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大都市将迅速解体吗?后工业社会后会出现一个农业社会吗?生物学家作出了一些极有启发性的答案。
石油工业的诞生,距今不过稍稍超过了一百年。当时只须在地球表面打几个窟窿,石油就会源源而来。如今,人们却不得不在海上建造价值数百万美元的钻井平台,敷设耗资几十亿美元的洲际输油管。能源越枯竭,就越发耗费能源,从而越要增加投资,不这样就无法把石油输送到世界市场。据估计,在美国的能源预算中,单是把石油运往市场的支出就占五分之一。又据推测,仅在今后十年里,全世界石油工业的计划支出将达二万亿美元,比过去十年间全世界的军事开支总额还要多。其中,光是美国的石油工业部门,就须投资三千亿美元,外加电力事业又需投资三千六百三十亿美元。此外,有人估计,美国的核工业,从目前到2000年,共须资金一万亿美元。
能源工业所需的巨额投资是史无前例的。这笔资金能否如数筹得,对此,各方人士的意见还存在严重分歧。比如,福特基金会能源规划组织就曾断言,筹集石油工业和电力事业所需资金的途径有二:一是靠企业内部的利润积累,二是向外界资本市场贷款。显而易见,这种看法立足于正统的经济理论,其中包括这样的前提,“在一个价格可随供求关系自由调节的市场里,资金决不会短缺。”这种见地实际是无视于目前工业国家所面临的“热力学上”的真实情况。资金并不是取之不尽的;恰恰相反,能源的转化倒是金融周转的推动力。一旦能源和自然资源呈现不足,金融周转就会“减速”,资金就会短缺。
在美国,能源开发所需资金要由私营企业负责筹措。但是,私营企业发展和推广新的能源技术的进度,却要受到内部积累或由其他用途挪移的投资额的限制。即使在经济增长时期/资本增长速度一般也不超过百分之几。而这样的经济增长时期,恐怕不久即将成为历史陈迹,资本增长到时就要终止。
一旦私营企业无力为未来的能源需要筹得足够的资金,那么,唯一的出路只有求助于联邦政府。联邦政府实际已经为能源工业制定了一些保护性法规,例如石油枯竭津贴及柏利斯 - 安德逊法案*。但要说在今后二十年内再增资一万亿美元,则谈何容易。即使在经济增长时期,联邦预算也几乎达到了极限,不大大削减其他方面的经费(例如军事费用),就无法为能源开发增加投资。而这种资金转移本身,就会使原有的工业经济结构大大改观。
一、未来的能源价格
随着能源工业投资额的逐步升级,能源就会涨价。可以断言,将来的能源价格一定比现在高,但是,要精确地描绘出一条价格曲线是不可能的。对于未来的能源价格,人们至今还没有进行过深入的研究,而且,即便能够作些预测,也难以估计到其中某些重大的偶发因素。比方说,世界上的大量石油掌握在几个阿拉伯国家手中,他们结成一个经济联盟(石油输出国组织)。这个联盟可以不顾通常的经济惯例,单方面提高价格。如在70年代初期油价涨到原价的四倍。事实上,我国的联邦动力委员会在1976年7月也曾突然将天然气提价二倍。要预测未来的能源价格,唯有仔细考察过去动向,再由此用外推法探索未来趋势,并辅之以情报方面的有关论断。
一种重要商品消耗殆尽时,其价格变动情况如何?这里无法就石油情况对此作出回答,因为石油来源还未枯竭。但我们却能从其他事例找到答案。例如水银,在美国基本上已经用光。水银价自1900年起以指数式速度上涨,其间约有二十年的“倍增”时间。除此而外,还迭加了一个与供应量大致同步的价格变动,亦即每当生产好,水银多,价格就会按照—般的价格法则,经过一段“时间滞后”逐渐下降。
假如上例确能显示出一种紧张物资的价格变动状况,那么,可以预期能源的价格曲线将与供应情况平行波动,亦即世界的能源行情将在供货充足与不足的各段时间内上下波动。周期性的表面繁荣,会把日益匮乏的总趋势掩盖起来,使人产生盲目的轻松感,不去积极谋求补救对策。近期内世界石油市场上的一时缓和就是如此。
从比较长远的观点看,价格的振荡会很快被人们遗忘,铭记在心的乃是总的或平均的价格趋势。1973年,据某一保守的但却是权威的方面估计,能源的平均价,到2000年将增至200%或300%,即每年递增3% ~ 4%。又据美国政府能源研究开发局1976年度报告,预计能源价每年递增10%,到2000年约增至400%。
这样的预测数字能说它符合近年以来能源价格增长的实情吗?过去30年中,世界能源价涨了十一倍。70年代的头五年,阿拉伯的油价涨了7.6倍。1972 ~ 1976四年间,铀价涨了8倍。美国天然气的平均出井价在1973 ~ 1976四年里上升到400%以上。如由以往的能源情况进行线性外推,到2000年,石油及天然气的价格预计将上涨10 ~ 100倍。
我们没法对未来的能源价作出正确预测,仅据上文所说各个方面的估计,到2000年,其涨价幅度竟从2倍直至100倍,出入很大。但如前述近年来的趋势看,种种迹象表明,能源的平均价格将呈指数式上升,前面所引的两项保守数字,显然估计过低,不符合实际情况。可以断言,能源价格的上升速度一定超过其他与能源无关的商品价格,从而会使工业经济的价格结构发生根本变化。
二、技术的限度
技术能使工业由能源价格的高压下得到解脱吗?我们看到,以往每当工业社会用光了一种燃料,例如木柴,技术又会帮助人类去利用另一种能源,例如矿物燃料。也正因为过去有了这样的成功经验,无怪乎有人仍然瞩目于技术威力,希望由此再一次使工业社会摆脱困境。这种技术“决定”论最虔诚的信徒大概要数目. 卡恩了,他声言,“按照现有技术,足可维持200亿的世界人口,每人每年收入2万美金。……再过25年,我们就能解决美国的所有问题——污染、经济增长、交通、住房。”持这种观点的并不限于卡恩一人,有些专家竟期待工业技术有一天会使人们廉价地开采普通岩石,由此取得矿产物。
为什么技术的发展有其一定限度呢?问题在于技术的性质及其与工业化的关系。技术就是以科学知识解决实际问题的具体应用。技术的基础乃是通过科学研究取得的物质生产知识。而科学研究则大大依赖于资金来源,但资金又须通过基础工业才能积累。这样,工业化产生知识及其应用,即技术,而技术又反过来促进工业化,两者间存在一种相互促进或称为“正反馈”关系。但当资源周转由于能源及资源不足而放慢速度时,资金来源就有问题。此时,一般的服务性工业,尤其是科研部门最易受到资金短缺的影响。1970 ~ 1976年,美国联邦政府用于基础科学研究的费用实际下降了22%。这种趋势预计在此后十年里还会继续。由于资金不足,结果美国的学术研究明显减退,基础工业如钢铁、玻璃、木材等企业越来越难以进行技术革新了。
即使撇开了资金条件的限制,作为技术基础的新知识的增长也有其内在限度。科学史上的大量事实证明,每当某一新的学科奠基之初,常能在学术上取得“突破”。但当这一学科趋于成熟,就不再有多大“突破”,因为其可能性在数量上将逐渐减少。知识乃至技术,都要服从“耗损动力学”的规律,和矿物燃料及复活节彩蛋一样,越用越少。容易发现的在初期就能发现,剩下的问题其难度越来越高(从而花费代价也大)。科学就有这样的特点:每当某一学科趋于成熟,有关工作者便不再指望搞出什么新的概念,只有转而致力于原有成果的充实润色罢了。
知识曲线饱和状态时的实际影响最容易在农业技术上找到例证。由于缺乏新的科学突破,从而也得不到相应的技术进展,美国实验农场的谷物产量过去十多年来一直停滞不前。农业科学研究已把光合作用推向极限。其结果,现在的农业科学家们都认为农业技术还只能继续依靠过去的突破,至于未来的农业科学看来已经濒临绝境。
说到未来,谁也无法完全排除重大技术突破的可能性,尤其是在研究费用日益集中的能源开发领域上。有些技术进展,毫无疑义,将会延长工业化的寿命。但技术只是工业化的奴仆,而非救星。在经济增长时代,例如过去的两个世纪,人们易于把上述两种角色的位置弄颠倒。但在萧条时期,在人类的各项活动中,首当其冲的必然是科学技术。继工业时代之后,科学技术看来将以某种有限形式为人类生存服务。但有些人却认为,科学知识的急剧增长有可能使工业化延年益寿。他们毫不考虑知识曲线图像同样适用于能源,而能源曲线不久就将到达顶点了。
三、有关因素的相互制约
任何事物都与其他事物互有关联,钟表的各个零件、人体的各类器官、食物链上的各种有机体、资源循环中的各项基础工业,都是如此。
现试考虑与工业化有关的两大制约因素:能源供应与矿产资源。开采和处理矿产物要有能源,而制作开采和处理能源的机器又需要矿产物。1974年,在美国总的能源预算内,足有16%用于工业原料的回收与加工。随着高品位矿床的减少,处理低品位矿物耗用的能源急剧上升。换言之,矿产物的品位稍有降低,处理时的耗能量将大幅度增加。由于上述关系,其结果,美国过去50年矿物产量增长了50%,而矿业的能耗却增加了600%,倘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可供开采的高品位金属矿一旦告罄,我们就不得不将就使用低品位矿石,但那时高品位的能源也已消耗殆尽,从而在事实上恐怕不可能漫无止境地投入大量能源从品位矿石提取金属了。两者相互影响,会产生极大的制约作用,其严重性远非单凭其中任一因素所能想象。
现再进而考察另一种有三个制约条件的更加实际但却仍极简单的具体事例:能源、粮食和用水。美国西部的油页岩,看来颇有开采前途,可以弥补当地石油和天然气的供应不足。1974年,还在殃及西部各州的三年大旱之前,美国政府的土地管理局曾提出一项报告,分析了由油页岩矿提取石油的用水需要量。文件的结论是,除非把农事活动大大压缩,否则,即使实施小规模的试验性采油计划,西部各州的供水也有问题。而且,拟议中的油页岩开采计划会增高科罗拉多河下游水中的盐分,对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美国西南部及墨西哥州北部大片肥沃盆地上的农业生产形成严重威胁。
这一简单事例,足以说明同时考虑了三个互有关联的制约条件之后所能得出的结论,在本例中为能源、用水和粮食生产。由单一的条件看,油页岩不失为一项极有吸引力的补充能源;但只须把其他两个条件一并考虑,其开采价值实际大为减色。
四、“解决方案”极费斟酌
现可设想若加利福尼亚州鉴于石油短缺不得已采用煤炭以满足当地日益增长的能源需要。煤炭是一种污染性燃料:燃烧时产生的烟尘会引起细菌的遗传变种,因而可能成为致癌物质(条件1)。其次,烧煤会增加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易于引发气候变异(条件2)。再次,煤炭又要受到运输条件的限制(条件3),而且,由于人们对于矿山的不满情绪,还可能逐步增加一些额外开支(条件4),更不必谈那些棘手的联邦法规问题(条件5),其中也牵涉到矿产权的复杂组织形式(条件6)。最后是烧煤会引起大气污染,损害农业生产(条件7)。而农业乃是加利福尼亚州的经济命脉;在这一假想方案中,可以设想,由于用煤构成了对农业的严重威胁,再加上其他制约条件,这就迫使我们转向核能开发。
核能开发,同样受到某些互有关联的制约条件的限制。首先,核动力厂需要大量的冷却水(条件1)。但由环保方面着眼,却不宜把新的核动力厂建在海岸边(条件2),而且地震的潜在危险(条件3)还会构成难以逾越的法律上的障碍(条件4)。这样,唯一的抉择是把核装置建在内陆的中央盆地上。但在那里,所有水源供给当地的农业需要已感不足(条件5)。如此,则核动力厂只好采用于冷却塔。这种塔高约为50层,效率远逊于水冷却塔,会大大增多周围的“废”热量(条件6)。增加的热污染形成像目前笼罩在芝加哥、纽约等大城市上空数哩的那种“热岛”。热岛把两云推向下风地带,影响原来已较干旱的盆地内的降雨量,危害农业生产,而这就触犯了有关法规,结果,我们又被迫……
够了够了,我们不必继续缕述本方案的一切细节。事情十分清楚,这种第n级的相关关系超出了人类大脑的吸收能力。实际上,这些条件可能产生的组合数会迅速超过最大型计算机的存储容量。这类对工业化进程起直接制约作用的n级相关关系。
有似乎一个难以捉摸的闪烁的蛛丝网。一根蛛丝有了“扰动”,会立刻使其他处所都产生“驻波”,而通过波动本身的相互作用又会形成另外一组迥然不同的相关条件。这个比喻性蛛网的行为,带有一种“偶发”性质,它不是由每根蛛丝的性质演绎而来,正像水的行为无法根据氢、氧的性质作出推论一样。而且n级的相关关系还会引出一些平行事件,这些事件又并不服从西方人的思维与写作所惯用的那种线性逻辑推理。
主要由于以上原因,任何人、任何团体,不问其知识如何高超,财力如何雄厚,都不可能为工业化的未来拟订出一张确切的时间表。由能源及资源的枯竭情况看,其最大极限可能是十年或者几十年,但在这段较长的岁月里,无论何时都可能发生不测。一次持续的干旱,几个严寒的冬季,就有可能在数年内引发转化;而在热核能上某些意外的突破,也可能延长工业化的年限,到了那时又要受到另一组相关条件的制约。各种条件之间可能产生的复杂关系,使我们无法排出一张确切的时间表。但是,制约条件间的相互关系和影响,却向我们暗示,这种转变类似于圣经中所说的“夜半窃贼”叫人无法防范。最低限度,从目前到2000年这段时间内,能源及资源价格都会不成比例地大幅度上升。
人们无法预知,对于能源和自然资源的日趋枯竭,人类文明将作出何种反应。且不谈未来的具体细节,世界人口为了继续求生就需要食物;如果没有丰富的能源和自然资源用以生产食物,那么,投入更多的人力就是唯一可能的出路。
需要把人类劳力由工业转向农业,这话的内在涵义我们无法作出圆满解释。如按逻辑推理,它恐怕只能意味着工业时代的终结,地球上现有文化的全面改组。能源和资源枯竭,将促使我们改变居住模式,彻底改造城市面貌。能源和资源的匮乏,会修正教育、医药、科学、政府和军队的职能和组织形式 · 而且,能源和资源的短缺,最终还将改善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增强人类的自我意识,明确人类在宇宙中的地位。
五、都市规模将缩小
都市是工业文明的精华所在,它们在建筑上是宏伟的。它们是历史及现代艺术珍品的宝库,音乐戏剧的中心,世界上第一流图书馆和大学的所在地。都市生动地全面地体现出人类的思想感情和事业成就。尤其重要的,'都市还意味着市内的居民,他们的家庭和亲友,他们的事业成败,他们的过去和现在,以及他们对于未来的憧憬。在美国,大部分人口定居在都市环境之中,直接间接受到都市条件的影响。一项全国性的“放弃”都市的市政方针,是不可思议的。但我们却不宜再抱幻想,认为我们的都市,至少仍可按照近年以来的同样规模和格局进行重建。如果能源和资源确实在枯竭,那么,我们理解的那种都市时代已经接近尾声。明乎此,则一项按照原有模式兴建都市的市政方针就非惟无益,而且是可悲的了。企图按过去型式重建美国某些衰退的城市,只会给人以假象,引起不切实际的空想,靡费生产需要的能源,并将贻误时机,造成更大创伤。在能源和资源枯竭的时代里,要制订一项切实可行的全国市政建设方针,其首要前提就是要正视都市行将衰退这一严峻事实。唯其如此,才能为制订现实的市政方针形成良好气氛。
都市是一种垂死的组织形式。正如垂危的病人一样,它需要物质帮助和精神安慰,才能经得起重大转变期的种种考验。在目前的都市里,当务之急是解决就业问题。撇开道德上的论点不谈,都市中存在的贫富悬殊现象最终可能引发激烈的社会大动乱。聚居在贫民区日益增多的少数人种,他们的生活动荡,无人雇用,社会地位低,又缺少基本的公用设施,这些人会对现有的社会制度形成严重威胁。若不及早为他们安排适当工作,提供起码的服务项目,那么,今天城市里的一帮青年,就可能成为明天城市游击队的骨干。联邦政府最近推行的一项有限的城市就业计划,可算是跨出了可喜的但是幅度不大的第一步。由康纳尔大学和美国农业部联合倡议的城市农场计划,也是一次意义重大的社会实验。这项计划既可提供适当的就业机会,利用市内荒地,为城市贫民生产卫生廉价的食品,又可提高市区范围的人口容量。这类创新的城市农业试验可望积极推广,它与一项全国性城市就业方案相结合,就可成为一种有效的近期市政建设方针的中心内容。
但由更加长期的观点看,工业文明面临的严重问题就是要撤除掉多数城市。不言而喻,在美国的现有都市中,历年来耗资以万亿美元计的物质装备,在今后数十年间,仍须充分利用。仅由经济需要考虑,这样做将可为都市文明的转化赢得宝贵的过渡时间。但如能源与自然资源确已趋于枯竭,那么一项继续增长甚至只是维持现状的城市建设方针就显得不合时宜了。恰恰相反,我们需要的城市方针,应是一项逐步降级的方针。
能源和资源的枯竭,意味着人类劳力要向农业领域转移,否则就难以避免粮食生产严重歉收的危险。其次,当能源日趋不足之际,人口的分布面也要按照地球的自然负担容量重新安排。而由以上两点引出的逻辑上的结论,又意味着要有一项全人类人口大规模迁徙的方针,最终形成一种占绝对优势的农业文明。要达到这一目的,现可设想以城市农场形式作为过渡手段,这些农场既可提供就业机会,又可作为目前城市居民的培训基地,有利于他们此后在以人力集约农业为基础的自给自足式农村公社定居落户。想象中的都市与农场相结合的方针,将开拓出无限前景。例如目前苏联和中国以军队作为国内劳力来源的做法,就可能为这种重大转变减少阻力。民主社会能否及早实施一项顺应而不是违反历史潮流的城市远景规划,只有未来才能作出结论。
六、服务性事业的衰退
工业经济达到了成熟期,服务性事业在整个行业中的比重就越来越大。顾名思义,这些部门提供劳务,换取报酬。其中包括文化娱乐、银行金融、卫生教育等大部分“专门职业”,还有政府机关工作。鉴于在工业化阶段后期,服务性事业逐步领先,有些未来学家曾采用外推法研究了这一趋向,并认为在工业经济之后,服务性经济有可能成为基本的经济模式。但我们只须考察一下服务性事业在资源循环中的生态位置,就不难发现这些事业完全有赖于基础工业。试以服务性事业之一的教育为例。教师以“劳务”即传授知识换取薪金。要兴办大规模的教育事业,首先要有剩余的农产品,这样才能使教师摆脱生产粮食的基本劳动,有时间去搞教育。教育工作还要有房屋、书籍、图书馆等最终来源于制造业和建筑业的一整套物质基础。在冬季,每逢天然气供应不足,学校只得停课,由此可见,服务性事业对于采煤工业的依赖性。至于高等教育一级,其依赖程度更大。尤其是新知识的研究探索,需要配套的复杂装备,长期的人员培训,以及大量的“自由”时间。而所有这些,归根到底也都来自“剩余”资金和基础工业产品。
假如上述对于经济结构所作的生态学上的解释确能成立的话,那么,服务性事业离开了基础工业就没法存在,正像食肉动物离不开植物一样。而且,也正像世界上食肉动物的总量按照自然规律必然小于食草动物的总量一样,一种经济结构中服务性工作的总数必然受到其他基础工业工作总数的限制。就是说,在某种健全稳定的经济里,服务性与非服务性工作之间可能存在一种不得超越的比率。据笔者所知,没有一种经济学说曾经涉及这一问题:但已有不少例证足以说明一旦工业经济趋于呆滞,首先精简的该是服务性工作。这一问题,笔者期待经济学家们作进一步的研究;因为如果上述生态学上的类比确能成立,那就意味着服务性经济虽是工业化成熟期伴生的副产物,但却不是继工业文明之后的适当的经济模式。
七、新时代的曙光
工业化时代对人类意识已产生很大影响,特别对发展中国家,工业化的各种成果仍有一定魅力。其中如中国、非洲和南美各国都拥有足够的国内能源和资源基地,他们公开表明决心,也要从工业化中得益。看来要劝阻他们不去经历先进工业国家所理解的那种发展周期是困难的。这样,工业化之火,极可能在某一国仅有余烬,而在另一国则方兴未艾,地球上的各种文化将呈现出一片波浪起伏的发展景象。
但就先进的工业国家而言,他们的黄金时代看来已经过去。如果能源和自然资源逐渐枯竭,价格持续上升,那么,先进国家的颓势就无法挽回。人们通常惯于用悲观的态度对待这一问题。但我们却不妨设想出其他抉择,由此权衡利弊——其中也包括一个能源和自然资源永不匮乏的未来世界。如果过去的历史可以借鉴,那么,取之不尽的能源和自然资源条件,将使人类人口有可能继续近二百年来的“大爆炸”,最终使人类充斥寰宇。有了无限的能源和资源,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会实现工业化,消除掉人类差别的最后残迹,建立起世界范围的单一文化。战争机器必将在数量、种类和杀伤力上争胜斗巧。空气和水域污染成倍恶化;海洋遭到无法挽救的毒害;地球上的沃土毁于工业化的农艺;安谧的茂林深处成为遥远的记忆。用不完的能源和资源,最终使工业活动如脱缰之马,给自然环境带来可怕的灾难,例如由过量的二氧化碳引起严重的气候变异等等。难以想象我们这个星球及其不同的生活方式,真能长期容忍经济无限增长带来的无数恶果。而且也无法肯定人类是否有此集体智慧和同情心足以驾驭充沛的能源和资源所赐予的超自然力量。值得考虑的倒是人类为工业化付出的代价即将超过它所带来的好处。
以上考虑,绝不意味着笔者有意贬低工业化的无数成果——工艺上异彩纷呈,宇宙探索上的惊人成就,借助于现代化交通工具和通讯手段的环球联系等等。真的,没有这样的基础,要开创出一种更加灿烂的文化是不可能的。但是事态的发展在提醒我们:要准备转化,并为此作出最大努力。如果能源和自然资源已经到达枯竭阶段,那么,对未来的乐观态度就不是徒然寄厚望于旧事物的延续,而要建立在这样的信念之上:即一种文明的衰落将为另一种更加先进的文明的诞生廓清道路。看来我们现正处于急剧转变期的关键时刻,大自然的选择力将优先赐福于那些与能源和资源枯竭情况相适应的习性、气质和准则。我们的学习和应变能力,就是人类能否继续生存的试金石。先进的工业国家,目前已被推送到这个发展周期的最前面,工业化的经验使他们的集体意识大大提高,对环境的洞察力更加敏锐。历史在向这些国家提出挑战——并给予机会——要他们建立一个新秩序。
向新秩序转化决不会没有困难,但人类却从不畏惧困难。转化过程中的最大挑战,恐怕莫过于国内、国际间财富的再分配了。如果经济持续衰退,可以预期,财富再分配的阻力一定会越来越大;但要把社会动荡减低到最小限度,财富再分配的必要性就更其突出。人类社会对这些问题作出的反应,将是未来转变期间的显著特点。当然我们无法预测人类能否以斯文庄重的手法处理好未来的转化,而不致在转化过程中受害。人类是机智、灵活和强韧的;笔者深信他们将能稳步跨入另一个文明时代。但如生存是我们的目的,那么、其手段就是准备,而时间就是现在。工业文明看来已经度过了它的全盛期,未来的物质财富大概永远不会超过如今的水平了。
二十世纪的最后年代,将是人类历史上的非常时期。我们将亲眼目睹工业时代盛大的闭幕式。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宣告剧终,另一阶段随之开场,而我们正是行逢其盛的目击者。当新的一出揭幕之际,我们务必记住:自然与历史的循环意味着生生不息,持续更新。眼前的波澜不是临终时的挣扎,而是出生前充满希望的躁动。我们看到的不是人类的末日,而是演化过程中划时代的一步。历史在向我们召唤,要我们毫不留恋地向过去告别,敞开我们的胸怀迎接新的曙光。
[The Futurist,1979年8月258 ~ 2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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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法案规定,一旦触发较大的核事件,公用事业承担的责任,限于5亿美元。没有这样的保护性措施,私营企业就不愿向核动力投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