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托里斯(Phil Torres)认为:在太空移民后的宇宙中,人类种族覆灭的概率实际可能会增加,而非下降。
太空移民好像极富吸引力,这背后有许多原因。颇受大众欢迎的天文学家尼尔·泰森(Neil deGrasse Tyson)主张,太空移民会刺激经济增长,激励下一代的科学家。创建了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的埃隆·马斯克(ElonMusk)主张,“让生命分布于多个星系这种做法有着强有力的人道主义论据支持……假若发生大灾难,就能保证人类的继续存在。”曾担任过美国宇航局局长的迈克尔·格里芬(Michael Griffin)表示,太空移民事关“种族生存”。已故天体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曾推测,假如人类没能在100年内移民太空,人类就可能面临灭绝。
可以肯定的是,为了生存下去,人类最终必须逃离地球,因为在大约10亿年后,太阳会使得地球变得不适合居住。然而,对于许多“太空扩张主义者”而言,逃离地球可不仅仅关乎躲避人类灭绝的劫难;它关乎开发宇宙的庞大资源,创造出某种类似乌托邦的存在,借此实现天文数字量级的价值。天体生物学家米兰·齐尔科维克(Milan Cirkovic)就计算过,如果我们移民到室女座本超星系团,每个世纪能降生大约1046名人类。这导致哲学家尼克·波斯特洛姆(NickBostrom)争辩说,人类没能太空移民会是一场悲剧,因为那意味着这些潜在的“有价值的生命”永远不会实际存在,那是道德上糟糕的结果。
但是,这些万亿的生命会真的值得降临人间吗?太空移民会不会导致敌托邦的出现?
《未来》(Futures)期刊近期刊登了我的一篇论文,我受政治学家丹尼尔·杜德尼(DanielDeudney)即将出版的新书《黑暗天空》(DarkSkies)的启发,决定仔细审视这个问题。我的结论是,在太空移民后的宇宙中,人类种族覆灭的概率实际可能会增加,而非下降。
我的论据是基于进化生物学和国际关系理论中的观点,并且假定宇宙中不存在其他任何技术上够先进、能够进行太空移民的生命形式(近期的一份研究表明,情况正是这样)。请考虑一下,当人类从地球迁移到火星上,再从火星迁移到相对较近、潜在宜居的系外行星(譬如波江座ε星b、格利泽674b和格利泽581d),很可能会发生什么事?这些行星中的每一颗都具有独特的环境,会驱动达尔文式进化,结果随着时间流逝会出现新奇的物种,这就像迁移到一个新岛屿的物种会进化出迥异于亲本物种的遗传特征。同样的推论适用于“奥尼尔圆筒”这类宇宙飞船的人工环境。“奥尼尔圆筒”是庞大的圆筒状结构,依靠旋转来产生人为的重力。只要未来的人类通过自然选择满足了进化的基本条件(譬如种群内的分化生殖、可遗传性和性状变异),进化压力就会催生出全新的生命形式。
然而,“赛博格化”的过程很可能会影响未来居住在系外行星上或宇宙飞船内的人类的进化道路。结果可能诞生拥有新颖的认知架构、情感系统、身体素质、寿命等等的生命。
换言之,当人类在宇宙中扩张,自然选择和赛博格化会造成人类种族的多样性分化。与此同时,太空扩张还会导致意识形态上的多样性分化。太空迁徙的种族会创造出他们自身的文化、语言、政府、政治制度、宗教、科技、仪式、规范、世界观,诸如此类。结果便是,不同的种族会发现,久而久之,他们越来越难以理解彼此的动机、意图、行为、决策等等。甚至可能让操着陌生语言的种族之间的沟通变得几乎不可能。此外,一些种族可能开始琢磨,口中所称的“他者”是否具有意识。这很重要,因为假如种族Y无法从意识上感受到痛楚,那么另一个种族X也许不会觉得有关心Y的道德义务。毕竟,我们不会为了在街上被踢到的石子担心,因为我们不相信石子能感受到疼痛。因此,正如我在论文里所写,谱系和意识形态的多样化会引起一种紧张的局面,许多种族将“不仅仅彼此相异,更重要的是会彼此疏远”。
这样就产生了若干问题。首先,如上所列的极端差异会削弱种族之间的信任。如果你不确信你的邻居不会偷窃你的财物、伤害或杀害你,那么你一定会怀疑邻居。如果你怀疑邻居,你也许想要一种有效的防御策略来阻止袭击――只是为了防范可能发生的袭击。但你的邻居可能有相同的推理方式:她无法完全确定你不会谋杀她,于是她也建立起防御。问题在于,因为你不是完全信任她,你会寻思她的防御是否其实是进攻方案的一部分。于是你开始随身携带刀子,她又将这种举动解释为对她的威胁,从而导致她去买了把枪,这种相互怀疑会不断升级下去。在国际关系领域,这被称为“安全困境”,会造成螺旋上升的军事化,显著增加武装冲突发生的概率,甚至在局势各方都真诚寻求和平的情况下依然如此。
那么,假如各方无法完全互信,他们如何才能让自己从安全困境中解脱出来呢?在个体程度上,一项解决方案牵涉到托马斯·霍布斯(ThomasHobbes)所称的“利维坦”。它的核心想法是大家聚集在一起商量:“瞧啊,既然我们无法完全互信,让我们建立起一个独立的治理系统,让它独占合法使用暴力的权力,令它成为勉强称得上的仲裁者。通过将无政府状态更换为阶级制度的做法,我们还能将持续的危害威胁替换成法律与秩序。”霍布斯不相信这一幕在历史上发生过,只是这种困境令国家的存在正当化。根据认知心理学家和科普作家史蒂芬·平克(StevenPinker)的说法,利维坦是最近几个世纪中人类暴力行为下降的主要原因。
有种观点是说,假如你和我这样的个体能够建立起一个治理系统,克服我们的邻居所造成的持续性危害威胁,那么或许未来的种族能够团结一致,创造出某种宇宙治理系统,该系统能够用阶级制度来取代无政府状态,以类似的手段确保和平。令人遗憾的是,这种做法在“宇宙政治学”领域看起来是不太可能成功的。一个原因是,为了让国家在公民之中维持法律与秩序,需要适当地协调国家的各种附属机构,例如执法部门和法庭。假如你因为抢劫案而报警,警方却三个星期都未出现,那么生活在那样的社会中有什么意义?你独自生活也会是一样的处境!那么,难题在于宇宙治理系统的附属机构是否充分地协调好,应对各种冲突,并针对如何应对特定的情况,做出由上至下的决策。
大概不会,因为太空实在是广袤无边。比如,请再来想一下波江座ε星b、格利泽674b和格利泽581d。它们距离地球分别有10.5、14.8和20.4光年远。这意味着,在2018年写作本文时发出一个信号,它要到2038年时才会抵达格利泽581d。一艘宇宙飞船以达到宇宙极限速度的1/4的速度航行,要到2098年时才抵达格利泽581d,一条仅仅确认飞船已经安全抵达的讯息要到2118年才会传回到地球。而且就系外行星而言,格利泽581d是相对较近的。只需想一下,仙女座星系离地球大约有250万光年远,而三角座星系大约有300万光年远。不仅如此,在我们的本星系群中有大约54个星系,它的宽度大约有1000万光年,而宇宙本身的宽度约为930亿光年。
从这些事实来看,不可能有一个治理系统跨越宇宙距离,有效地协调执法部门的行动、司法判决等等。宇宙实在太大,一个政府无法以由上至下的方式建立起法律与秩序。
但是,要取得和平还有一种策略:未来的文明可以利用威慑策略来防止其他文明发动第一波攻击。这类威慑策略要生效必须要是可信的,表述如下:“我不会先攻击你,但如果你先攻击我,我有能力在报复行动中摧毁你。”这就是美国和苏联在冷战中所处的困境,被称为“相互保证毁灭”(MAD)机制。
然而,威慑策略能够在太空的宇宙政治学领域奏效吗?看起来是不太可能。首先,考虑一下未来的宇宙中可能有多少种族:数十亿种以上。其中的部分种族会因为相距太过遥远而无法对彼此构成威胁,然而在某个种族的星系后院里还是会存在大量的其他种族。关键在于,假如某个种族受到袭击,单单这巨大的种族数量就会让“确定是谁发动了第一波攻击”的工作困难得难以置信。没有一种具备高可靠性的确定元凶的方法的话,某个种族的威慑策略就是不值得信任的。假如某个种族的威慑策略不值得信任,那这个种族就称不上拥有威慑策略!
其次,请仔细考虑一下未来能进行太空旅行的文明所能获得的武器种类。能重定向的小行星(又名“小行星炸弹”)、“上帝之杖”、太阳炮、激光武器,当然还有大量我们目前无法想象、威力异常强大的超级武器。甚至有人推测,宇宙也许存在于一种“亚稳态”,一台高能粒子加速器就能促使宇宙进入更加稳定的状态。这会生成一个湮灭万物的真空泡,并以光速向各个方向扩张――这就开辟了一种可能性,一个自杀狂热的邪教或类似组织可能将粒子加速器改造成武器,摧毁宇宙。
那么,问题在于防御技术能否有效地消除这些风险。这儿有许多可说的内容,但就目前的目的而言,只需注意到从历史角度来说,防御手段经常落后于进攻手段,这就导致高度脆弱的时期的出现。这是重要的观点,因为在涉及那些对种族生存构成危险的超级武器时,只需要有一段短暂的脆弱期,就要冒着全员灭亡的风险。
就我的看法来说,这严重地削弱了威慑策略的可信性。假如种族A无法说服种族B,让他们相信如果B发动攻击,A会发动有效的、摧枯拉朽的反击,那么B也许会冒险去攻击A。实际上,B这么做时无须心怀歹意:它只需要担心A可能在或近或远的未来中某个时候攻击B,从而B的理性做法是发动一次先发制人的袭击(为了消除现在的危险)。想象一下太空的极端多极化境况中的这次困境,看起来相当明显的是,这次冲突将会极度难以避免。
我的这番论证中得出的教训就是,不要不加辨别地假定闯入太空必定会让我们更安全或让人类的生存更有保障。希望太空移民至火星的机构应该慎重地盘算这一点。人类如何才能移民到另一个系外行星,又不带上人类的麻烦难题呢?当充分的互信无法达到,先进的武器又能摧毁整个文明,扩张到宇宙各处的不同种族如何才能维持和平?
在过去,人类已经做出许多灾难性的糟糕决定。其中的一些后果本可以避免,只要决策者稍微多考虑一下可能出错的环节――也就是做一次事前剖析――就行。对于太空移民这件事,我们如今处于特殊的位置。我们可不要一头扎进水里,结果却发现那只是一摊浅水。
资料来源 Nautilus
责任编辑 彦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