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唐是笔者很喜欢的一位微型科幻小说作者,她的这篇《你的脸庞》照样十分有可读性。当基因分析变得越来越容易实现,而器官移植的需求不断增加,未来的世界或许真的会出现小说里描述的这种可怕职业……

 

 

 

 

  欢迎回家,孟德尔。”
 
  出去一整天的DNA刮削器带着发现回家时,我向它招呼道。我意识到,我是在跟我的机器人交谈――这大概是我在过去的一年里独自生活和工作的一个后果。
 
  我从地上捡起“孟德尔”,打开它的盖子,把样本仓里的内容物倒进桌上的基因测序仪器。烟蒂,装在小瓶内的排泄物,数不清的针头……按照“孟德尔”清理无家可归者的宿营地、收集这些垃圾的速度来看,市政府应该付我酬劳才对。
 
  趁着分析仪运行的工夫,我用微波炉加热昨天剩下的食物。从我离开警队算起的一年多时间里,这一直是我每日的例行公事。我饿得不行,没有耐心等待微波炉里的食物加热好,我径直从冰箱里抓起一个餐盒,直接吃起冰冷的食物。我叹息了一声。我只需要耐心等到我撞大运。
 
  微波炉的哔哔声响了起来――我正在寻思是不是微波炉接收到了软件更新,这时我意识到,这陌生的哔哔声实际上来自于基因测序分析仪。我有点儿担心,马上去查看,心里寻思保修证书是否仍有效。
 
  我差点被嘴巴里冷冰冰的、隔了一天的木须肉噎住。
 
  自从我弄到这台仪器起,显示屏上第一次出现了一张脸庞――是你的脸庞,或者说起码是算法基于DNA生成的最佳猜测,而DNA提取自“孟德尔”收集到的一个样本。你有了匹配。
 
  随着算法对你的容貌特征的自信心增加,算法调整了三维模型的五官。
 
  你主要是高加索人的血统,有着宽而平坦的鼻子、薄嘴唇和棕色头发(脏金色到深栗色的概率有95%的置信区间)。端粒分析结果判定你的生物学年龄在40岁左右。
 
  但最吸引我的是你这双从屏幕上注视我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边缘附近褪色为绿色(96%的置信区间)。
 
  曾经,全世界有多种多样的眼球色彩。蓝色、绿色、紫色,随便由你说。但随着时日流逝,随着全球的人口克服将他们相隔离的屏障,基因相互混合,显性基因导致全球人类的眼球变成单调的棕色,从而使得其他所有眼球色彩成为稀罕货。
 
  要拥有两种浅色眼球的隐性基因,你必须有一些特别的地方。我想到了皇室家族和他们的纯种柯基犬。也许你是皇室成员……
 
  但大概不是。你的样本来自于一枚针头。
 
  我键入指令,要求分析你的样本里的非遗传材料,我确定了海洛因的存在。谢天谢地,艾滋病病毒、乙肝和丙肝测试的结果都是阴性,要不然我的客户不会感到开心。我希望你仍然还活着。
 
  第二天,我拂去“阿戈斯”上的灰尘,“阿戈斯”是一种复杂得多的探寻器型号。我插入一只小玻璃瓶,瓶内装有你的扩增后的DNA,接着我把预测算法的结果与初次发现你的样本的地点坐标调整一致,再让“阿戈斯”出发去外面的世界。
 
  我已经等待了一年多,就等“孟德尔”找到一份合适的样本,它必须与我的一位客户有着足够多的基因重叠,但甚至一整天都未过去,“阿戈斯”已经找到了你。我猜想,瘾君子不会远离他们留下的东西。我未曾预料到,我等待良久的成功会夹杂着懊悔之情。
 
  我出发赶去“阿戈斯”发送来的坐标地点,发现你倒在小巷子里,一会儿有意识,一会儿昏迷,周围是用过的注射器针头、一摊摊尿液和呕吐物。你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竖起来,像一片茂密蓬乱的丛林,你的颧骨从你营养不良的脸上凸起,但是除此以外,你与那张从家中的电脑屏幕上注视我的脸庞一模一样。你的手臂上尽是疮口。考虑到他们将会对你做的事情,或许这样更好。
 
  我用一只手捂住鼻子,挡住好几天的尿液和呕吐物散发出的臭气,另一只手拿棉签对你进行了基因采样――你几乎没有注意到。我用便携式仪器分析了你的样本。
 
  仪器亮起绿灯,确定你的样本与针头里取得的DNA相符合。不知怎么地,我有点不情愿地拨打了号码。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之快。一辆救护车倒车进入小巷,停在我们旁边。
 
  “就是这个人?”从救护车里下来的救护员问道。我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话,咧嘴笑起来――今晚我俩的晚餐都会吃得很丰盛。当他们将你抬到担架上,再把你送进救护车的后车厢时,我瞥见了你的绿色眼眸。
 
  今天,我们身在某处的客户会在器官捐赠等候名单上跃升好几位,到达第一位,因为彷佛奇迹般地,一名基因相匹配的器官捐赠者已经被寻找到(完全没有利用一位退休警探的帮忙,完全没有从电子产品回收利用中心遭人遗忘的角落里偷运出警方设备,将它整修一新,再使用它来寻找目标)。巧合的是,在救护车赶得及送他到医院之前,这名捐赠者已经死于药物过量(尽管救护员已经尽了全力,也无济于事。毒品正在慢慢害死他,而救护员绝对没有给他注射更多毒品)。
 
  没人会想念这名从街头巷尾消失的无名瘾君子。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一串密码,密码能打开一个无法追踪的电子钱包,电子钱包里的钱比我有生以来在任何地方见到的钱都更加多。假如你在一年前问我,当我最终完成这个任务时,我认为我会有什么感觉,我不会猜想到感觉会是这样。我订购了我在一年内的第一份体面像样的晚餐,关上“孟德尔”和“阿戈斯”的电源,并试图忘记你的脸庞。

 

资料来源 Nature

责任编辑 彦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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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格蕾丝·唐(Grace Tang是一位华裔美国科幻作者,她在斯坦福大学获得心理学博士学位,如今是工作于科技行业的数据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