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对科学界“巨头”的抱怨之声时有所闻。《科学》杂志不时刊出报道,给人这样的印象,即大实验室的老板们就像十九世纪资本家那样盘剥他们的雇员。—些日报抓住每一次机会将科学家描绘成一些挥霍无度的败家子和骗取钱财的窃贼,却始终未能对科学上每一次最终导致问鼎诺贝尔奖金的巨大突破加以报道,反而每每以醒目标题披露有些科学家的科研丑闻,大肆渲染。如今,《细胞》杂志也开辟篇幅向“大型科研”发难。也许,现在正是对这些观点、意见表示异议的时候了。

许多这类抱怨者似乎不明白,科研组合大型化已成为历史的必然,任何悲哀都无法改变这种趋势。物理学家早已接受了这一现实,蚌学会了与之共存。生物医学界的科学家们也将如此。例如,今天的生化学家为了圆满地完成他或她的工作,就需要一台顺序分析仪、一架高压液相层析仪、一部寡聚核苷酸合成仪和若干其他设备;没有这些,任何稍微复杂一点的实验就无法完成。即便一个小型实验室能买得起所有这些仪器,也将无法高效率地加以利用。这如同一位农民为收获仅仅十英亩庄稼而购置一部联合收割机一样。

局限使用单一种类大型仪器的小实验室倾心于“一种仪器,一个题目”地工作,往往做蛋白质顺序分析而并不真正清楚为何要这样做;往往盲目地用寡聚核苷酸探针去钓出基因。小型研究组若试图分享仪器设备,就会遇到种种问题——时间安排、仪器维修保养以及缺乏专门技术。熟练、有效地操纵复杂仪器通常需要相当程度的实践知识和经验。小型研究组无力为每—件设备配备一名专家,而课题主持者本人又常常无暇去熟知这些仪器。

况且,并不仅仅是仪器设备有利于形成大型研究组合。一个更强的动力是:科研的方法手段正迅速变得更加复杂。譬如,一位免疫学家要解决某些问题(而不是单纯地出论文),就需学会在董光激发细胞分类器上分离细胞;学会融合细胞,产生单克隆抗体;从一类细胞中免疫沉淀出一种分子;学会做MLR,CML,溶血板测定,细胞毒素试验,细胞增殖试验,以及饲养老鼠——更不必说学会如何测定一种蛋白质或基因的顺序了。任何人如要成为一名有关所有这些技术的专家,那就不可能有更多的精力对付其它更精深的工作了。一位科学家可以把全部时间都耗费在实验台上,但仍无法像训练有素的技术员那样干得顺手漂亮。

此外,某人可以与另一个实验室合作,甚至有可能幸运地找到有相同兴趣的同事。然而,如果他周围都是些小研究组,就别指望他人能有空闲来帮助自己。所以,一个聚集了各方面专门人才的大型实验室就是一个良计;只有在大型实验室中才可以提出(并解决)需要多方面探索的课题。

这正是“实验台论争”:抱怨没有足够时间在实验室里操作,或对不在实验台上干活的人倍加讥讽,已成为目前的一种时髦,仿佛我们中的有些人做实验不像助手干得那样熟练就是耻辱。照我看来,这种见解似失之偏颇。我们深造多年,又逐年积累了经验,且凭借自己的思维才能领取薪水——但我们却抱怨没用足够时间在实验台上亲手去做一位技术员所能干的例行工作!假如这正是我们要做的,那么,我们就该当技术员,并拿技术员工钱。然而,只要我们享受科学家待遇,就应当把例行操作留给技术员去干,而着力于科研的思维方面。放弃一切虚伪的故作姿态。一位设计师大可不必只是为了证明他或她具有体力劳动的能力而想着去垒几块砖以帮助建造由自己设计的房子。我们何必去做份外之事呢?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已成为科学研究的设计师——如果读者允许的话,就是老板。我以为这没什么错。

希望回到过去小型实验室科研好时光的哀叹其实是自寻苦恼,根源在于对历史事实的无知。细细探究,那些从前的好时光最终都远非我们所怀念的那样;昔日最有成就的实验室按当时的标准都绝非小型。以保罗 · 埃尔利希(Paul Ehrlich)为例。以那时对科学事业资助所可能达到的数目,他在其科学生涯的巅峰时期,确确实实应算是个大老板。他拥有一大批助手和技术员,并以一个资本家雇主似的铁拳监管着他们。他设计研究项目,通过一种书面报告系统来掌管日常工作。他发表论文的数目(每年十到二十篇)也不算少。那个时代其他杰出科学家的实验室都不比埃尔利希实验室小多少。这些科学家看来比较我们一些当代人更注意高效率地从事研究。

以我之见,争论的焦点不应是科研组织的大与小,而应是优与劣。如果认为一家大实验室的头头外出太多,那为什么不少请他或她出席会议呢?如果学生们坚信自己在大实验室中被剥削或没得到适当的任用,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蜂拥到这些实验室里呢?假如有关大型研究组合滋长作弊、剥削和浪费(尽管我不知有任何支持这一论断的科学证据)的传闻属实的话,我们就应当寻找办法以防止作弊、剥削或浪费,而不是想法阻止大型组合的形成。

大型组合不应依据其主持人的成就而应以该单位内每一成员的贡献来评鉴。一个实验室如果有六十人,就应按照每个人的工作分别对其作出评价。考察一个部门,其规模的大小并不重要,唯一有关的是其研究成果的质量以及这些成果是否与该部门规模相匹配。若答案是否定的,那就应在财政支持上得到反映;若是肯定的,就任凭该部门或大或小,随其负责人的便。而且,不要试图对他们的广博兴趣和管理技能加以限制。

科学家具有不同的气质脾性。有些人迷恋于实验室工作,而另一些人则认为研究理论问题更富有挑战性。有些人喜欢一次只问一个问题,而另一些人则具有较广泛的兴趣爱好和较高的组织才能。应当创造条件使我们能以最佳状态从事工作。首要的是,我们应当意识到,器官的性能并不取决于它的大小,而取决于控制该器官的神经系统的状况。

[Cell,Vol.42,No.2,19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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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联邦德国Max-Planck生物研究所教授,《细胞》杂志副主编。

② 1854~1915,德国细菌学家,因其免疫学和化学疗法的开创性工作而著称,并因发现治疗梅毒的方法而获1908年诺贝尔生理学及医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