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到底物理与精神有什么瓜葛,我们还是先听听英国科学家保罗 · 戴维斯的观点吧。他在所著《上帝与新物理学》中曾提出了试探四大存在问题的思想,即:为什么大自然的规律是现在这样的?为什么宇宙是由现在组成它的各种东西所组成的?这些东西是如何起始的?宇宙如何获得了组织?他认为“对这些问题的试探性答案开始显现。这些答案是以物理学家对自然的看法为基础的。这些答案或许全错了,但我相信,物理学确是处在提供这类答案的独特地位上,我认为,与宗教相比,科学能为人指出一条更为确切的通向上帝的道路。或许这样的想法有些古怪。无论正确与否,科学实际上已进展到这一地步,它可以认真地解决从前是属于宗教的问题了。这一事实本身就显示了新物理学的深远影响。

提出所谓“新物理学”概念的人们认为,20世纪出现的相对论、量子论以及由此诞生的物理学,不仅仅是物理世界一个更好的模型;对实在的最基本方面作出全新的违背常识的解释,特别是对空间、时间以及有关心与物的看法,从根本上破除宗教关于上帝、人以及宇宙本质的教义,但又认为宇宙中存在着精神,而精神是一种抽象的、整体的组织模式,甚至可以离体存在。

二、杨振宁:关于科学与宗教的话题

真正的科学大师,他也不回避关于科学与宗教的话题。从爱因斯坦到杨振宁,莫不如此。

多少年前,有人问过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类似的问题。杨振宁曾这样回答:

关于科学和宗教问题,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个科学家做研究工作的时候,当他发现到,有一些非常之奇妙的自然界的现象,当他发现到,有许多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美丽的自然结构。我想,应该描述的方法是,他会有一个触及灵魂的震动,因为,当他认识到,自然的结构有这么多的不可思议的奥妙,这个时候的感觉,我想是和最真诚的宗教信仰很接近的。所以你问:相信不相信在不可知的宇宙中有造物主在创造一切吗?这个话,我想我很难正面回答是或者不是。我只能说,当我们越来越多地了解自然界一些美妙的不可思议的结构后,不管我们是正面问这个问题还是不正面问这个问题,都确实有你问的这个问题存在。是不是有人或者是有神在那里主持着?我想,这也是一个永远不能有最后回答的问题。

尽管杨振宁未曾正面回答“宇宙中有无造物主”的问题,但他承认了两点,即,第一,“确实有这个问题的存在”;第二,“永远不能有最后的回答”。

杨振宁的上述回答,留给了我们无限的思考。

三、爱因斯坦:关于上帝的概念

大概谈论上帝最多的要算爱因斯坦了。科学家心目中的“上帝”,究竟是怎样的概念呢?1929年4月24日纽约犹太教堂牧师哥耳德斯坦(Herbert Goldstein)发给在柏林的爱因斯坦一封电报,全文如下:“您信仰上帝吗?回电费已付。请至多用50个字回答。”爱因斯坦当天回了电,电报内容为:“我信仰斯宾诺莎的那个在存在事物的有秩序的和谐中显示出来的上帝,而不信仰那个同人类的命运和行为有牵累的上帝。”

爱因斯坦所说的斯宾诺莎(B. Spinoza,1632-1677)的上帝,是一种自然秩序,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脱离人的自然。从这一点来说,斯宾诺莎被费尔巴哈(Ludwig Andreas Feuerbach,1804-1872)视为现代无神论者和唯物者的摩西。人们也许要问:作为物理学大师的爱因斯坦,为什么信仰斯宾诺莎所塑造的上帝呢?还是听听爱因斯坦自己的回答。他说:“我的见解接近于斯宾诺莎的见解:赞美秩序与和谐的美,相信其中存在的逻辑简单性,这种秩序与和谐我们能谦恭地而且只能是不完全地去领会。……同深挚的感情结合在一起的对经验世界中所显示出来的高超的理性的坚定信仰,这就是我的上帝的概念。

在另一种场合,爱因斯坦关于上帝的概念也很精彩。他说:

在我看来,个人上帝是我不能真正接受的一种人类学的观念……我的观点跟斯宾诺莎接近;对我们只能谦卑地和不完全地了解的秩序及和谐之美,是钦佩的;面对它们的逻辑上的纯朴,是信任的。我相信,我们不得不满足于我们的这些不完善的知识和理解,并把价值和道德上的义务看作是一种纯粹的人类问题——人类的最重要问题。

……在知识上的不懈努力和默祷上帝的创造,是引导我和谐地、坚强地并以为妥协的严峻态度通过今生所有烦恼和冲突的天使。

上帝是难以捉摸的,但,是不怀恶意的。

在爱因斯坦看来,上帝和大自然是同一回事,对神的理智的爱,求得对自然界和谐的理解,便是他自己生活的最高目标。为什么像爱因斯坦这样大科学家,同一生贫困、孤寂和淡泊的近代西方泛神论者斯宾诺莎的观点相近呢?从爱因斯坦的助手霍夫曼(Banesh Hoffmann)对他的评论中也许能找到答案。霍夫曼认为“爱因斯坦的科学研究的动机,归根到底是宗教的,虽然这不是就宗教形式和仪式的意义来说的。……每当他判断一个科学的理论,他自己的或者是别人的,他都会问自己,如果他是上帝的话,他是否会像那样地创造宇宙。这个判别准则乍看起来似乎很接近于神秘主义,而不接近于一般的科学思想,可是它表明爱因斯坦信仰宇宙中有一种最终的简单性和美。只有一个在宗教上和艺术上具有一种深挚信念的人,他相信美,等待去发现,才会构造出这样的理论,这些理论最突出的本性,远远超过于它们那些惊人的成功,就是它们的美。

流传最广的,莫过于爱因斯坦关于上帝不是在掷骰子这句话。人们往往忘却爱因斯坦与此相关的另一句话:“倘若量子力学是对的话,那么上帝是在按照只有上帝自己知道的规则在玩骰子”。对于此话的理解便是:上帝决不应该对爱因斯坦保守任何秘密。有人曾这样评论:

爱因斯坦有点像圣经中约伯,他向老天爷抱怨要求自然界的一切应该是直截了当的、确定的/合乎逻辑的,甚至是合乎伦理的。

应该公允地说,法国女作家安东妮娜 · 瓦朗坦对爱因斯坦心中的上帝所精湛的分析,是恰当的,我十分赞同。她在所著《爱因斯坦和他的生活》一书中这样写道: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宇宙,在爱因斯坦生命的黄昏,被这种道德责任所驾驭着。爱因斯坦受到他有时称之为“生命中显示出的理性”的力量的支配,面对于人类来说,它更深层的奥妙是难以接近的。他越来越经常地称它为“上帝”。这不是他的前辈们那种具有形体和恩仇的神明,而是作为自然界最高秩序的上帝,没有任何偶然不测的事情。正是这个上帝,给他以信仰,使他在他的研究探索中单独受到那些甚至在思想上和他最接近的人的攻击而仍然不屈不挠,百折不回。

四、费因曼:关于上帝的言论

被赛格瑞称为“全才的理论物理学家”的费因曼,也阐明了与爱因斯坦相似的观念。他在一部题为《物理学定律的性质》专著中,是这样叙述的:

按各种等级或层面谈论世界便是对世界进行讨论的一种方式。现在,我不想很精确,不想把世界划分为明确的层面。但是,我想通过描述一系列观点来表明我所说的观点的层次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一边有基本的定律,一边有美和希望。假如可以用一个宗教比喻的话,便可以问:哪边更接近上帝?我想,正确的回答当然是说我们必须看到事物的完整的结构联系;我们必须看到,一切学科,不仅是一切学科,而是一切知识活动,都是要找出各个层次闲的联系,要把美与历史联系起来,把历史与人的心理联系起来,把人的心理与大脑的活动,大脑活动与神经兴奋,神经兴奋与化学等等这一切上下双向联系起来。今天,我们不可能(而且也没法假装相信我们能)仔细地划出一条线,把事物的这一边同另一边联起来,因为我们才刚刚开始发现有这样的相对等级。

我认为,两边距上帝都是一样远。

五、结语

随着所谓新物理学的兴起,科学家对科学的哲学含义有了更深的兴趣,而一直走在各个学科之前的物理学似乎越来越倾向于肯定精神,将它看成是一切物理事件中扮演与此有关的角色。无怪乎病理学家基特 · 派德勒(K. Pedlar)认为他的所谓“超自然”观点相形见绌了。另一位心理学家哈罗德 · 莫洛维茨(H. Morowitz)也认为物理学家面对咄咄逼人的实验证据,正在脱离严格机械的种种宇宙模型,试图对精神越来越倾向于肯定。保罗 · 戴维斯这位英国理论物理学教授宣称“与宗教相比,科学为寻找上帝提供一条更为切实的途径。”事情果真如此么?谁也说不好。正如杨振宁所言,这是一个永远不能最后回答的问题,自然需要到21世纪时继续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