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过去了。
当我透过磨砂玻璃半圆形的窗格看着她时,汉娜的头发在门廊的灯光中发出琥珀色的光芒。下一秒,前门会咔哒一声关上,把她从我的生命里隔绝。我想让自己站起来去追她阻止她离去,但是运动是属于下一秒的东西,而下一秒将不会到来。
时间,就像对我的情况所预期的,戏剧性地变慢了,在这种状态下,我对这个世界的观察有着难以忍受的细节:从我们的电视晚餐托盘上掉下来的“肉末”正撒开一潭油落在未支付的医院账单的蓝色纸张上。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散落在整张咖啡桌上,这堆杂物的中央放着半克拉的钻戒,钻戒的箍条因为多年的磨损而有划痕并失去了光泽。
20年前,在时间不受我的情感状态影响仍然以正常的节奏流动的最后一天,这个戒指本是新的,没有瑕疵,躺在我的医生办公室的一个戒指盒里。
“我想今天归还它,”我压抑地说,手掌托住额头,竭力想隐藏我的情感,“因为这对汉娜不公平。”
权医生沉默地坐在我对面。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他能再增加药物剂量,这样那些声音和幻觉将会停止,允许我过上正常的生活。我知道,他想说我的病不会逐渐蚕食我的人格直到剩下的我只是一个疯狂的疯子,这个人只是外表像从前的我。
但是权医生所能做的只是用他的手握住我颤抖的手。他犹豫了。
“丹,可能有个办法能管用。”
我抬起头来,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现在你先别太兴奋。这是一个实验程序,一个脑外科手术,以前从未在人类身上尝试过。这家医院的一个研究组正要开始寻找志愿者。”
我从桌子上抓过戒指,塞进我的夹克口袋里。
“我报名。”
起初,看起来似乎手术后我的幻觉停止了,但是可能只是我的幻觉的性质改变了。手术后我洗的第一次热水浴真是太爽了。我感觉自己泡了几个小时的澡,直到我担心汉娜会开始奇怪我是不是昏过去了。当我浑身滴水地出现在她面前时,汉娜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我。
“亲爱的,出什么事了?受伤了吗?”她小心翼翼地抚摩我头上接近动过手术的地方。
“没,热水浴感觉好极了。”
“那你为什么马上出来了?”
我很快又回到了权医生的办公室。给我动手术的那个研究组站在一旁,入迷地看着我。医生一手拿着一个秒表,然后从另一只手端着的碗里递给我一片口香糖。在他的指示下,我把口香糖放入口中。我无限喜欢口香糖的薄荷味,但是他依然沉默地看着我嚼口香糖,直到我觉得继续嚼下去很别扭。
“呃,我应该继续嚼吗?”
他摁停了秒表。
“你一直吃了多久?”
“我不知道,5分钟?”
“太奇妙了……”
“什么?”
不知从哪出手的,他拍了一下我的手臂。好疼。
“嗷!你干嘛打我?”
他又一次沉默地站在那里经过最久的时间后才回答。
“对不起。当我打你时,这个疼痛持续了多久?”
“三分钟?”
“看起来手术的副作用似乎是情感反应减缓了你的时间知觉。我给你那片口香糖,顶多是在两分钟前……”
一开始很轻微――几秒延长成几分钟――但是我的状况逐渐恶化。一年后,当我动感情时,几秒钟能拖成好像几个小时。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我不再能正常地分辨出时间。我失去了工作,我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时间知觉的研究人员扔给我的一点零花钱,在他们需要一只豚鼠做实验的时候。
今晚,汉娜做完她的第二份工回来,筋疲力尽。
“丹,”她叹了口气,把她的脸埋在手掌里。
我能感受到她声音中的痛苦,单是这一点足以触发我的情感反应,感到时间开始变慢。
“怎么了,亲~亲爱~的?”
像聚会上的一个醉汉,含糊地意识到我急促而不清晰的话语,我挣扎着以一种正常的语速讲话,不确定我是否成功了。
她剧烈吸气,她的声音开裂。
“对不起……”
20年来头一次她摘下了她的戒指。时间爬得更慢了。是我的状况恶化了,还是在我的生命里,我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情感?当钻戒漂流过她的手和咖啡桌顶部的空间之海时,钻石闪闪发光像一个微小的冰川。
现在,当汉娜走下门廊前面的楼梯时,她的金发冠那光环般的光芒像夕阳一般失去了光泽。
墙上的钟嘀嗒嘀嗒走着,震耳欲聋。随着新的一秒的到来,门咔哒一声关上了,但我没有移动一寸。汉娜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垂下眼睑,这是一次眨眼300毫秒序列的第一阶段。从我的肺里流出的空气放缓了,因为我达到了我的呼吸的最低点。如果宇宙再行进100毫秒,我的眼睛将会再度睁开,我会进行下一次呼吸。我等啊等,但是再也不会发生了。我知道,正如他们所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是时间已经停止了流动。
资料来源 Nature
责任编辑 彦 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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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格蕾丝•唐(Grace Tang),斯坦福大学心理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