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讲演的题目提到两个希腊神话里的人物:普罗米修斯和潘多拉,这两个名字特别适合反映出西方对于潜在技术威力的认识。其一是普罗米修斯,他从天神那里盗来火种交给人类,后来被锁在岩石上每天任凭神鹰啄食而遭受折磨。虽然普罗米修斯遭此不幸,但是这个故事告诉人们,火至少于人类是件好东西。其二是潘多拉,她让人感到好奇心(求知欲),有时候也会导致罪恶而非善行为。当潘多拉打开盒子的时候,瘟疫、罪恶、疯狂等各种灾祸全跑了出来,她再也未能盖上盒盖。对于技术,也许是对现今存在的技术来说,我们持有这样并行不悖而又大相径庭的两种态度。

现在我要谈到计算机技术。我不想讲实物,比如说计算机硬件。相反,我要谈的是在制造这种硬件的可能性背后的思想。技术本质上是人类的知识。普罗米修斯从天神那里盗取来的那种知识是怎样去干的学问,而并不仅是包含那种知识的实体。我之所以要强调指出这一点是因为我们时有此感:一旦知道了方法就必得去办。的确,我们要是知道某些事情该怎样去做,那么总会跃跃欲试。当然,偶尔也会有所克制。所以,尽管我们有时知道事情该如何办,但是并未决定着手办。我想,由于种种认真的体会,我们大都在近二十年内已经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应当逐渐利用技术来帮助自己明了哪些该做,哪些则不该,而并不只是一味地干。我们将越来越需要把技术看作是探讨某些可能性的知识。化学家们用某种技术生产了滴滴涕,他们提供了一种在世界上大部分地区消灭疟疾的杀虫药剂。可是,也是技术使我们发现滴滴涕有许多副作用,其中某些是令人不快的。今天我们面临着能源、环境和能源与环境相互影响的严重问题。我们必须日益依靠自己的能力对这些问题以及它们之间的复杂关系模型化,以此作为某种方法,确定哪些是解决这些问题必须要做又切合实际的工作。

还是让我特别谈谈计算机吧。伴随计算机而来的是一场第二次工业革命,这个说法现在是老生常谈。第一次工业革命是蒸汽机和内燃机的革命,人力和畜力由于机器的动力——蒸汽机和燃气发动机而大为增强。这样,在世界上从事生产性工作的主要能量是机械能。现在我们看到的是,计算机正以蒸汽机增强人的体力的同样方式扩大着人的智力。

人类社会的脑力劳动正在逐渐由计算机或者在计算机辅助下来完成。固然,指的是日常性的脑力劳动,但毕竟还是脑力劳动。这一切就发生在近三十五年来,而且我们相信这不过是个开头。随着超大规模集成电路技术的出现,我认为我们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坚信不疑,这的的确确是第二次工业革命。你认为这场革命到何等程度,主要决定于你怎样看待计算机。有些人仍然以为计算机是吱吱嘎嘎出数字的器具,要是打开机盖朝里一看,准会发现数码。现在,请允许我不得不说,计算机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数码,而是与各种各样的有形器件相关联的电磁场。那么,说没有数码或者说有电磁场究竟有什么相干呢?重要的是因为这些电磁场可以表示任何一种符号,并不仅仅是数学符号。它们可以表示出我们称为符号或者模式的任何东西,而且可以用人类的全部方式来应用这些模式。我们已经认识到,这个世界也需要认识到,计算机正是一种至美至善的,完全用符号操纵的装置。我坚信图林定理(图林,Alan Turing,英国著名数学家,对数字电子计算机的研制作过杰出贡献——译注):“可以用符号进行的任何工作也可以由一种包罗万象的,通用的可编程序计算机去完成。

有些人对计算机这样的装置要求有下列前提深信不疑:要成为一套符号系统,就各种模式而言,要具有下列功能,即有读出、写入、存贮、比较、清除、复制符号以及把比较的结果加以分类。这些功能对于我们称之谓思维”系统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起码条件。谁也不怀疑这个前提。我认为,这场计算机革命会走多远,计算机对人类社会将产生什么影响,对这些问题的估价取决于对上述前提的认识。而这个认识随着那些称为脑力劳动并可编制成计算机程序的工作有什么样的子系统而定。

事无巨细,总要处理。一般来说,人工可以办得成的事情并非全可以编制为计算机程序。不过,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的重要意义就在于三十五年计算机硬件发展的总趋势是上年还办不到的,次年就会办得成。计算机活动范围的扩大,不仅由于其速度的提高和体积的缩小,而且是我们应用计算机工作的领域越来越多。具有一万条代码的计算机编制象棋游戏程序是一码事;而在具有百万条乃至数百万条代码的计算机上编程序则完全是另一码事。尽管软件也在发展,但是说公道话,三十五年硬件一直比软件发展得快。在我致力于人工智能研究的这些年里,限制人工智能发展速度与其模仿人工工作应用上(现在的确只是开始)的因素并不是硬件,而是我们在如何使用这些硬件上的创造性不够。的确,我们有了编目处理处(LISP),事情就更容易办。今后十年我们要确定的不仅是让计算机干更多的工作。而且还要确定计算机从事更具智能的工作的程度,这一点主要决定于在人工智能领域内软件研究方面的人们的创造精神。

现在,我的议论是假定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像那种符号系统所要求的前提那样确实:我们已经看到的只不过是开个头,我们所见到的,计算机在人类社会的应用不过是其未来应用范围的极小部分而已。计算机应用的范围将日益广泛。我们开始涉及到正题,那么读到随之而来的对于利弊的考虑,不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中,而且尤其在于我们这些与计算机打交道和认识到计算机会向何处发展的人们中间。

业已出现的,要给予考虑的首要问题之一就是自动化对就业的影响,这很自然。有一批坐办公室耍笔杆的办事人员,现在你要打算用计算机代替他们的话,唯一的缘故是你认为用机器比用人更上算,更经济。如此一来,人们就像纺织业刚刚出现自动织布机那样焦虑不安,他们担心自动机器会导致失业。

社会就业程度与该社会生产水平并无关系

社会就业的程度与该社会生产水平并无关系。我以为,对此问题现在可以做出相当明确的回答。今天,经济学家们意见一致的问题并不多,但是对于这个问题似乎并无异议,而且有充分的证据。

近百年来,美国的生产率已经提高到20倍。百年以前,约有85%的人口养活全国的人口,中国和印度现在依然如此。今天,只有3 ~ 5%的人口从事农业,要是把生产化肥等有关产品的人口也统计在内,这个比例略有增加。然而现在还是只拿出百年前的极小部分人口去生产全部的农作物和为农业服务。那么,其余的农民到哪儿去了?他们失业了吗?假定某些以前的农民失了业,可是在今天为数不少的失业者里却偏偏没有以前的农民1显然,社会有能力随着生产率的提高来改变使用人力资源的情况。其实,有一条为人所熟知的,称为赛氏定律(Say's Law)的经济法则表明那些有关失业与自动化的陈词陋见必然是谬误。赛氏定律说,如果把生产过程要付出的全部费用加起来——工资、材料、土地、利息、利润等等——那么,结果是这个总费用恰恰等于人们持币能消费的总额。从这个意义上讲,生产就是这样创造出它自己的购买力和需求。如果社会上存在着维持充分就业的问题,那么这并不是因为生产过度的缘故。要是把造成我们今天世界上问题归罪于是什么生产太多的话,那么这对我们来说十分危险——这倒确实是条反对自动化的理由。我们的世界不是生产过度。

可能有人会争辩说,美国不过是缺乏某种较完善的分配系统罢了,我们已经生产出所需要的一切。“需要”这个词在人的范围内使用它的时候并不确切。今天我在码头附近见到各式各样的船,谁需要它们呢?你要是个水手,那么对你来说,船大概就是世界上最“需要”的东西了。撇开这种富于哲理性的争辩不论,相果我们把世界看成为整体,那么就能见到“匮之不足”依然是人类的基本状况,提高生产率仍然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必须采取的行动之一。而计算机,伴随着由此而生的自动化,正是我们实践这种行动的手段之一。

在经济危机时,总会有人大喊大叫,说问题就在于我们生产得太多啦,而且不知为什么总得提到必须避免自动化,降低生产率,这样才能度过经济危机。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个难题嘛,我们进行了战争,我们已经在大约整整三十年的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解决了这个问题。今天,我们正在消费者设法生产出来的全部产品,这些产品是经济危机时期所生产出的两三倍。回顾1966年,曾经出现过类似的对自动化的忧虑。尼克松总统为此曾搞了个班子对自动化的问题进行调研,结果基本上也得出了我现在所阐述的结论,认为这并非是问题,而围绕着我们本该全力去办的事情上却存在着大量的实际问题。

还有几种自动化会导致失业的论点提出,尽管随着生产率的提高,充分就业应该可行,但总有一定比例的人没有就业机会。在这方面常可听到两种对立的意见。一种认为,如果在工厂里越来越多地使用计算机的话,那么没技术的人和笨蛋就得失业。另一种则认为,劳动力要是都受到超级的教育与训练,那么侍候人的服务性工作就会无人去干。我不晓得说明这两种意见的任何方法,但是你们如若赞同其一种意见的话,有两点应予考虑在先。第一点,上述两种意见都假设存在着职业的多层次结构和对某种职业的技能条件有一定要求;第二点,由于某种原因,人们必须适应这个固定的职业层次。我记得几年以前读过外星人乘飞碟访问地球的故事。当新闻记者采访这位太空来客时间道“(地球上)最令您感到惊异的是什么?”外星人答:“真正使我感到最惊异的是进化的威力——人类适宜其环境的本领。我注意到,所有的大门都恰好高到足以让人们过得去。”现在,不管你持哪种观点,人适于境还是境适于人,你都得问问自己,造成这种均衡关系的两方面的因素是否是不可调节的,社会所提供的实际的职业种类的范围是否适应该社会里人的智力水平。我们应当知道,有些西方国家的生产水平已经与美国接近,但是其教育结构却与我国大不相同。大多数西方国家受过专科教育的人口比例远远不如美国高,可是他们却也能掌握同样高级的技术,而且接近达到同样的生产水平。你们或许也能想道:我们对社会上各种职业所要求的技能水平已经颇为精心地做出了评定。你可以搞到大部头的厚厚的手册,上面列出社会上所有的成千上万种职业以及这些职业要求的技能和文化程度。你要是细心地研究一下这些资料,不难发现,70%的职业所要求的技能并不比在旧金山指挥交通所要求的技能复杂,而95多的人都被允准在旧金山指挥交通。

所以我认为,自动化将产生出一个没技术的人,干粗活的人失业的社会,对这种设想应当取十分审慎的态度。确实,目前失业率最高的是缺乏专门技术的人,造成这种情况原因很多,其中还有某些尚未充分意识到的原因。比如用人单位选人要求某些标准,可是往往是求职者一出示有关的学历证明,这些标准就无效了。用人单位于是按照最高学历选人。我认为,被雇用的人当中有相当数量是按照其具有某种专门技能的水平,尤其是按文化程度予以分配工作的。还可能出现另外的结果,如果我所谈到的有关符号系统和人工智能的那些方面说得不错的话,那么经过自动化将会在人类社会里消灭一切需要专门技能的职业,比如电气工程。大约三十年前,我们开始研究人工智能时,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动传感输入与机动输出方面进展会很快,而在那些科学家、大学教授以及另外一些要冥思苦想的工作者头脑里存在的深邃而又渊博的知识,实现人工智能会极为缓慢。可是,事情却恰好相反。那些由中枢神经系统的核心部分去完成的思维方面的活动,用计算机模拟得最为成功。比如诊病、化学工程、解物理习题、机器设计等,这里只提到几项。另一方面,在模拟人的手、眼以及手眼相互配合的方面反而进展不大。这样,我们要是说起哪部分人可以先由自动化取代的话,那么大学教授恐怕要比推土机手遥遥领先了。

我并非在评论哪种职业更有意思。我只想再次向你们提醒那位外星人的话和这样的事实:在一个拥有计算机的社会里,职业的范围正在自行适应着该社会人类智能的程度和机器所能达到的计算机智能的程度。

我们需要考虑这些有关自动化将导致失业的意见,我们还尤其需要考虑某处安装自动设备将对该处工作人员产生哪些短期影响的问题。我已经讲过,无法证明这样的所谓暂态作用的短期影响不存在。我还认为,自动化对就业有何长期影响,这个问题如果这个“长期”无具体期限的话,可以束之高阁,暂且不论。我不想在这里过多地谈论暂态作用,虽然这个问题大有讲头,而且往远处看,也应当重视这个问题,并且要比过去处理得更好。种种问题都会一下子涌出来,这个想象当然不对。我们已经在办公室和工厂里看到日益自动化,而且在引人注目的采用新技术的多数场合里,随着计算机排字或电话网自动交换大显身手,我们是以正常退休而不是简单辞退的方式处理了人工与自动化交替的问题。这样的交替的过程或许促成了那种短期变化良好的一面。我们还看到,过去三十五年里,并没有因为自动化代替人工而导致社会大动乱。

让我专门再谈谈自动化车间和自动化对工人们直接的影响。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常听到有关工人“异化”的说法。大约一百多年前首先是卡尔 · 马克思使用了“异化”这个词。当然,他指的不是计算机,而是指第一次工业革命。这个异化的观点讲,随着在工厂或办公室里使用机器,不管是智力机还是体力机,都会使各项工作更乏人性而使工人们疏远相离。那么,让我以经验为根据来探讨这个观点。有人可能要提这样的问题,近三十年来,美国由于计算机而广泛实现机械化和自动化,如果说这样将导致异化问题产生,那么一定会有所体现。幸好,我们掌握了这方面的材料。这些材料根据以28年为周期所做的情况研究,由密执安州调查局和其他组织进行的。这些调研报告是向人们询问对自己现在所从事的职业是否表示满意。

过去三十五年间自动化代替人工并未引起社会大动乱

询问对所从事的职业满意与否,这是个微妙的问题。这种问题严格地讲不好回答。不过,你要是坚持年复一年地进行同样的调查,而且总是同样向各类型的人们抽样研究,如果在对职业满意程度上确实起了变化,出现了转移,那么就应当表现在统计资料里。然而,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迹象。在这些材料里,简直就找不到美国工人在过去三十年间对职业满意程度下降的证据。这就是说,你既可以说他们现在依然如三十年前那样称心如意,也可以讲他们现在仍然像三十年前那样耿耿于怀。我们都读过来自俄亥俄州罗德斯通的报告,那里的工人们对装配线不满而普遍发生骚动。可是我得提请诸位注意,装配线并不能真正代表现代的自动化,它不过是行将废弃的机械化的某种形式而已。现代形式的自动化一般所涉及到的常规作业远比装配线所完成的要少。

我们还要更广泛地看待职业特点的问题。必须把高级秘书与普通文职人员加以比较。几年以前,美国从事生产制造工作的劳动力比例达到了最高点,约40%。可是,现在却已经下降到35%左右,而且还在下降。这样,我们在讨论自动化对求职兴趣有何影响时,不但要看哪些职业实现了自动化,而且还要看作为整体的社会职业变化的情况。虽然,我们对服务性的职业不要想入非非(这些职业包含某些侍候人的工作,我起码发现它们并不那么有魅力),但是并未出现这些职业比其所取代的职业毫不相干的情况。

有位名叫A. 克拉依热(Alasdair Clayre)的英国人做过极为独特的研究。人们对于黄金时代——工业化以前的田园时期有许多浪漫的想象,那时人们每天走出家门来到蓝天下的田野里耕耘,在清新沁人的空气中边劳动边唱歌。克拉依热有个绝妙的想法,他试图研究出来那时人们劳动时唱的是些什么内容。他的研究结果对于每个经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来说1可能都不感到意外:劳动的人们唱的是打算工作完毕后去干什么,而不是劳动的愉快。显然,我们应当极为审慎地对待自动化必将引起工作场所异化的假设。但是,作为计算机系统设计师,你们在赋予工作场所以人性的方面大有可为。正如众所周知,人类将来使用的应当是人 - 机接口的,由人工管理的设备。当然,不会永远如此。人工技术力量与机器技术力量之比必须在0.00002左右。人工技术力量是指具有专业能力,通过丰富的创造力胜任设计人——机接口的技术人员。近两年我在硅谷(美国半导体工业中心之一,加州旧金山附近——译注)和其他地方注意到了对人工技术力量又重新发生了兴趣。在人类历史上,在设计机器设备中对人给以实实在在的关心,这可能是头一回。人工技术力量在考虑设计机器设备,尤其是各种系统设备时,需要把注意力放在整个系统上而不单单只是人机相互关系上。

还有个与家用计算机有关的问题:我常听到有人说计算机真正的革命性的作用将体现在家庭里。要是让他们再详细讲讲,那么就会举出计算机游戏,可以灵活而有理智地关断和开启的电子炉灶等。他们列举的最有意义的东西大概要算利用广泛分布的大容量信息库,正如英国现在经由电缆电视所做的试验那样,人们利用家庭里的电视可以获取各式各样的参考资料。我们得再三考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大部分时间内,对于其环境的最重要的东西是在同样环境下的其余那小部分人。就是有了计算机,这个情况也不会有很大改变。如果我们担心人们将会病态地陷入机器之中,而且会停止彼此间相互交往的话,那么我们本来应该忧虑的东西倒不是计算机,而是电视。电视或许也正在影响着我们的社会生活,这些影响并非全有益处,比如,电视就减少了爱动脑的人之间的对话,而被思想懒惰的人的闲谈所取代。我以为,就此题目所进行的讨论的潜在意义是,当我们读起计算机要在家庭里进行的这场革命时,需要把我们自己放在以经验为根据的基础上。我看,这恐怕将是一场极为适度的,非常缓慢的革命。

当我们讨论自动化的未来时,还需要考虑到另一个问题:计算机和自动化对于保密和自主的关系。这里我们必须要再次清楚地认识到,技术并不是某些要作用于我们的,由外界产生的变化莫测的东西,也不是由谁恩赐的。技术是我们必然要设计的某些东西,它们集中起来就像一个社会,而分开来又如社会的各个部分。技术对我们有良好的效益还是产生不良的影响,那要看我们用哪种技能去设计它了。最近我听到许多有关计算机盗窃犯的轰动一时的新闻。计算机确实给予人们接近巨额款项,便于行盗的手段,以前未必有这么方便。我们要正视以后还将继续出现利用计算机作案的犯罪行为问题。但是,在计算机给予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以新的盗窃手段的同时,它也给审核人员提供了新的查核方式。我们所拥有的安全防范系统正经受着一场常见的挑战:我们是在加剧这种犯罪行为呢,还是在加强防范工作呢?因为我尚未听到过这方面人士的论述,所以不敢贸然肯定答案如何。可是,依我之见,似乎计算机赋予那些在数量上超过计算机盗窃犯的审核人员的威力起码也应使防范工作加强的程度达到犯罪蔓延的水平。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与其说必然有某些莫测高深的东西存在,倒不如说或许是我们设计中有缺陷。我不知道,世界上的那些计算机存贮器里都存了些什么,怎么就到了那里,怎样估价或者说如何整理的。现在,我们有了使我能理解这些所存贮的信息的法规,这个措施对于人工管理的系统办得到,但是实施起来难。我们为了便于存贮这些信息主张有某种标准,哪些可以存入,哪些不必。于是我们就具有审核它们,也就是具体执行这些标准的技能。我不知道,将来的计算机信贷系统对涉及到用户保密和分配合理(即谁得到信贷)是更好还是更糟。可是我想,我们是否理智地采用这种技术取决于我们是否可以用它来保护人们的信贷额以及提高信贷能力的作用上。我们同样担心与保安资料有关的事情。大约一年以前,我出于好奇心,给联邦调查局写信索取我的档案材料。我得到了。首先给我深刻印象的事情是它们的杂乱无章,这一切都是没有利用计算机做出的。我有点担心,安全防卫部门使用强力的计算机,可我还知道,就安全防卫系统施以管理而论,我们也能用同样的计算机技术去把各式各样的必要条件强加于这样的部门。我们当然要对个人公民权利被侵犯保持警觉,但是我还是不信,这些权利在拥有大量计算机的社会里所受到的损害会比侦缉人员亲自动手工作的社会里更大。请你们注意这个事实,德国的纳粹政权根本也没有什么计算机,但却曾把几百万人集中起来予以杀害。现在,密码学是个十分活跃的课题。看看对于破译密码的能力,在国家安全的需要与私人通信中出于安全的需要之间如何权衡将很有意思。这是我们社会里一个很不安定的问题。随着人们有了这种技术方面的知识,我们就有了有助于稳定这个社会的专门任务和特殊义务。

计算机革命最重要的影响将在于对我们自身的认识上

我预感到计算机革命的最大影响并不只是简单地给我们的家庭增添了新的玩物,或者是给工作场所提供新的生产能力,当然这些也可能重要。计算机革命的最大影响将在于对我们自身的认识上。我想,国家航空和航天局向宇宙进军,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里的成绩之所以激动人心,并不是因为人类登上了月球,当然这也十分令人瞩目,而可能主要是由于我们得以见到从太空中拍摄的地球照片。我认为,我见到的任何人看到为给处于茫茫宇宙之中,发出淡蓝色微光的,可爱的地球所拍摄下来的照片都会动心。这真正如实地反映出了哥白尼的地动说呀,不是吗?我们并不是宇宙的中心,地球所在的太阳系也不是宇宙的中心。我们不过是聚会在靠近一个有代表性的星系的外围,围绕一颗幼年的恒星运行的轨道上的一颗小行星而已。这幅图景逼真地描画出所谓的“地球空间渡船”的实景。而我认为,在过去十五年里,在我们对地球周围事物关心的方面,地球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每当人们突然获得有关人类生存环境的新情况时,在人类历史上总会出现众说纷纭的现象。我已经提到的第一次变革是哥白尼,当时人们不得不承认他们没有要求地球处于宇宙中心位置的权利。第二次变革大概就是达尔文。达尔文证明人只是一种生物体,是伴随着其他生物体进化而成的。在这些问题上,我们必须放弃唯人类独尊的珍爱自己的信念。现在计算机正在向又一个根深蒂固的信念提出挑战,这就是只有人才具有思维能力。如果我前面所提到的符号系统的前提大致不错的话,那么思维就不是人独自特有的东西,当然计算机会逐渐告诉我们这些前提是对还是错。思维是人与其他物种,包括可以用极为普通的方式处理符号的计算机这样的人造物种在内,所共同具有的特性。现在我能以几种方式对这种主张作出反应。一种就是持怀疑态度,那就把问题搁置起来,至少暂时如此。第二种反应是寻找某些其他方面,在这些方面我们人是独一无二的。不过,我看第三种反应,这种反应或许与我们看到从太空拍摄到的地球照时的反应十分相像,就是要意识到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一个部分;我们是这部巨型机器的一个部件;人不是置身于大自然之外,也不是凌驾于大自然之上,而作为大自然的一个部分置身其内。如果我们在这些问题上能够彼此讲和,那么至少将得到一个理想的副产物:随着我们搞出新技术,随着我们应用有关这个方面的知识以及我们正在得到的,关于人类自身——有关思维过程的知识,通过人工智能和模拟识别的研究,我们将会实现以保持人类与其所生活的宇宙之间的和平的方式使用我们的技术,而不把我们的技术看成是人类用以向大自然的其他部分开战的武器。

[Computer,1981年1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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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是美国卡内基 - 梅隆大学教授,在计算机科学、人工智能、经济学、心理学等多学科均有所贡献,曾获197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金。本文是作者于1981年春在美国旧金山召开的春季计算机学术年会上的讲演整理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