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鹤绂格物研究所所长)
今年2月5日,有近300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及相关人士聚集在上海海伦宾馆海华厅,参加由上海卢鹤绂格物研究所、复旦大学现代物理研究所、九三学社上海市委和中国科技史物理学史专业委员会联合举行的“卢鹤绂先生科教思想研讨会暨纪念卢鹤绂先生逝世五周年”大会。出席会议的中科院院士杨福家、贺贤土、杨、许根俊和谷超豪等人在发言中高度称赞了卢鹤绂先生治学严谨的大师风范、高风亮节的为人之道。在众多的发言中,本刊选登了上海卢鹤绂格物研究所所长卢永亮和同济大学物理系教授沈的发言稿,以飨读者
——编者
今年的2月13日,是我父亲卢鹤绂院士逝世五周年的纪念日。他已经走了整整五年,他慈祥的面孔,他洪亮的声音,他伟大的形象,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父亲是一位伟大的人民科学家,他的一生中有两大爱好——物理和京戏。这两大爱好成为他一生的追求和寄托。父亲曾经很自豪地说过,年轻时如果选择做京剧演员的话,他也可以成为国家一级演员。父亲是谭派老生,他非常崇拜谭鑫培、谭小培、谭富英。
我记得父亲最后一次登台演出大概是1969年在上海原子核所为他召开的平反大会上,他即兴表演,演《沙家浜》中的郭建光,获得大家的一片叫好声。为什么会叫好?因为父亲用的是谭派老生的唱腔来唱革命样板戏,唱出了京剧的味。
但父亲最后还是选择了物理,他认为自然科学只有两门学科——物理和生物。物理是研究物质的运动规律,生物是研究生命的运动规律,其他学科都是派生的分支或是工具。所以父亲把物理作为一种信仰,作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这也就是后来他成功的基础。
在父亲的一生中所有的贡献都是富有创造性的,从第一个公开揭露原子弹秘密的人到“卢鹤绂不可逆性方程”无不如此。父亲生前曾经告诉我们子女,他曾经与诺贝尔奖擦肩而过。那是1940~1941年期间,他与另两位物理学家在美国共同研究一个课题,当时国内正在遭受日本军国主义的蹂躏,父亲出于民族大义,毅然回国,退出了这个研究小组。回国后不久,与父亲共同研究的两位美国人因为这个课题而获得诺贝尔奖。20世纪80年代初,诺贝尔奖获得者、美国物理学家巴丁在上海科学会堂做报告时,曾经说过:“如果卢鹤绂当年在美国的话,肯定会获得诺贝尔奖。”这实在是一大遗憾,但父亲并不后悔,反而以与国人同甘苦、共患难为荣,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操。
更可贵的是,父亲在晚年(包括临终前最后一刻)还在学习和研究宇宙的起源、宇宙大爆炸等一系列物理学的前沿问题。他在1976年就开始研究宇宙真空场结构,在1991年与弟子王世明完成一篇重要论文“对马赫原理的一个直接检验”,1995年在美国《伽利略电动力学》杂志上发表。当时该杂志社主编在前言中评价这篇论文“开辟了挑战爱因斯坦的新方向”。美国物理学家西敏 · 李评价说:“这篇论文不仅显示了卢鹤绂的创造才能,也显示了他敢于反主流物理思想的勇气。今年1月17日英国《自然》杂志刊登了法国科学家郎之万研究所的论文,更加证实了我父亲当年提出的观点。
父亲还是一位伟大的人民教育家,他在教育战线上辛勤耕耘60年,为祖国培养了几代人才,其中包括许多科学院院士、大学校长及一批科技与教育精英。在11位两弹元勋中就有7位是父亲的学生。父亲对教育事业的执著追求是有目共睹的。在这里举一个例子,在1955年,我国要发展原子能事业,具体地说要制造原子弹,把我父亲调到北京大学参与创办技术物理系,开了几门新课,这些课程都是与原子弹有关的基础理论。我们全家都去了北京,包括我的外公外婆和家里的保姆。我对当时的情况还记忆犹新,那时我们家生活相对来说有些困难,父亲工资180元,母亲工资100元左右,要负担四位老人和三个孩子,组织上对我父亲很照顾,定期派朱光亚先生到我们家送温暖。每次来补贴我父亲300元,这个数字在当时来说很可观了,这样使父亲没有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地投入教学工作。
父亲在技术物理系教了三年书,这期间正值反右派斗争,组织上为了保证他的教学任务,基本上没有让他介入。一直到1958年,学生毕业了,很大一部分分配到原子弹实验基地,当时组织上也要把父亲调到兰州近代物理研究所直接参与原子弹的实验。父亲说他是理论物理学家,专长是基础理论,他一辈子是教书的,只有在大学里才能发挥他的作用,并要求调回复旦大学从事教学工作。为此父亲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高教部部长蒋南翔,一封给二机部部长宋任穷,不久经宋任穷的特批,蒋南翔同意,父亲如愿以偿,于1958年回到阔别多年的复旦大学,回到他神圣的讲台上,回到他热爱的学生中间去。
父亲讲课物理思想清晰、生动活泼、抑扬顿挫、栩栩如生,尤其启发式教学方法,更是运用自如,精彩绝伦,是教育事业上的成功楷模。父亲生活朴实无华、为人师表、品德高尚、光明磊落、诲人不倦,酷爱中国传统文化,深受大家的敬仰和爱戴。
父亲又是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他经常告诉我们子女,他为什么研究京戏,也爱好京戏,因为京戏里讲的都是孔孟之道,宏扬的都是仁义道德、精忠报国的做人之道。岳飞的母亲为了教育岳飞,在岳飞的背上刺了四个大字——精忠报国,这对父亲感触颇深。
父亲一生中三次去美国,第一次是1916年8月,父亲随祖母去美国伊利诺大学与祖父相聚,1918年随祖父祖母回到沈阳;第二次是1936年9月去明尼苏达大学留学,在1941年取得哲学博士学位,并在明尼苏达大学任教,工作和生活待遇都很高,但当时国内却受到日本侵略者的蹂躏,父亲不顾朋友同事的劝阻,没有接受学校的挽留,在新婚蜜月中与母亲赶乘最后一班轮船从大洋彼岸经香港回到大陆,与人民同甘苦、共患难,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把自己的知识奉献给祖国。第三次是1979~1981年受斯瓦尔斯摩尔大学的邀请,赴美任访问教授。这所大学是美国私立大学的佼佼者,每年评选中都名列前茅,所培养的学生大部分被美国政府录用。该校每年要请一位世界级的科学家来校任教,每个系轮流,1979年轮到物理系,物理系经过讨论选择了我父亲,这是该校历史上从亚洲地区邀请的唯一一名物理学家。
当时父亲住在医院,斯瓦尔斯摩尔大学物理系主任比兰纽克直接打电话到医院发出邀请,希望父亲接受。在得到高教部破格批准后,美国大使馆也破例办理签证,我父母于1979年11月从上海飞到旧金山。在斯瓦尔斯摩尔大学讲学期间,美国政府多次要求我父母留在美国,并安排父亲到华盛顿国家科研机构工作,而父亲并没有因为当时国内有人对他不公正的评价而婉言谢绝。最终美国政府对父亲的爱国主义精神表示敬仰和折服,最后尊重我父亲的决定。
在美期间,父亲也与台湾方面来的学者接触,表示方便时愿意去台湾看看老朋友、参观和考察。台湾方面捕捉到这信息后,马上派特使到美国与父亲面谈,表示台湾十分欢迎父亲赴台,并要求我父母留在台湾,并在中央研究院或原子能委员会安排要职。当父亲了解了他们的意图后,也同样婉言谢绝。父亲坚持要回到自己的祖国,这再一次地体现了我父亲的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
往事历历,齐涌心头,父亲可歌可泣的事迹讲几天几夜也讲不完。今天我们来纪念他,就是要发扬和光大他的物理思想,缅怀他的业绩和精神,激励我们后人奋发向上,攀登科学技术高峰,为中华民族的崛起再立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