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刊已陆续选载了当代西方著名的科学哲学家卡尔 · 波普(前译鲍勃尔)和托马斯 · 库恩的若干重要论文。为使读者对他们的观点有一概括的了解,本期发表苏联莫斯科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帕宁的一篇评述文章。

波普倡导的批判主义在西方科学方法论中占有重要地位。波普一贯重视批判、证伪在科学认识中的作用,认为传统经验主义的主要缺陷是对经验知识缺乏批判态度。可是,由于波普片面强调科学认识(世界3)的独其性,过分夸大批判和证伪的作用,的方法论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波普的追随者分为三派,企图从不同的侧面来挽救波普的困境。正统的波普主义者如沃特金斯公开承认“形而上学”的合理性。“追求权势”的波普主义者如拉卡托斯提出“研究纲领”的方法论,认为“研究纲领”是靠约定而被接受的某种基本观念和原则的总和,是评价科学性的标准,波普主义的“背叛者”如费耶本德则干脆否认科学方法的存在。

批判主义是现代“科学哲学”中一种较新的、值得注意的现象。在科学方法论文献中,批判主义的一个更加通俗的名称是“证伪主义”,而一提到这个术语,人们立刻就会想到波普的名字。的确,批判主义的基本思想是波普在1934年写的《科学发现的逻辑》一书所阐述的证伪理论中提出的。把证伪主义叫作批判主义,是否合适?看来“批判主义”这个术语更能充分地反映波普方法论学说的实质。证伪理论只是其中一个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在整个批判主义观念中占的比重逐渐缩小。波普主义者在反驳库恩关于科学知识发展问题的观点时,自称为批判主义者绝不是偶然的。

批判主义的产生是对传统经验主义,尤其是逻辑经验主义不能为科学知识和科学方法提供一个适当模型的一种反应。波普给自己提出的任务是:保持科学哲学中的经验主义传统,同时又避免它以前经常陷入那种方法论和逻辑的死胡同。他认为,传统经验主义的主要缺陷是,对经过逻辑论证的归纳逻辑缺乏批判态度,把经验主义的命运同归纳¥联系在一起。波普还认为,接受这样的立场,就是把传统经验主义置于他称之为“论证主义”的认识论立场上。波普的追随们认为,其实质在于“把知识和已被证明的知识混为一谈”。这顶帽子既可以扣在传统经验主义头上,也可以扣在传统理性主义的头上。因此,经验主义的“论证主义”相信,科学知识的任何成分都可以借助于经验而得到证明。从历史上说,传统归纳论者就是这样认为的;更确切地说,卡尔纳普和赖欣巴赫这类新归纳论者也是这样认为的。波普指出,如果不采取这种立场而接受批判主义(或者证伪主义)的命题,那么由于批判主义不要求科学知识有确定性和真实的可证明性,经验主义就可能得救。波普得出这种方法论观念的逻辑推理,给人们提供了一把理解批判主义实质的钥匙。

我们现在归纳一下他的基本结论,这个结论以波普对经验和逻辑的非传统看法为基础。他认为经验是反驳的根据,而逻辑是反驳的手段,并且只是判的工具,而不是证明的工具。简言之,波普方法论学说的实质,可以说是把经验主义的论题同批判主义的论题结合起来了;批判主义认为演绎逻辑和所“错误难免论”的认识论的否定式是科学方法的唯一逻辑基础。正是这一实质使批判主义成为西方科学哲学的一个相对独立的流派。

在批判经验主义看来,科学方法并不是获取新的理论知识的手段,甚至不是以经验为依据来获取新知识的手段,而是不断地从经验上否弃已经提出来的理论结构的手段。方法,或者如波普所说的“我们同理论原理打交道的手法”的实质在于,经常批判地对待这些原理,力图经常地使之与经验相冲突,并加以反驳。这与传统经验主义对科学方法的理解截然相反。传统经验主义即使不是经常归结为获得新知识,至少也是经常归结为对新知识进行经验论证。反驳通常被看作是本非所愿的结果。

波普认为,构成科学之经验基础的合乎事实的原理,也属于科学知识的一部分。如果说传统经验主义认为,经验基础永远是绝对可靠的知识,是必定有直接经验材料加以保证的知识,那么波普则认为,接近事实的论断比论原理更容易犯错误。这就意味着,演绎检验的方法对于接近事实的论断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检验的方法是借助某些理论而从中清除另一些接近事实的论断,这种检验是无止境的。正如波普所指出,基本陈述的检验程序是“不会自行结束的”,它会导致“向无止境退化”。

为了确定我们同合乎事实的原理打交道的手法”,上面引叙的规则是不够的。为了挽救这种局面,波普提出了新的规则,它要求在演绎检验时借助约定来详细研究那些接近事实的论断“各类研究家在接受或拒绝这些论断时要达成协议”。这一规则的提出给波普的方法论增添了崭新的因素、即约定论的因素。波普明确地宣称:“基本陈述是被当作决定或协商的结果来研究的;在这个意义上,陈述就是约定”。它表明,波普用来作为出发点的经验主义和批判主义原则,随着事情的进展,为约定论原则所补充。

尽管波普在自己的方法论中避免使用思维的归纳法和对归纳法(它是科学哲学中传统经验主义的基石)进行相应的逻辑论证,但也遇到了各种不可克服的困难。因此,即使同经验主义的教条相比,它也不能算是令人满意的,可以提出很多反驳波普方法论的意见。我们只想谈一下其中最重要的反驳。波普把方法理解为科学竞赛规则的总和,它决定我们与科学发生关系的方法。然而,这些规则与科学活动的认识论目的毫无关系。在《科学发现的逻辑》中,波普根本没有讲到科学活动的目的。只是在1957年,才发表了他专门论述这个问题的文章。尽管波普承认“不同的学者具有不同的目的,而科学本身并无目的”这个见解是正确的,但他却竭力表述自己对科学目的的理解,把它看作是“寻求令人满意的”,并把这种解释理解为“用术语来解释已经检验的和被证伪的规律”。

同时,波普所阐述的科学方法规则之一,是要求选择最能被证伪的假设。这就出现了恶性循环:的决定方法,而方法又决定目的。诚然,科学认识的目的决定着方法的选择,正是这个目的才决定了某种方法论是合适的。波普本人也承认,他的科学定义以及由此引出的方法论是否可以接受,应当由科学家按照它同“他们活动目的之直觉观念”相适应的程度来评价。但由于波普实际上把科学目的同他的竞赛规则混为一谈,所以这类评价原则上是不可能的。波普的方法论仿佛永远不错”,这只是因为没有人去用它。近年来,在波普学派内外都经常可以听到对波普方法论的这类非难。在这方面,最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斯韦尔在美国《科学哲学》上发表的文章,他写道:“要使一种科学方法论为人接受,它与科学实践、与正在从事研究的学者们的目的和评价之间,应当有起码的联系”,并且强调指出,波普的方法论缺乏这种联系。

但是,主要的反对意见恰恰是反对波普方法论的规则本身,首先是反对其中两条最基本的规则:一条规则要求理论预先确定下述条件:“在这些条件下,体系应当被看作是可证伪的”另一条规则要求抛弃理论,如果它在实验或观察中是可证伪的话。任何一种或多或少是成熟的科学理论,也不会冒险去预先确定实验的性质,在实验结果否定的情况下,这种理论的拥护者们恐怕就会认为这种理论被推翻了,而且会毫无保留地抛弃它。某种理论的维护者总是有很多理由把经验的反驳看成是没有考虑到的因素起作用的结果,或者将其归咎于检验过程中所运用的次要假设。换言之,正如波普的一个学生拉卡托斯所指出的,“再好的理论也不能阻止事物的任何可观察状态”,或者说,各种现实的科学理论缺乏一种能阻止被纳入波普方法论模式的力量。

第二条规则对科学有更大的破坏作用。还是那个拉卡托斯,他以历史事例令人信服地指出,任何科学理论都是在“反常经验的海洋”中产生、发展和成熟的,而如果遵循波普的规则,在经验证伪之后立刻抛弃理论,那么现在那些繁花似锦的科学理论大概没生出来就夭折了。

最后,波普对假设的经验评价性质所作的解释,也遭到了严肃反驳。因为他把假设捧上了理论的地位,或者被波普称作“corroboration”(确证)。在他的方法论中,这种评价具有纯分析的特点。波普直言不讳地宣称:“我不得不采用的那种对假设的评价,与那种把假设描述成预备假设的评价……处同语反复的地位”。这就是说,这种评价实际上既不涉及理论的正确与否,也不涉及它未来的成果。正如波普的批评者之一萨尔莫所指出的,如果对科学理论的评价具有分析的性质,那么波普就无法解释科学何以能成为生活的指南。实际上,科学家感兴趣的不仅是理论同现有知识的逻辑关系,他们所关心的首先是对理论进行认识论的评价,理论符合客观实际的程度,并使实际生活对理论有所依赖。

所谓科学知识增长理论是批判主义在西方科学哲学的实证主义传统背景上提出来的。科学知识增长的思想在波普身边团结了一大批有才能的方法论学家和科学史家,像拉卡托斯、阿加西、费耶本德等等,同时也使六十年代初期对波普主义的兴趣急剧增长。

在探讨波普如何理解科学增长之前,起码应当简要地说明一下,他是如何解释增长的对象即科学知识本身的。他对知识的理解,其基础是所谓“三个世界”理论,这是一个具有纯粹哲学性质的理论。波普接受哲学多元论的原则把所有现象分成三类:物理状态世界(世界1),伴随认识过程的心理状态世界(世界2),最后是思维的客观内容世界,其“居民”有理论体系、提出问题的形势、批判的论据等等(世界3)。在谈到科学知识的客观性时,波普首先指的是,它对心理状态世界的独立性。波普斩钉截铁地说:科学知识是“没有认识主体的知识”。虽然“世界3”是作为世界1和世界2相互作用的结果出现的,但它一经出现就具有充分的自主,并按自身的规律发展。因此,知识的发展完全是在“世界3”范围内实现的。

波普认为,由于存在我们永远不知道的东西,所以知识的发展就其本性来说是无止境的,其特点是具有前进的趋势。不难看出,知识增长的公式同时也是波普的推测和反驳方法的公式,因为波普把后者作为他的知识增长理论的基础。

波普的科学知识增长的观念,是二十世纪西方科学哲学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它部分地反映出科学知识发展的下列实际因素,像独立性、排除性、矛盾性(尽管不是辩证的)等特征。但作为一个整体来看,波普的知识增长理论是经不住批评的,它所依据的认识论基础和方法论基础也是经不住批评的。本身极其矛盾的“三个世界”理论,以及为这个理论所决定的波普把知识与认识主体分开的企图,将导致把科学知识发展的独立因素绝对化,并排斥决定科学知识发展的社会因素和心理因素。波普把知识发展中的排除性因素膨胀到损害累积因素的地步,以至实际上忽略了科学发展的继承性。

同库恩的科学发展观念相比较,就会发现波普的知识增长理论的又一个缺陷。如果把库恩的理论视为精神灾变理论,那么波普的理论就应叫作不断革命理论。波普把反驳科学中的任何理论或假说都看成是革命。他能比较合理地解释科学知识的革命变革,然而与库恩相反,他却不能说明科学发展中稳定时期的存在。在波普的科学发展模型中,每一个经验反常实际上都会引起革命形势的出现。革命形势似乎就混在大量微小的变化之中,因而革命也就被降低到进化的水平。同时,科学史则表明科学革命并不是经常发生的,而受到十分明确的限制。

现在我们转而研究在波普的学生和追随者的著作中,批判主义思想的发展。

在讲到追随者的时候,按照他们对待老师观点的态度,可以分成三派。第一派是所谓正统的波普主义者,包括沃特金斯(英国)、阿里别尔特(西德)和马斯格雷弗(新西兰)。他们基本上是捍卫并完全同意波普的观点。第二派是“追求权势”的波普主义者,包括拉卡托斯(英国)和阿加西(美国)。他们大体上遵循批判主义的基本思想,但不回避批评自己的老师,并尽力发展自己独立的批判主义变种。第三派是波普主义的“背叛者”,包括巴尔塔里和费耶本德(美国)。他们几乎完全与波普主义决裂了,成了它的批评者,然而,如果不考虑他们以往的波普主义,就难以理解他们观点的内容和演变。

在正统波普主义者的著述中,值得注意的是沃特金斯的一系列著作,他力图在形而上学的地位及其与经验知识的关系方面发展自己老师的观点。众所周知,波普曾经以西方科学哲学肇创者之一的身份捍卫过形而上学,拒绝把形而上学原理说成是毫无意义的。但他同时又拒绝进而确定这些原理在认识中的逻辑地位和认识论地位。沃特金斯承担了这项任务。他在五十年代中期发表的两篇文章中,力图明确地规定形而上学原理的逻辑地位和认识论地位。他认为,从逻辑形式的角度来看,形而上学的论断在分析论点和综合论点中处于过渡地位。在认识论方面,他认为形而上学的论断含有某种关于世界的知识,并对它们作出了真正的评价。这是在批判主义范围内对形而上学原理给予的崭新评价。包括波普在内的所有批判主义者都承认,形而上学对科学起很大作用,但任何人也不敢这样公开地肯定它的认识地位。波普对沃特金斯的这些结论,未曾作过任何书面评价,但他拒绝把形而上学原理说成是关于世界的知识。这对他来讲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因为正如他在《科学发现的逻辑》一书的附录中所写的:“科学论断在讲到现实的时候,应当是可以证伪的;而当它不可证伪的时候,就谈不上现实性”。既然形而上学原理是不可证伪的,那么就得承认它不可能带有关于世界知识的信息。因此,沃特金斯在发展老师的思想并且力图把恢复形而上学名誉的过程贯彻到底时,已同批判主义的精神相矛盾。

“追求权势的波普主义者”中,拉卡托斯的观点无疑是最有趣的。拉卡托斯决定以一次冲击来结束批判主义纲领所遇到的全部困难。这种冲击的实质在于,拉卡托斯建议改变科学知识可接受性的批判主义标准和科学方法规则的应用对象。对于波普来说,充当评价和方法之对象的,或者是个别原理,或者是科学理论。拉卡托斯提出可以把某种基本观念和原则的总和所产生的一系列理论看作是这样一种对象。他把这种对象叫作研究纲领。研究纲领由四种基本成分构成:

1)纲领的内核——这是内容充实的,靠约定而被接受的基本原理的总和(例如牛顿纲领中的运动三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2)否定研究法——一方法论规则的总和,遵循这些规则可以通过提出和变更辅助假说使内核预先防止反驳。3)防护带——否定研究法所产生的辅助假说的总和(例如牛顿的光学和大气折射理论)。4)肯定研究法——规则和技术手段的总和,它们可以帮助研究者理解选择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果说否定研究法可以预先防止内核受到反驳,那么肯定研究法则可以帮助科学家去理解和同化反常的经验,按照拉卡托斯的观点,不论是肯定研究法还是否定研究法,其规则都具有约定的性质。纲领在一系列理论(它们是按照研究法规则从内核产生出来的)中得到实现。这一系列理论既有共同的内核,又有各种不同的辅助假说,这就使它们处于相互矛盾之中,并具有各种不同的经验内容。理论系列会随着它们经验内容的增长,以及说明和预见能力的增长而逐渐整理就绪。

拉卡托斯在克服波普式批判主义所面临的难题上,有什么收获呢?乍一看似乎很多。实际上,既然研究纲领是评价科学性的对象,那么可证伪性标准的许多反对意见也就不能成立了。由于纲领的内核是约定地被接受的,所以它的原理不要求直接证伪。纲领中经验内容的存在,是按照理论的经验成就来评价的这就使存在主义原理,甚至形而上学原理,有权成为科学的内容。

拉卡托斯认为,将反驳程序和否定程序区别开来是他的理论的主要优点。假如,至少对早期的波普来说,这些程序是混淆不清的,那么拉卡托斯则认为,并非对理论的任何经验反驳都会导致抛弃整个纲领像反常一样,反驳也可能评价过头。时间会让纲领同化反常。因此,脱离科学实践的波普的方法规则——无条件地抛弃被证伪的理论——在拉卡托斯的方法论中却被较灵活和现实的规则所代替。这个规则力图用纲领的肯定研究法来消除反常经验。在拉卡托斯的观念中,理论思维对经验基础取得了较多的自主权。

拉卡托斯的观点还比较自然地解释了科学的真实历史,拉卡托斯对科学知识增长理论的解释,比波普的解释更加符合科学知识发展的实际过程。从波普的理论看来,科学家的许多非理性行为却在拉卡托斯的观念中得到了合乎理性的解释。正是这一点使拉卡托斯的观点引起了很多现代哲学家和科学史家的关注。

但是应当问一问,在何种程度上可以将拉卡托斯的观念列入波普派的批判主义?他对波普学说的修改是非常重要的。然而,拉卡托斯并没有越出波普主义基本观念的范围,尽管他对其中的某些观点作了十分独特的发挥。问题在于,虽然拉卡托斯在研究纲领中拒绝波普的科学研究标准,但在评价、接受和抛弃研究纲领本身时,却又力图在某种变化的形式下捍卫这些标准。为了评价研究纲领,他引进了对问题作“进化”和“退化”变动的概念。当研究纲领使问题作进化变动时,应当捍卫它;如果这个纲领丧失了自己的启发性并引起问题作退化变动,那它就要被新的研究纲领所取代。拉卡托斯指出:“当一个研究纲领的理论增长先于它的经验增长时,也就是当它能预言新的事实以及某些经验成就时,它就应被看作是进化的;而当它的理论增长落后于经验增长时,即当它只能解释偶然的发现或事实(借助对立的研究纲领而预先想到和发现它)时,它的发展就停止了”。

因此我们看到,决定研究纲领命运的标准同波普评价科学理论的标准,原来是非常相似的:两者都要求进行冒险的经验预示,都企图在试验中反驳这些预示。同时,约定论在拉卡托斯方法论中的比重急剧增长。如果说波普力图通过接受基本原理的程序来限制批判主义中的约定因素的话,那么拉卡托斯则把约定因素扩大到整个方法论(包括接受研究纲领基本原理的程序)中去。

不过,拉卡托斯观念的主要缺点隐藏在别处。他的方法论纲领之灵活性,达到了使其完全失去效用的地步。原来,拉卡托斯无法确定那种必然使纲领遭到抛弃的退化程度。研究纲领的方法论只能在事后对科学家活动的合理性做出评价,或是对其进行批驳,然而它对正在工作的科学家,却不能起调节作用。正如费耶本德所指出的,拉卡托斯降低波普方法论的要求,从而使这种方法变成了一种“口头上的装潢”。库恩也提出过类似的责难。当拉卡托斯意识到无法在批判主义范围内建立标准的方法论之后,即意识到不能表述那些似乎能确定正在工作的学者们的研究活动的规则之后,他得出了一个悲观的结论:“科学哲学与其说是科学家的指南,还不如说是科学史家的指南”这就是说,方法论作为一种有关认识的途径和方法的科学完全丧失了价值。拉卡托斯这个结论对于整个现代西方科学哲学来说,带有象征性。在那里,将科学方法论引向科学史的思想,近来得到广泛传播

最后,应当对费耶本德在发展批判主义观念中的作用做些说明。在一部名为《怎样做一个好的经验主义者》的著作中,费耶本德抨击了爬行经验主义,特别强调思辨性思维在经验认识中的作用,提出了所谓“理论多元化”的命题。他写道假如你更愿意运用许多必择其一的理论进行工作,而不是仅用一种观点和‘经验’工作,那么你就可能成为一个好的经验主义者。理论的多样性不应被看作是经过一段时间将被一种正确的理论所取代的认识的预备阶段。理论多元化是全部认识的本质特征,因为认识追求客观性。”费耶本德认为,理论的多样性可以防止认识停滞不前,并加强经验在认识中的批判功能。同时,理论的多样性也可在形而上学中吸取自己的力量。因此,形而上学对于经验认识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费耶本德似是而非地宣称:“摆脱形而上学的自由科学,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会变成教条式的形而上学体系。

费耶本德关于理论思维的作用,关于形而上学观念在认识中的作用,以及关于经验的批力量依赖于理论竞争的思想,无论是对波普本人观点的演化,还是对波普门徒观点之形成,无疑都发生过相当大的影响。例如,在拉卡托斯的研究纲领的方法论中,这些思想得到了体现。

然而,费耶本德却比较快地背离了批判主义,并且一变而成了批判主义的反对者。他背离批判主义时所经历的逻辑过程是有一定意义的。在强调经验依赖理论观念时,他逐渐得出了一个结论:在知识的经验水平与理论水平之间缺乏自然的界限,并且认为将它们分开是不合法的。同时,费耶本德力图指明,实证主义方法论的本质就在于受下述命题:认识中存在着独立自在的经验基础。对于实证主义在方法论领域的一切失败,他都用未能批判地接受这个命题来解释。但是,对批判主义观点的分析使他确信,批判主义完全承袭了这个命题。确实,演绎检验方法本身就是以存在知识的基础水平为基础的。因此:费耶本德认为,波普式的批判主义具有实证主义方法论的所有缺点,并且比逻辑实证主义更站不住脚。

经验知识与理论知识是不可分割的思想,使费耶本德得出了“科学理论不可比性”的观念,并且拒绝探索评价理论的合理标准和科学知识增长的合理理论;后来又拒绝建立科学方法的理论。他的最新著作之一就叫作《反对方法》。费耶本德观点的演变对于理解整个批判主义的发展逻辑颇有教益。这个演变过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批判主义解体的征兆。

Bonpocы Фuлocoфuu 1977,No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