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一词作为一个哲学范畴使用，开始于近代欧洲哲学，流行于德国古典哲学。马克思一登上理论活动的舞台，就开始使用异化概念。但是，马克思对异化概念进行了彻底的唯物主义改造，《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运用异化概念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重要著作。因此本文主要是分析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并联系探讨科学的异化。
一、马克思关于异化的论述
为了使对科学异化的分析建立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有必要先考察马克思在手稿中对异化的论述。马克思对异化劳动作了如下四个方面的规定：
第一，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是同劳动相对立的。”【1】“劳动者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是变成廉价的商品。随着实物世界的涨价，人类世界也正比例地落价。”【2】“以致劳动者生产的对象越多，他能够占有的对象便越少，并且越加受自己的产品即资本的统治。”【3】
第二，劳动本身的异化。本来，自由和自觉的劳动是人们内在本质。但是，在私有制条件下，“对劳动者来说，劳动是外在的东西。”【4】“劳动不是需要的满足，而只是满足劳动以外的其它各种需要的手段。”【5】“劳动者的活动属于别人，它是劳动者自身的丧失。”【6】这种异化，马克思认为是人的“自我异化”。
第三，人的族类本质的异化。人的族类本质就是体现在劳动上的自由的自觉的创造性的实践，人们“正是通过对对象世界的改造，人才实际上确证自己是类的存在物。”【7】而异化劳动却把人的族类本质变成了异类的本质，使“人对动物所具有的优点变成缺点。”【8】
第四，人与人相异化，即社会的异化。马克思说：“人的异化，一般说来，就是人同自己本身的任何关系只有通过人同其他人的关系才能得到实现和表现。”【9】人在争取更多的财富和权力的斗争中使自己同人类同胞隔离疏远了，剥削、猜疑、忌妒、仇恨支配着人与人的关系。劳动者不仅生产出劳动产品，也生产出压迫自己的人，这就是阶级的对立。“只有人本身才能是这个支配人的异己力量。”【10】
马克思在对异化的论述中，虽然只谈了异化劳动的这四个规定，即只谈了人通过劳动对人本身产生的异化，而没有谈及劳动对自然界也带来的异化，但是马克思在论述异化劳动的同时，也谈了大量的有关人、自然、社会三者的关系，这些都是我们全面讨论科学异化的前提。
在马克思看来，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但是马克思说的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不同于费尔巴哈说的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马克思认为人和自然界不是独立的两部分，而是通过劳动把二者联系在一起的。“没有自然界，没有外部的感性世界，劳动者就什么也不能创造。自然界、外部的感性世界是劳动者用来实现他的劳动，在其中展开他的劳动活动，用它并借助于它来进行生产的材料。”【11】“人的万能正是表现在他把整个自然界——首先就它是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而言，其次就它是人的生命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而言——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说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不可分离，这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己本身不可分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12】因此就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来说，马克思的意思是指人具有动物性的一面。
“诚然，饮食男女等等也是真正人类的机能。然而，如果把这些机能同其他人类活动割裂开来并使它们成为最后的和唯一的终极目的，那么，在这样的抽象中，它们就具有动物的性质。” 【13】但是，马克思的这段话还不仅仅论证了人有动物性的一面，而且包含这样的意思，即人的动物性只有与社会性一起考察时，才成其为人的动物性；两者分离就谈不上人的动物性，只是动物而已。
因此，我们的考察仅局限于人的动物性一面是不够的，它还不足以了解人的本质属性。人的本质属性不是天赋的，是人以劳动作为中介，通过对自然界的斗争而发展得来的。人越是劳动，就越是把人从自然中异化出来，从动物中分化出来，因而也越来越具有人的本质属性。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三篇第五章中说过，“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都参加的过程，在这种过程中，人凭自己的活动作为媒介，来调节和控制他跟自然之间的物质交换……”，“他不仅引起自然物形式的变化，同时还在自然物中实现他的目的”。他在手稿中也说，“实际创造一个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的自然界，这是人作为有意识的类的存在物的自我确证。诚然，动物也进行生产。它也为自己构筑巢穴或居所，如蜜蜂、海狸、蚂蚁等所做的那样。但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则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则甚至摆脱肉体的需要进行生产，并且只有在他摆脱了这种需要时才真正地进行生产；动物只生产自己本身，而人则再生产整个自然界……。” 【14】再生产整个自然界，人是作为有意识的类的存在物来进行的，也就是说，结合成人类社会来进行的。“个人是社会的存在物”， 【15】“正像社会本身创造着作为人的人一样，人也创造着社会”。 【16】
所以，“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表现为他自己的属人的存在的基础。……社会是同自然界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本主义。”【17】
如果我们对马克思以上关于人、自然、社会这三方面的关系理解并不十分错误的话，我们可以取如图一所示，把以上马克思所论述的人、自然、社会三者关系简洁地表示出来。
二、科学的异化
从上，我们已经知道，劳动是人、社会、自然三者关系的中介，而科学包含在劳动这个范畴中，且它又是劳动发展到了高级阶段的产物、因此由人类发展的科学技术，也是现代社会和我们人所面对的这个
自然界关系的中介。从这点出发来看科学的异化，它实质上就是科学对人、社会、自然三者关系失调的综合反映。科学的异化，它一方面是由科学发展到某一阶段必然会产生的特性；另一方面也是人对科学的本性认识不足的产物，同时在私有制条件下，更主要的也是人的异化和社会的异化带来的恶果。因此科学越是发达，它的本质力量越是强大，在私有制条件下受控不当，它所产生的危害和带来的社会问题也就日益严重。
那么，究竟什么是科学的异化呢？在回答这个问题前让我们先来看看通常的异化定义：异化即是一个主体在自己的发展过程中产生和分化出与自己相反的异己的敌对力量。同样科学的异化，我们认为也就是科学主体在发展过程中产生和分化出同科学本性相反的异己的敌对力量。这是一个盲目的、自发进行着的客观的辩证过程。
在科学技术的早期阶段，在科学技术还没显示它的作用和威力时，科学的异化这种表现不存在或并不明显。但近几十年来，在科学技术的惊人发展的背景下，科学异化的现象也就越来越严重了。诸如环境污染、生态失调、资源枯竭、人口爆炸、城市交通拥挤、武器竞赛、核战争威胁等等。分析一下科学异化产生的全部历史过程，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
1. 恐惧自然阶段。最初，当人类还处在蒙昧时期，没有科学，也谈不上什么科学异化的。原始人群在生产中的软弱无力和他们同自然的关系是很狭隘的。他们看到有些自然现象给他们带来了意外的享受，而有些自然现象却给他们带来了灾祸甚至死亡；人们虽然想尽办法企图克服自然界带来的祸害，可是所能办到的却极其有限。除了和自然界斗争的一面外，原始人群在更大程度上只能消极、被动地依赖自然界。由于那时人的智力非常幼稚，人的生产活动的范围也非常狭窄，而未知的自然现象却这样广泛，人们对周围世界的许多现象，都感觉神秘可怕，变化莫测，人们只得屈服自然的威力，往往产生对一些自然现象的图腾膜拜。
2. 征服自然阶段。随着人类对自然界的不断认识，生产和科学技术的不断提高，人们逐渐驾驭自然。人们像征服异民族那样对待自然，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人，而自然只是奴仆，并没体会到自然是人的无机身体。尤其是工业革命以来，资本主义一面创造了比以往都要先进得多的科学技术，一面又滥用科学技术残害着人的无机身体。在阶级高度异化的资本主义社会，在资本主义生产目的和生产规律的支配下，资本主义的盲目性、竞争性、掠夺性的大生产大科学的发展，日趋造成了整个自然环境的严重破坏。
3. 自然报复阶段。但是自然绝不是人类顺从的奴仆，科学也不是婢女，它们终于起来反抗，向人们无情地报复了。据统计，环境污染中的大气飘尘总负荷量为四千万吨，其中有一千万吨是人工造成的。现在飘尘每年仍以4%增长率增长，到本世纪末将比现在增加60%，此外排入大气的二氧化硫全世界每年有15亿吨，排入大气的一氧化碳、碳氢化合物光汽车每年就有二亿五千万吨。大气污染如此严重，水质的情况也不例外。地球上总计有15亿立方米的水，其中98%水咸的，可用淡水3050万立方米，而工业污水，每天还要污染160万立方米。粮食的状况也不妙。人们发现，好些病都是由于粮食、蔬菜、水果里含有剧毒和致癌化学物质引起的。能源的消耗也惊人增长，估计每20年翻一番，有人预测，世界上的煤、石油过75年后都将枯竭。此外人口爆炸、土地沙化、森林面积缩小都日益严重；甚至噪声、放射性污染、电磁波辐射被称为“新的毒药”。
4. 协调自然阶段。现在人们终于认识到：“我们统治自然界，绝不能像征服者统治异民族一样，决不能像站在自然界以外的人一样，——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存在于自然界的”。 【18】这便开始进入了科学的第四阶段——协调自然。要克服和减轻科学的异化，一方面必须用科学的手段来对付科学的异化，改善人与自然的关系；另一方面还必须要改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就是克服资本主义的异化。不消灭资本主义制度，科学的异化在世界范围内只会加剧而不会减轻。因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异化劳动从人那里剥夺了他所生产的对象”，“人被夺去了他的无机身体即自然界”。【19】
综上所述，要使科学健康地发展，就要同自然协调。这就要人们努力去发展科学对人类有益的一面，而去尽力克服它的异化——不利的一面。如何做到这一点呢？我们认为这就是科学学研究的对象。所以从异化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给科学学下个定义，即科学学就是研究科学异化的一门科学。同样，我们也可以从异化的角度给社会学和心理学下个定义：社会学是研究社会异化的一门科学；心理学是研究个人异化的一门科学。如图二所示。
三、人的异化和科学异化之间的关系
对异化的发展趋势的探讨，学术界存在着二种对立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异化只是一种特殊的历史现象，它是随着私有制的产生而产生，又将随着私有制的消灭而消灭；另一种观点认为，异化是同人类社会同时产生并贯穿于人类社会的始终，只不过各个时期的表现不同罢了。我们认为这两种看法都有它的片面性，原因在于他们仅是考察人的异化而没有考虑到科学的异化。为了阐明我们的观点，我们来考察一下人的异化跟科学的异化之间的历史联系。
如前所述，在人类蒙昧时期，由于生产力极其低下，不存在什么科学，当然也谈不上科学的异化。这时的自然界是纯粹的自然界，（没有打上人的痕迹的自然界）人也不是异化了的人，是“真正的人”。可是，就人和自然的关系来说，两者是相对立的。对此马克思和恩格斯曾说过：“自然界起初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的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们对立的，人们同它的关系完全像动物同它的关系一样，人们就像牲畜一样服从它的权力，因而，这是对自然界的一种纯粹动物式的意识（自然宗教）。”【20】
劳动使猿转变为人，劳动又使人组织起来；因而原始人群越来越脱离动物界而走向人的社会。在人的劳动中（这时已逐渐包含科学技术的最初形式）随着生产的发展，出现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大分工。但是，分工本身却具有两重性：一是积极方面的，它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二是消极方面的，它又成为与人对立的力量，成为人的异化。马克思说过，“原来，当分工一出现之后，每个人就有了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这个范围是强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这个范围。它是一个猎人，渔夫或牧人，或者是一个批判的批判者，只要他不想失去生产资料，他就始终应该是这样的人。”【21】这样“社会活动的这种固定化，我们本身的产物聚合为一种统治我们的，不受我们控制的，与我们愿望背道而驰的并且把我们的打算化为乌有的物质力量”。【22】分工的出现，生产资料变成了私有财产，私有制也就产生了。可见，生产力科学技术的发展带来了劳动分工，而分工则又带来了人的异化，又由人的异化从而产生了人类社会中的私有制。马克思说过：“疏运化了劳动则是私有制底直接原因”。【23】这就明确告诉我们人的异化先于私有制，人的异化是私有制的原因。私有制的产生则是人类社会异化的开始。
社会的异化是生产力（科学技术）发展的必然结果，而在社会异化的同时，人的异化也就进一步加深了。在私有制的前提下，生产技术和科学技术越发达，人的异化和科学的异化也就越甚。
在奴隶社会，奴隶用他的智慧和技艺所创造的财富连同奴隶自身都完全归属于奴隶主，所以奴隶不是在给自己创造幸福而是在给自己制造苦难。
在封建社会，又产生了新的阶级对立，农民虽然获得了少量的生产资料和部分人身权利，但是他们仍然被束缚在地主的土地上。他们的劳动成果大部分变成了地租。
异化的长足发展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从人的异化这方面来讲，资本主义是人的异化的顶点，工人表面上有了人身自由，但实质却变成了商品。这个活的商品所创造的产品又不断再转化为商品，再转化为资本。它不仅不属于工人支配，反而支配了工人。马克思指出，同是人的异化，但在资本主义社会对不同的阶级却表现不同的后果。“有产阶级在这种自我异化中感到自己是被满足和被巩固的，它把这样异化看作自身强大的证明，并在这种异化中获得人的生存的外观。而无产阶级在这种异化中则感到自己是被毁灭的，并在其中看到自己的无力和非人的生存的现实。”【24】人被分裂成“两个对立面”，形成为现代社会中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这正是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尖锐化的直接后果。从科学的异化这方面来讲，资本主义创造了比以往历史上要多得多的科学技术，但同时科学的异化也开始日益暴露出来，带来一些资本主义的难治之症。可以说资本主义社会也是科学异化的最高峰，这是由资本主义的生产目的和生产规律所决定的。
总之，在私有制范围内实现的科学技术的进步，促使人的异化和非人化的加剧，它一方面是资本积累的增长，另一方面是劳动者的贫困化；一方面是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另一方面又是无以复加的科学的异化。因此，要解放劳动，消灭人的异化和削弱科学的异化，首先必须消灭私有制，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
只有社会主义社会才开始逐步扬弃异化。社会主义社会还存在着人的异化，因为马克思在论述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的根源时强调过二点：一是私有制，二是社会分工。社会主义社会前者是基本消灭了，后者还将存在。马克思说过，“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发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说来就成为一种异己的、与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驱使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25】因此，异化的最终根源与其说在于生产力低下，不如说在于生产力发展的局限，所以在社会主义社会，仍然存在着人的异化。但是社会主义的异化与资本主义的异化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在社会主义社会，由于私有制的消灭，马克思指出的异化劳动的四个规定的内容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譬如，劳动成果不再与劳动者相异化了，劳动者成为社会的主人。社会主义社会在人性的复归上，迈进了很大的一步。
社会主义社会不但逐渐扬弃人的异化，同样，它也逐渐削弱科学的异化。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人们才有能力有条件通过科学管理，加强计划和预测，真正关心人类自身，给人类协调自然提供了可靠的保证。因此，说社会主义制度为生产力的发展提供了无比优越的条件，这不仅在于它能加速科学技术的发展，而且在于它能减少大量的科学异化现象。
但是，要真正消灭人的异化，实现“人的复归”，只有到共产主义社会。“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26】马克思说过，要使劳动真正成为自由的活动，“（1）必须具有社会的性质；（2）必须具有科学的性质。”【27】劳动具有科学性，人在自然界面前才是自由的。但是劳动只有真的社会化了，劳动所赖以进行的社会主义真的社会化了，才能发挥劳动的科学性质从而真正获得自由。“只有一种能够有计划地生产和分配的自觉的社会生产组织，才能在社会关系方面把人从其余的动物中提升出来”。【28】只有这样，人才“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己本身的主人——自由的人”。【29】
从以上我们看到，人的异化和社会的异化，它是随着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发展而消灭。但是即使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并不是说一切异化都消灭了，作为科学的异化，它将伴随着科学的进化而永远存在。科学的异化从本质上说是不可消灭的，但人们却能削弱它，使它尽可能少地存在。共产主义社会人跟科学异化的斗争，也就反映在人同自然的斗争中。
参考资料
刘丕坤译：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一哲学手稿》。
冯之浚等著：《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的特征与规律》。
注 释
[1][2]《手稿》第44页。
[3]《手稿》第45页。
[4][5]《手稿》第47页。
[6]《手稿》第48页。
[7][8]《手稿》第51页。
[9]《手稿》第52页。
[10]《手稿》第53页。
[11]《手稿》第45页。
[12]《手稿》第49页。
[13]《手稿》第48页。
[14]《手稿》第50页。
[15]《手稿》第76页。
[16][17]《手稿》第75页。
[18]《马恩全集》第20卷第519页。
[19]《手稿》第51页。
[20]《马恩全集》第3卷第35页。
[21]《马恩全集》第1卷第37页。
[22]《马恩全集》，第1卷第38页。
[23]《手稿》第63页。
[24]《马恩全集》第2卷第44页。
[25]《马恩全集》第1卷第37页。
[26]《马恩全集》第42卷第140页
[27]《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第三分册第250页。
[28]《自然辩证法》第20页。
[29]《马恩选集》第三卷第4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