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员滚动车轮,缓缓通过一摞摞书,橡胶胎面没有发出声响。它侧面的摄像头扫视书脊,每秒钟能读取100个索书号码。有一本书上下颠倒,在书架上摆放的位置也不对,那是一本精装本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上一次被借阅还是在5年前。图书馆员停下来,从书架上取下书,摆正上下,放回正确的位置。
图书馆员做了一次U形转弯,进入下一条通道。前方被一名矮小的人类挡住,估测年龄大约为12岁,大概是男性。他专注地端详书脊,念出书名时嘴唇翕动。
“我能帮你找书吗?”图书馆员问道。
“你们有这些书吗?”男孩拿出一本被读过很多遍的《R代表火箭》,把它转向图书馆员。这本书被翻到最前面几页,页面上印着长长的一列书名。
“雷•布拉德伯里?”图书馆员问道,“在这儿最上面一层。”它的激光指示器将一条红光打在书脊上,“你能拿到吗?”
“我想可以。”男孩抓住书架,平衡住身体,踮起穿运动鞋的双脚,扭曲脑袋和肩膀,以便摸向更远处。他乱抓的手指攥住一本书的书脊,将那本战利品拿到与眼睛齐平的高度:“《火星编年史》?这是本好书吗?”
图书馆员分析了与年轻读者口味相关的33篇书评,“非常好。”
“呃,谢谢。”男孩迅速走向窗边的一把椅子,阅读起来。
图书馆员走回去检查起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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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年过去,被人读过或借阅过的书越来越少。图书馆员在每日的巡视书架后停下来。它应不应该重新摆放这些书,消除像牙齿缺失一样的黑暗缺口呢?有些书不见了踪影,留下那些缺口。整整7年以来都没有一笔买新书或替换旧书的预算。
在借阅登记柜台附近,三个成年人正站着谈话。比起书籍,他们似乎对墙壁和柱子更感兴趣。随着图书馆员的靠近,他们压低了声音,尽管图书馆从未有过“敬请安静”的方针,除了在设计用来安静阅读的一个房间里。
“我能帮你们找书吗?”图书馆员问道。
“我想不用了。”一名人类说道,她是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女性,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台激光测距仪。“我们来这儿是为了研究怎样能重新利用这个地方。”她住了口,“在这个世纪里,书籍的物理存储是毫无必要的。”她身后的一名男性坚定地点头。
“如果你稍等片刻,”图书馆员说,“我会为你取来一些也许帮得上你的东西。”他转身驶向黑漆漆的、控制好温度湿度的房间,那儿存放着特别的藏书。多年以来,它扫描过那儿的每一本书,每一份手稿;对于这些藏书,目录信息常常不够。图书馆员在形容迷宫的一一沓沓书深处停下来,取出一个用无酸纸硬纸板制成的扁平纸箱。
回到房外,它向人类展示了纸箱内的物品。“这是137年前这家图书馆创建时收到的一份赠予契据原件。第5页上的条款讲明了城市当局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不再使用这处房屋作为图书馆。”
第一个说话的人类翻阅起长长的文件。“但这好荒唐!”她说道,“以银行利率上浮5%偿还给基金会,还要计算年复利?那会是……”她伸手摸向平板电脑。
“大约530亿美元。”图书馆员说。
她转过身对两个同伴说:“哎呀!哪一种傻瓜会同意这样的愚蠢条件?这得要退回到规划室。”
其他两人点头同意,三人转身离去,他们的嗓音嗡嗡响,就像一台破旧的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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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年过去,图书馆员变得越来越安静。
有天,图书馆员发现一名灰发的高个男子在细读书籍。
“我能帮你找书吗?”图书馆员问道。
男子笑着说:“我就是进来读些东西。你有没有……我孩提时在这儿读过的书?哦,对了,你有布拉德伯里的书吗?”
“马尔科姆•布拉德伯里?劳拉•布拉德伯里?还是雷•布拉德伯里?”
他哈哈笑起来,“哦,是雷,肯定是。你有《火星编年史》吗?”
“对不起,那本书12年前被借走了,没还回来。我大概能用馆际互借帮你找到这本书。”
“不,没有时间了。你知不知道——”男人突然停住,“政府通过了一项特别法,让城市当局关闭这家图书馆?他们下周就会锁门。”
“我已经在新闻串流中见过通知。”
“他们说,遵守一张150年前的合同的条款不符合公众利益。啊哈!也许他们应该改成关闭立法大楼。那儿纯粹是浪费地方。”
“你也许是对的。”它能推荐其他什么书?“你有没有读过《蒲公英酒》?”
“我当然读过!”男人笑着说,“但是呢,再读一遍会很完美。”
图书馆员向男子演示在哪里能找到书,并看着他拿着书走向窗边的一张舒适的椅子。阳光透过窗外的橘红树叶照射进来,在书本上和男子脸庞上投下动来动去的斑驳阴影,随着时间一分分地溜走,阴影还投射在男子默默流下的泪水上。
为了不打搅男子,图书馆员慢慢滚向附近的一摞书,挑选了一册《我,机器人》。它滚回到男子座椅旁的一个空位,停下来翻开了书。
资料来源 N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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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罗伯特·道森(Robert Dawson)在位于加拿大哈利法克斯市的圣玛丽大学数学与计算机科学系任教,本篇是他在《自然》“未来”栏目中发表的第三篇小说。他的学术研究领域包括组合几何学和范畴论,而他更偏爱的交通工具是脚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