准备。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不到5年,一个网络化时代就在全球突然间出现,其影响波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深刻地改变了我们工作、学习、生活的各种传统方式。今天,中国使用网络的人数已超过了8700万人,“数字化”已遍及社会方方面面,也包括了媒体。数字化生活、网络化生存,已成为每一个地球人以及任何一个要在地球上生存的国家、部门、企业都必须认真加以考虑和对待的严肃问题。

所谓网络,实质就是计算机与计算机的相互连接。过去,我们看到过在一幢大楼里,将几十台计算机连接起来形成所谓的局域网;而互联网能将全球几千万甚至几亿台的计算机都连接起来,这使得“联网”的概念陡然发生了巨变:一个全新的网络世界由此诞生,出现在你的面前。它的神奇、它的魅力、它的魔法,使得许多科学幻想小说的想象力相形见绌。事实上,再丰富的想象力也难以预料出今天网络社会仍在不断变幻显示的各种新技术、新景象、新潮流、新时尚。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网络化时代,我们中的许多人甚至正在演化成为“网络人”——一种新的人种。

自从人类诞生以后,由于地理、自然环境的不同,使得本属同一个祖先的人类,由此分道扬镳,形成了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而国家的出现,更在人类之间造成了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的种种隔阂。于是,整个人类分成了不同的群体、组织和单元,人们的相互交流,也往往只能局限于有限的范围之内,或同一地区、同一种族,或同一行业、同一阶层。这种隔阂,影响和阻碍了人类社会的进步,以及人类潜能的充分发挥,甚至也妨碍了人类自身的进一步发展和进化。

全球网络的出现,提供了一个让全世界的人可以方便地交换不同观点的机会。任何人都可以跨洋越海地与素不相识的人自由交谈。此时,不仅空间的距离顿时变成了零,人与人之间的种种距离也陡然消失。相隔万里如眼前,畅谈何必论相识。在网络上,人与人之间,完全是平等的关系。彼此相见的,只是对方的思想、信息,而不论对方的职业、地位、权势,交谈者完全是一个蜕去了外壳的灵魂,你与其交谈时不必时时察言观色,毋需顾虑言多必失。

记得在电视剧《刘罗锅》中曾有过一场皇上与刘罗锅在浴室里交谈的情景,俩人都一丝不挂,皇上脱下了龙袍,刘慵也没有了一品官服,都成了赤条条的“人”。于是,彼此没有了尊卑之分,毋需帝臣之称,展开了一场率直、精彩的对话。今天互联网上的交谈,不也是这样的一种“浴室对话”情景吗?

正因为“浴室对话”可以肆无忌惮,所以现在网络上交谈的内容五花八门,糟粕与精华并存,各种各样的人都想在上面争当评论家、演说家,有人因此比喻其为“地球客厅”,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但这毕竟是人类思想交流的一种新形式,是人类诞生以来所获得的一个最大的交流平台。在这个硕大无朋的平台上,千百万人的思想、观点可以自由碰撞,必然会触发出众多的思想火花,孕育出新的思想种子。这就像地球生命的诞生,就源于地球早期海洋里有着许许多多的有机分子,在原始海洋这锅“原始汤”中,分子与分子之间发生了频繁的碰撞、作用,这才形成了地球上最早的生命之种。今天,网络这一全球交互平台,也为人类的思想碰撞提供了一锅“原始汤”,随着各种思想、智慧间广泛而深刻的碰撞、交互,将产生一系列新的结晶。

从这个意义上说,网络社会是一种分子社会。人就是社会的分子。网络社会强调了每个分子的作用,即每个人的作用,强调了以人为本的重要性。只有每个人的作用都充分调动了,每个分子都充分地活跃了,成为“活性分子”,整个社会才能充满了生气和活力,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才能更有希望。同时,网络又有利于个人智慧的联接、汇集,使个体智慧通过网络形式,成为集体智慧、社会智慧,使整个社会的智慧极大地丰富起来,从而进入人类的“智慧大盛”期。随着这种人与人之间交流、沟通效率的亟大提高,新思想的迸发、创造性的激发,将产生一系列“指数效应”,似火山喷发、海潮涌起,使整个人类的思想文化财富呈现出“指数增长”。

网络社会的发展,使得我们中的许多人正在成为一种“网络人”。“网络人”这个概念,虽然来自于“网民”,但又比后者有了新的含义,是网络正在开始影响人类自身进化的反映。“网络人”是一群新人类,一种特殊意义上的新人种。与以往人类史上的人种相比,网络人具有一系列新的特点:彼此间的交往以比特相系连,而覆盖面为整个地球村;传统意义上的时空距离都化成了零,即生活在一个“零时空”的世界中;传统的等级制度被打破,构建了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贫富的差异,已不再以金钱为衡量标准,而拥有信息的差异成了新的贫富指标。此外,“双重生活”、“双重体验”,甚至“双重人”,也将成为“网络人”的一种特征。即既生活在网络世界中,又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同时体验着现实和虚拟的两种生活;现实生活中的他,在网络生活中可能是另一个人,他们不仅有着不同的识别符号,而且可以有着不同的喜怒哀乐。

网络人生活在大大小小的电子社区中,他们的数字邻居,可能是远在万里的一位异国人士,但信息沟通的便利,使他们毗如近邻。于是,传统的地域观念、民族观念、国家观念,将让位于电子社区、网上群体的价值观。随着网络社会的发展、网络人数量的增多,诸如此类的新价值观将不断地挑战传统的价值观;因此,我们所遇到的新矛盾、新问题,将远远多于网络给予我们的收获。

这是一个严峻的事实,而如何应对和解决当前由于网络发展所产生的一系列新的社会矛盾,迫切需要有新的思维、新的思路,而这需要新的研究。不久前,我应邀参加了由市信息委召开的一个专家座谈会,主题就是如何应对网络所带来的一系列新问题。我在会上提出,应该加强对网络社会学的研究。为此,我举了科技界的一个类比:二十多年前,当中国科学事业摆脱“文革”的束缚开始迅猛发展时,一批有见识的学者及时地从国际上引进了科学社会学、科学学等新兴学科,这些研究对于中国科学事业的健康发展,尤其是科技体制改革的开展,起到了理论上的先导作用。今天,在信息和网络领域,也迫切需要这种将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相结合的交叉研究。

网络社会学应研究网络技术与社会发展之间的相互影响及其作用规律,预见网络发展对社会带来的种种影响作用,以及相应的对策。网络社会学可以包括各种分支学科,譬如网络伦理学、网络心理学、网络法律学、网络政治学、网络经济学、网络军事学、网络管理学、网络文化学,等等。由于网络技术正如水银泻地般渗入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网络社会学的研究内容将越来越具有广泛性。

网络社会学的研究,将会对我们如何应对网络带来的冲击和挑战,提供新的思路。现在,当我们面临网络带来的新问题时,往往被动多于主动、消极大于积极,采取的办法,也往往是堵、关、禁、封等类似当年鲧治水的方法;因此,我们今天需要网络时代的“大禹”。

网络时代的“大禹”,需要对网络时代的规律、特点,有深刻的理解和把握。譬如,网络是开放型、全球性、流动性的,似江湖洪水,靠堵是不行的,通则治、塞则患。网络又具有分权效应,传统的权威性、统一性,在网络生存中已不复存在。网络也遵循着摩尔定律,变是生存的法则,用传统的思维、方法,以不变应万变,或以慢变应快变,怎能奏效?网络社会还具有一种递增性的遗传效应,即新一代总是比上一代更加数字化、更能适应网络化生存。

“这种控制数字化未来的比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地掌握在年轻一代的手中。”《数字化生存》一书作者尼葛洛庞帝在书的最后一段所说的这句话,是非常耐人寻味的。因此,要掌握网络化所带来的新思维、新智慧,社会科学家和技术科学家需要共同携手合作,尽快地改变在这一新领域中社会科学研究落后于技术发展这一状况,才能适应新时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