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里·普费弗（Jeffrey Pfeffer）是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组织行为学教授，他对自己2018年年初出版的《人为薪死》（Dying for a Paycheck，哈珀商务出版社）一书抱有雄心壮志。他说：“我希望，这本书能够成为关乎工作场所健康的《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我们正在损害公司绩效和员工福祉，这本书需要成为叫停的号令，因为造成的伤害太大了！”

 

　　《人为薪死》一书描绘了从健康保险的消失到长时间工作带来的心理影响，再到工作与家庭之间的冲突等一系列现代工作场所的弊病，以及这些弊病是如何置人于死地的。

 

　　下面是记者与普费弗之间的问答，引人深思：

 

　　巴里﹣韦米勒公司首席执行官罗伯特·查普曼（Robert Chapman）为什么会站在1 000名首席执行官面前说“你们是引起医疗保健危机的根源”？

 

　　的确是这样。他说明了三个理由，并把它们组合在一起。第一个理由与世界经济论坛及其他消息来源报告的数据是一致的：在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医疗保健花费的负担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慢性疾病，如糖尿病、心血管疾病和循环系统疾病。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在美国，很大一部分医疗负担（有人估计占75％）来自慢性病。

 

　　第二，大量的流行病学文献表明，糖尿病、心血管疾病和代谢综合征以及许多与健康有关的个人行为，如暴饮暴食、缺乏运动、吸毒和酗酒等，都来自压力。

 

　　第三，大量数据表明，最大的压力来源是工作场所。正是因为这些，查普曼才站出来并宣称首席执行官是医疗保健危机的根源：“你们是压力的来源，压力导致慢性病，慢性病的费用在持续增加的巨额医疗保健成本中占最大一部分。”

 

　　这种关联是否始终存在，或者工作场所的文化是否经过演变才达到如今这种地步？

 

　　我认为刚才描述的那种关联一直存在，因为疾病生理学和病因学并没有真正改变。但是我要说，我发现的所有证据，尽管并不完美，但也没有看到其中存在与工作场所普遍变得更糟的说法不一致之处。

 

　　盖洛普民意调查显示，员工敬业度很低；埃德尔曼信任指数显示，员工对管理层的不信任程度很高；世界大型企业联合会认为，员工工作满意度很低，并且在持续下降；零工经济（由工作量不多的自由职业者构成的经济领域）正在增长，经济不安全感正在加剧，工资增长整体来说停滞不前；根据凯撒基金会的调查，享受雇主赞助健康保险的人比过去更少了，而且由于费用问题，甚至包括参保人在内的很大一部分人都说，他们放弃了医院治疗和药物治疗。

 

　　通过对工作场所进行观察，我看到了压力、裁员、工作时间延长、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冲突、沉重的经济不安全感，我看到一个变得不人道的工作场所，令人震惊。

 

　　您引用了西班牙IESE商学院努丽娅·秦齐拉（Nuria Chinchilla）教授的说法，她将这种现象描述为“社会污染”，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真正让人感到不安的真相是，不仅仅存在环境污染，而且还有社会污染。公司要求员工工作时间长，导致婚姻破裂，抚养孩子的负担加重，家庭生活普遍受到扰乱，而家庭是社会支持的重要源泉。

 

　　在我的书中，你可以从其中的故事看到这一点：那位通用电气公司的员工一直在路上奔波，连自己的孩子都从未见过，直到他最终决定辞职。因此，秦齐拉教授创造了“社会污染”一词，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棒的术语。公司应该关注对社会环境所造成的影响，而不仅仅是关注物理环境。

 

　　您在书中提到“专注于企业可持续发展，忽视对社会的损害”，这是何意？

 

　　没有人会站起来，或者说至少没有多少人会站起来说：“为了采煤，我们砍完这片森林，我们把这座山头的植被都清除了，我们不该感到自豪吗？”但是，3G资本公司就会自豪地站起来说：“我们已经解雇了1/5的劳动力，让我们自我表扬下吧！”

 

　　我们对此容忍了。我好几次提出这一点：有些行为会污染物理环境，我们认为是不允许的。你再也不能想烧什么就烧什么，然后将其扔向空中；你也不能把任何化学品倾倒入水中。各公司已经接受了这一点，目前正在展示各自的环保诚信。

 

　　与此同时，这些公司正在从事各种伤害员工的活动，这是我们不该容忍的事情。

 

　　为什么这会成为常态呢？

 

　　我可以猜测到。也许是因为我们认为北极熊、树木以及物理环境不具主观能动性，无法采取行动进行自我保护；也许，我们认为人类更具主观能动性，能够对自己的幸福负责。

 

　　当我谈到这本书时，很多人对我说，如果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工作环境，那么他需要去找另外一份工作了。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您谈到跳槽有一些障碍，其中一个障碍是个人心理。为什么？

 

　　其中有很多问题，我们永远不应忽视的一个简单的问题就是疲惫。找工作本身就是一种劳动，如果你因工作压力而在身体上或心理上感到筋疲力尽，那么你就没有能力出去寻找另一份工作了。

 

　　公司对我们的自主性也会施加影响。主管领导会说：“你怎么了？你感觉还不够好吗？我们是一个特殊的组织，我们正在改变世界，只有某些人才能胜任这项任务。”谁愿意承认自己不够好呢？

 

　　而且，我们看到同事怎么做，也会受到影响。有人曾经对我说：“我环顾四周，所有同事都在拼命工作，我凭什么觉得自己特别而不去拼命呢？”我们已经开始将这种不可接受的情况规范化，这很可怕。

 

　　您明确表示，瑜伽训练和午休不会使这个问题得到解决。那么，改变这种文化的方式可能会有哪些呢？

 

　　我认为，那样做解决不了问题。是什么改变了环境污染？是人们决定不再允许企业造成空气污染和水污染。在当前的政治环境和推动违反常规的过程中，我无法看到工作场所会发生这样的改变。而且，正如我已经提到的原因，我认为人们不一定看到、认识到或体会到工作场所正在发生的事情。就他们所做的事情而言，他们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每个人都必须长时间工作，必须遭受痛苦。

 

　　你知道什么会改变这一现状吗？我就这个问题向斯坦福大学的校友们发表了演讲，然后一位律师对我说：“将有官司要打了。”

 

　　为什么这么说？

 

　　在某种程度上，这与针对烟草公司的诉讼类似。一些公司正在伤害自己的员工，员工们也受到了伤害。如果我不得不以某种方式改变这种现状，一些公司会被起诉，某些律师会得到巨大利益，这样将会打开诉讼之门。

 

　　如果您与高级管理人员会面，您是否可以进行强有力的战略层面上的论证，不让他们以这种方式对待员工？这样做有效吗？

 

　　当然可以。效果取决于他们是否明智。对此，有相关数据（本不该有的，但的确有）表明，当员工带病来工作时，他们的生产效率就不那么高了。公司存在出勤方面的问题，其人在工作岗位上，却没有真正关注正在干的工作。由于心理压力和疾病而无法在工作日出勤，还会产生高昂的医疗费用。一项调查显示，有7％的人由于工作压力而接受住院治疗！由于压力，50％的人损失了工作时间；由于压力，员工们正在辞职。企业也因此损失巨大。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您有没有对某个方面产生不同的认识？

 

　　有，我觉得有些情况比我预想的更糟糕。显而易见，这些造成健康问题的劳动力事件对各类人群产生的影响并不相同。如果你受教育的程度较低，那么掌控工作时间和工作内容的能力就会较差，经济不安全感就越高，因此你的健康状况就会更糟。但我认为，对许多人来说，情况不会那么糟糕。我认为，工作场所不会成为美国第五大杀手。

 

　　顺便说一句，当我与人力资源部门的人员交谈时，他们说我掌握的数字肯定是错的，占比太低！我只是想唤醒人们，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严重问题，会对公司绩效和员工的福祉造成严重的后果。我们应该关心人们的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而不仅仅是关心利润。

 

　　资料来源 Fast Compa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