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它出现的方式各有千秋,但我们每一个人都领教过它。当火灼烤手指时,会产生快速的灼痛;当牙科医生的探器敲击在神经末梢附近时,会出现难以忍受的疼痛。谁都知晓,脚趾在踢伤后的闷痛会使人发疯似地抱脚直跳。

虽然我们都很熟悉疼痛,但一旦它消逝而去后,人们又总宽怀地将其遗忘了。医学上将分娩、手术甚至牙痛等二时半晌的痛感称为“急痛”。它的发作是可怕的,然而它总有终结之时。但是对于成千上万难以计数的人,疼痛却是纠缠不放。它可以彻夜作怪,可以月复一月地干扰睡眠、遏制情趣、使人沉闷寡闻,除了注目于疼痛,其他均无所事事。这就是慢痛。它的患者不下成千上万。在美国,关节炎病人不少于三千六百万;严重的腰背痛病例有七千万;令人头晕目眩的周期性偏头痛约有二千万患者;此外还有千百万人受到坐骨神经痛和痛风的折磨。最令人可畏的是,癌症引起的疼痛侵袭了大约八十万美国人,以及全世界一千百万人。

据西雅图市麻醉学家、国际疼痛研究协会的创始人、世界著名的疼痛研究人员约翰 · 彭尼卡(John Bonica)的见解,美国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患有顽固性或周期性慢痛疾患。据他估计,其中有半数到三分之二的患者连续数天,数周、数月,甚至终生部分或全部丧失工作能力。彭尼卡说:“慢痛的致残率高于癌症和心脏病,而且它使美国人破费的钱超出癌和心脏病支出的总和。”他推测,每年因其花费的医药费,工作缺勤和补偿资金约为70亿。诚然,肉体方面的损失更是难以估量的。加州伯克利城一名带状疱疹患者、35岁的马克 · 麦特卡夫(Mark Metcalf)一连数周蒙受“置于颈部火红的烙铁般”的疼痛折磨。他一度想“以死了结此痛”。每年确有许多慢性疼痛病人选择了此举。阿尔伯特 · 施威茨(Albert Schweitzer)曾经说过:疼痛“对于人类,是一种比死亡本身甚至更为可怕的魔鬼”。

它是病人求医的最为常见之因,也是人们用药的头号因素。然而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医学科学对疼痛的研究却是不相称的。在二十世纪的医学对治疗和铲除某些疾病带来辉煌进展时,医生对痛的见解才刚刚开始从无知的黑暗中脱颖而出。

梅耶医院疼痛研究中心的指导乔斯夫 · 黄(Josef Wang)大夫说:“在当代医学中,疼痛研究是一薄弱环节。”医学生从接受学习该方面知识开始,学到的只是凤毛麟角,彭尼卡于1983年审查了17本有关外科、内科和肿瘤的正规教科书 · 发现在总数为22,000页的书中只有54页的篇幅涉及到与疼痛相关的内容;其中有半数教科书根本就没有提及这个专题。这一问题部分起因于供讨论的因素相对较少。疼痛研究是一无主的领域,无论麻醉学、神经学、还是精神病学均不能完全声称它属于本学科的课题。结果,研究为人忽视,资金拨用短缺,比如尽管对晚期癌肿疼痛的恐惧已成为一种病态憎恶,但美国肿瘤研究所用于疼痛研究的钱还不到其十亿八千万美元研究预算中的千分之二。

人们对疼痛了解甚微,医生也常常误解或者忽视了它的如何治疗。

疼痛是机体的告警系统,它告诫我们机体正处于受袭的状态。它迫使我们寻求所需的帮助。在我们受伤时,它警告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以求伤部复原。旧金山加州大学的解剖学家阿伦、巴斯巴姆(Allan Basbaum)说:疼痛具有生物进化之意义。“对疼痛一无所知将是一大悲剧。”但是一旦疼痛在报警后仍然姗姗不离,不再成为机体有效的机能时,“这种失控的疼痛也是一场悲剧”。事实上,它的危害严重。比如,手术后的急性疼痛有时能妨碍病人的呼吸,能使人头晕,使心脏负担却重。慢性疼痛常常会导致无休无止的周期性焦虑、压抑、食欲下降、极度疲乏和失眠。所有这些后果又会加重疼痛。 美国疼痛研究协会主席、神经学家卡斯伦 · 福利(Kathleen Foley)说:“慢性疼痛能毁灭生命。”

疼痛是怎样引起的?为何它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在某夜光临呢?为何它又会留恋不走呢?据神经学家霍沃德 · 菲尔茨(Howard Fields)的观点,对于许多病例,在连续数月的顽固发作时,有着有趣的证据表明在神经系统内发生了恒定的改变,以致纵然在原发痛因解除之后,痛感仍然保留下来。他说:“我们尚未得知这是怎么回事。”他评论说,试图扭转神经系统内的变化,“就好比企图清除某一记忆”。

古埃及人和一些东方人相信痛觉的物质中心是心脏。德莫克利特斯(Democritus)和柏拉图等学者正确地提出痛感中心位于脑子之前,古希腊对此论点是颇有争议的。古希腊科学家找到了这一理论的依据。因为他们了解到大脑是与两种神经纤维的网状结构相连。其中一种纤维控制机体运动,另一种则管理感觉。中世纪时迷信重新抬头,这一知识失传。只是到文艺复兴时期,对解剖的戒律去除之后,利奥挪多 · 达 · 芬奇(Leonardo da Vinci)等学者才再次了解了具有神经体系意义的疼痛。

信息开始于大量有效的化学物质的释放。这些物质通常贮存在神经的终末端内或者附近,它们只在诸如碰踢等刺激下才发挥作用。这些化学物质中有神秘的(致痛)P物质、前列腺素和缓激肽,它们或许是人类最强烈的致痛物质,仅仅只需将微量的这些物质注入皮下就会导致极度的疼痛。这些物质可敏化神经的末端,帮助痛觉信息从受伤部位传向大脑。前列腺素还能增加伤处的血液循环,引起炎症的红肿。其目的是将抗感染的血细胞吸引而来,抵御任何入侵的细菌:自古希腊学者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以来,医生一直用水杨酸来缓解疼痛。作为阿斯匹林前体的水杨酸来自柳树皮。但是仅仅在过去十五年内,他们才懂得水杨酸是通过抑制前列腺素的产生来止痛的。扑热息痛药片的作用机理也大体相仿。同样道理,医生也常用苏灵打、异丁苯丙酸和二氟苯水杨酸等止痛药来缓解关节炎和痛经所导致的疼痛。

脚趾踢伤后的疼痛信息是以电化学脉冲形式沿着神经纤维传向脊髓的后角。后角是脊髓的通路和接受机体所有信息的部位。对于高个子的人,从脚趾到后角的距离可超出1米,它们之间的信息传递约需二秒钟的时间,从后角再次向脑部发出一系列化学信息。信息首先抵达下丘脑,于此,诸如热、冷、痛、触觉的感觉开始被人感知。然后信息到达大脑皮层,皮层就识别出疼痛发生的部位和强度。这一信息传导通路的最后一程是疼痛研究中的处女地。菲尔茨说:“人们不可能将电极插入活人脑中。”但不管何时何地,每当人痛叫一声“噢唷”,并揉抚碰伤的脚趾时,总是大脑皮层协调了这些高度复杂的反应。

揉抚伤处似乎有其功用,按摩或轻拍跌打之处很有缓痛之效,这就好比人们可通过搔抓、拍击来解痒一样。在1965年,有两个名叫巴切克 · 沃尔(Patrick Wall)和罗纳德 · 迈扎克(Ronald Melzack)的研究人员提出了一套出色的学说——闸门控制学说,用以解释这一作用。该学说认为,任何时候经神经系统传达的感觉信息的量是有限的。当传导的信息过多时,脊柱中的特殊细胞就会像关闸一样阻断传递。在存在抚摩脚趾等其他感觉信息竞争传播时,痛觉信息就会恰如其分地被闸门切断。这一学说也就是目前广为采纳的经皮神经电刺激(TENS)止痛疗法的理论基础。该疗法是将电极置于疼痛部位的皮肤上,通过发出弱电流来与痛觉电信号竞争传导通路。据信,针灸止痛的刺激也是通过关闭闸门发挥作用的。

大约10年前,苏格兰科学家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在美国和瑞士科学家研究的基础上,阿伯丁大学的药理学家约翰 · 休斯(John Hughes)和汉斯 · 柯斯特列茨(Hans Kosterlitz)分离出高效的阻断痛觉的化学物质,这种名叫内啡肽的物质天然产生于脑部和脊髓内,它能切断疼痛的传递。犹如钥匙插入锁中一样,将神经细胞表面的受体比作锁,而吗啡和海洛因等麻醉剂像钥匙一样也能插入这些“锁”中,激活机体的缓痛系统,菲尔茨若有所思地说:“多年来,人们一直用罂粟提炼品来止痛,如今,我们已找到了这种提炼品何以止痛的合乎情理的解释。”

内啡肽系统只是关闭痛觉闸门中的一种机理,自1975年首次发现内啡肽以来,已有好几种天然的麻醉剂被鉴定出来。另外还有一些由机体产生的心、能改变痛觉信息的非麻醉性物质也为人所认识。其中有的化学物质叫作神经递质。它们不仅仅与痛觉相关联,还介入了诸如沮丧等情绪反应。医生了解到用于治疗抑郁的药物同样也能小剂量地充当止痛剂。美国保健研究所的罗纳德 · 杜勃纳(Ronald Dubner)花费大量的时间来解开疼痛和止痛的化学机理之谜。他对任何时候“疼痛是涉及到情感、先前对痛的经验、以及痛对人体产生影响的复杂感受”这一因素很为欣赏。简言之,痛觉在生理学和心理学之间的分界线是模糊难分的。

恐惧、焦愁、压抑、担心灾难的降临均能使疼痛变本加厉。

一些医生深信,有的病人对慢性疼痛具有独特的敏感特征。纽约教会医院的医生戴维德 · 理切林(David Richlin)和利奥纳德 · 布兰德(Leonard Brand)列举了以下一些敏感特征:致痛阈低,自信力差,缺乏克服困难的勇气,倾向于依赖于他人。

已经有数项研究证实了安慰剂的功效。1955年,哈佛大学的研究人员比切尔(Beecher)发现糖丸对治疗头痛、晕船以及战伤等疾患均有类似相应药物三分之一的作用。旧金山加州大学的利温(Levi-ne)和菲尔茨(Fields)也曾报告了安慰剂有四到六毫克吗啡类制剂那样的作用。这一微小的剂量可用于克服拔牙时的痛感。旧金山加州大学的科研人员亦已显示了安慰剂的功效部分起因于机体内啡肽系统的兴奋。一旦使用了强烈的麻醉药阻断剂抑制内啡肽的作用,那安慰剂就无法发挥作用了。

如今,有许多慢痛患者倾向于求助综合性医治疼痛的诊所,这类诊所目前世界上约有150家。将多系科医生的技能综合起来,对付疼痛的设想是由位于西雅图的华盛顿大学医疗中心疼痛诊疗所的彭尼卡首先提出的。诊疗所的治疗是以全面的检查开始的,其中包括物理诊查,心理检查,神经科、矫形科以及放射科的检查和实验室化验。一旦发现了某一器质性的问题一如肿瘤压迫神经,椎间盘滑突,就将进行相应适当的手术治疗或其他治疗。

然而,一般言之,因痛就诊的病人很少具有具体的致痛原因。对于他们,诊疗所采取的措施通常是停服各类以往病人正在使用的麻醉镇痛剂,必要情况下可暂让病人用美散痛药物来取代麻醉药,并给病人以心理治疗的指导。医生不太赞成用麻醉药和安定等肌肉松弛剂来止痛,因为这些药物可以使疼痛患者更为衰弱。

第一线的治疗是“简易止痛”:通常采用的药物是阿斯匹林和对乙酰氨基酚。纵然对于癌症病人,有时一瓶阿斯匹林就能够缓解疼痛了。许多其他种类的非麻醉性药物亦已表明对治疗特种类型的疼痛是具有疗效的。旧金山有一名31岁的偏头痛患者布莱恩 · 安德森(Blaine Anderson)为了缓解“酷似钳子紧紧咬住脑袋那样的”疼痛,曾经试用了从大剂量的可待因到精神疗法等各种各样的治疗,但终究无效。最后发现一种主要用于心脏病的钙离子通道阻断剂竟能缓解她的疼痛。苯妥英钠等常常用于治疗癫痫的抗心脏病发作的药物也有助于缓解三叉神经痛引起的面部痉挛痛。

物理疗法不但很有解痛之效,而且有助于病人摆脱惧痛心理,而去正常地生活。这类治疗包括锻炼,强烈的扭腰运动和推拿,它们通常对伴有肌肉衰弱的腰背痛尤为见效。

以往曾被认为是“边缘”治疗法的催眠术,生物学反馈法和TENS刺激法亦已在止痛诊所的“治疗库房”里占有可敬的一席。一般只有暂时止痛之用的针灸亦已引入,据彭尼卡统计,TENS刺激法对65 ~ 80%的病人具有明显的短期镇痛效果,对30 ~ 35%的病人具有显著的长期止痛作用。价格在40 ~ 600美元间的电刺激仪也具有广泛的止痛作用。在用生物反馈法止痛时,采用电器装置训练病人克服紧张情绪,这一疗法证明对一大批包括一种病因极其复杂的痛患——截肢后幻肢痛是有效的。这种病人常常会“感到”以往截了肢的、现已不存在的肢体产生难以忍受的疼痛。佐治亚州德怀特 · 戴维德 · 爱塞笛尔军队医疗中心的精神生理学家理查德 · 谢尔曼(Richard Sherman)曾发现了这种奇怪的痛觉。这种侵扰大约80%左右截肢病人的幻痛有时起因于截肢残断的肌肉痉挛。当谢尔曼应用生物反馈手段训练病人放松痉挛的肌肉后,幻肢痛常常会消逝。

对于癌症病人,常常还需用一些有力的措施。据沙隆 · 凯特林中心止痛部的负责人凯思琳 · 弗利(Kathleen Foley)的见解,只有三分之一的癌症病人受到剧痛的折磨。就这些人而言,肿瘤是其中65%的人的致痛原因。一般都是由于肿瘤侵犯了神经或者癌细胞释放出危害神经系统的化学物质引起了疼痛,另外30%病人的疼痛起因于化学疗法等抗癌治疗,胰腺癌和骨癌的疼痛可能特别凶猛。其因是病变组织四周有敏感的痛觉神经。对于绝大多数癌症病例,药物疗法一般能解痛。吗啡等麻醉剂和美散痛就能管用,遗憾的是,病人对麻醉止痛药可产生抗药性_而医生又不能无休止地加大麻醉药止痛的剂量。

手术是疼痛患者的最后出路。

手术同样还适用于三叉神经痛或痛性抽搐那样的剧烈面部疼痛,牛津大学81岁的马特 · 博纳姆(Mat Boname)博士16年以来饱尝了这一病魔的折磨。虽然曾有5名医生对他进行了治疗,但不见效。最终,通过一项精细的手术,采用了电灼法破坏了面部的神经才缓解了疼痛。其疗效可谓立竿见影。博纳姆说:“出了手术室后,疼痛都烟消云散了。”

随着对痛觉传导通路了解认识的加深,研究人员满怀期望发现更佳的止痛方法。人们正在研究一种只作用于机体麻醉剂受体、而不诱发吗啡样副作用的麻醉止痛剂。在英国威斯实验室中发明的美他西侬(Meptazinol)可能就是其中一种较好的药物。沙隆 · 凯特林中心的神经学家加列尔 · 帕斯特内克(Gavril Pasternak)认为“这种药物也许是新一代麻醉剂中的先驱”。其他地区的科学家也正在试验能够激活机体内非麻醉性止痛系统的药物。诸如带状疱疹等对麻醉剂无效的患者需要这类药物。旧金山加州大学的利温对干胡椒的止痛特性很是兴致勃勃。利温相信这种番椒素最终能够证明对治疗关节炎的疼痛是有价值的。

研究疼痛的先驱彭尼卡确信药物并非止痛的全部手段。他预测总有一天人们将从本身内在精神方面寻求止痛的动力。

音乐也可诱发人们内在的平静。音乐疗法专家卢卡姆 · 贝利(Lucame Bailey)目前正在沙隆 · 凯特林中心用悦耳、和谐的乐曲为癌症病人缓解痛楚。

[Time,1984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