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善成
长征医院泌尿科主任、教授
近日，上海长征医院为一名年轻女性患者成功切除直径30厘米、重达10余斤的腹部巨大肿瘤，这个巨瘤填满了患者整个腹腔和盆腔，若不及时摘除将危及生命。主刀者是上任长征医院泌尿科主任半年不到的任善成教授。澎拜新闻在对这一高难度手术作报道时用的标题是：“十斤肿瘤像足球般填满女子腹腔，上海医生不到两小时将之切除”。术后一周，笔者在长征医院泌尿科对任善成做启明星专访时，话题也是从这次高难度手术开始。善成告知切除该肿瘤，它与周围重要器官、血管的紧密粘连是一项“大考”。
摘除10多斤巨瘤，出血仅100 ml
经精准研判，任善成团队确定了“全息影像三维重建+术前血管栓塞+多学科协作”的组合拳治疗方案。治疗团队应用全息影像技术，对肿瘤及其周围结构进行三维重建，清晰直观展示肿瘤自左肾长出，极其巨大，约30 cm ×25 cm×18 cm，占据了整个左侧腹部，并向下延伸至盆腔，向右延伸至右侧肾脏和肝脏，几乎填满了患者的整个腹腔，挤占了其他正常脏器的空间，把左肾完全包绕，肠管、胰腺、脾脏被全部推挤到一侧，肿瘤若继续生长，最终将危及生命。然而，若要切除该肿瘤，它与周围重要器官、血管的紧密粘连便是一项“大考验”！善成术前邀请胰腺外科、胃肠外科、血管外科、病理科、急救科、麻醉科、影像科、输血科等专家进行多学科会诊，围绕患者的诊断、手术风险及难点、围手术期管理等作了讨论和评估，制定了详细的手术方案和预案。考虑到患者的肿瘤血供丰富，完全包绕左侧肾脏，手术前，治疗团队应用血管介入术，对肿瘤供应动脉和左肾动脉进行了栓塞，减少了术中出血的风险。善成解释，这个巨瘤里的血量就有2 000 ml以上，加上巨瘤与周围重要器官、血管的紧密粘连，术中有丁点闪失就会酿成血管破损造成大量失血，患者即刻就会命陨手术台。“如何减少出血量是这一手术的最大挑战。”也正是对这一切了然于胸，早有预案，手术中全部出血量仅100 ml，取得出乎意料的成功。“目前，患者已平稳度过术后危险期，康复良好，春节前就可以回家了。”
访问任善成的当天（2022年1月27日）上午11点，他刚做完一台机器人肾癌手术。时近中午，海军军医大学转化医学中心主任王越（2017级星友）来找善成商量筹建联合实验平台的事，话题聚焦于以开放姿态聚集系统内外更多有想法、想干事、能干事的青年PI、临床医生、研究生，为他们提供仪器、实验和学术交流平台。短短半小时两人商议了这个平台的目标定位和下一步推进的具体分工。我在旁也见证了这两位星友倾心交流的场景，祝愿他们能顺利达成目标。
12点30分，我和善成方能坐定开始此次的启明星访问。说是坐定其实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善成的颈椎病让他只得戴上颈托（善成告知这段时间过频的手术和伏案工作致颈椎病犯了），并时而站着和我交谈。
竞聘长征泌尿科主任，管理素人获认可
任善成2021年8月以长海医院泌尿科教授的身份成功竞聘长征医院泌尿科主任一职，8月13日离开他工作了17年的长海医院到任长征泌尿科主任岗位。尽管他个人的医术、科研能力在业内广受称道，但作为一个管理素人他能胜任一家国内享有很高声誉的三甲综合医院的泌尿科主任吗？更加严峻的是：长征泌尿在近两年期间有多名高年资医师流失、医疗量均处在下滑的态势。也就是说留给任主任的是亟待振兴的摊子。一个没有带过整个科室团队的外人能不能融入新的团队、带领团队？能不能快速提升医疗量？这些都是新任主任必须面对的挑战。其中，医疗部门的医疗量直接反映了病人的信任度，是最硬核的指标。从竞聘时立下军令状到笔者此次访问的5个月时间里，任善成带领团队，借助自己过往的积累，实实在在地改写了两项指标：一是业务量快速上升（毋庸讳言，60%以上的病人是冲着任教授来的），目前长征泌尿科医疗收入已逾亿，居于全院科室前列。二是机器人手术量也由2021年8月时的全市第8上升至全市第3，居于上海泌尿第一方阵。在提升机器人手术量上，平均一个礼拜任善成就要做10台手术，经常是早上9点半做到晚上9点半。就是靠着这样的满负荷运转，任主任兑现了他的承诺。这些实实在在的数据让科里所有的医生护士对这位主任从内心投了信任票。而这样做的一个后果是他的颈椎病再次复发，只能在工作间隙戴颈托和吃药来缓解疼痛。
让长征泌尿科同事从心底里认定这位新主任的还有他这几个月来的“施政”作为。任善成一上任时就言明科室里所有人员都是平等的同事，只要你想干事，就给你资源平台。为科里年轻人的发展提供机会更是任善成在意的。很快科里的年轻医生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机器人手术的机会。迄今国内很多大医院还只是科主任和少数高年资医生有用机器人手术的机会。年轻医生们都知道这是未来职业发展的趋势，都很想获得学习机会。善成到任后就鼓励更多年轻外科医生进入机器人手术领域，并毫无保留地手把手教他们操作要领。任主任在和青年医生们交流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是：长征医院不是全国泌尿科最好的医院，但你在长征医院一定能得到更好的机会。目前长征医院泌尿科已经有5位年轻医生能全过程用机器人主刀。这件在很多医院年轻医生梦寐以求的事在长征泌尿科正成为现实。
回溯履新以来的这段过往，善成说评价他是不是一个称职主任的指标不是他个人当了杰青，最重要的是年轻人不断进步，感觉有奔头了。“如果我们科室团队里有一批人当选启明星，当选优青，科里的临床、科研实力整体增强才是评价这个科室主任是否称职的标志。”善成透露目前泌尿科正在招人，因为他们业务量上去了，需要招收医生、科研人员、辅助人员。招人也是为明年长征医院浦东分院的启用储备人才。目前已经吸引了十几位应聘者。“长征医院不是全上海实力最强的医院，有一些应聘者说是冲着我而来，我当然是很高兴，但我还是希望不久的将来，有为之才是冲着长征医院泌尿科的整体实力和口碑而来。科里也会为每一位年轻医生制定职业发展规划。”
从机器人手术的最早尝鲜者到杰出贡献奖得主
这次对任善成的启明星采访与以往有点不一样，不是从被访者的成长经历一路过来，而是直接进入其工作主题，原因是访谈时间有限。很懂我的任主任事后给我发了基础素材，况且近年来任善成在临床医学和科研上的许多重要进展都有媒体给做了报道，所以素材不少。看这些素材感觉任善成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归于他的敢于突破、矢志创新、追求卓越的本性。他和手术机器人的结缘以及他在前列腺癌、肾癌病因机理、耐药性机制阐明和手术方法上的突破都是可圈可点的具体佐证。在进入对其核心成果介绍前还是循着其成长轨迹略略回溯一下。
任善成生于1981年，是扬州江都人。从小他就是所谓的“学霸”。1999年高中毕业的任善成考入南京医科大学。2004年考入第二军医大学（现海军军医大学）长海医院攻读硕士、博士学位。2008年至2010年，由国家留学基金会公派至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CSF）深造学习。2009年获临床医学博士学位。2010年入职长海医院泌尿外科。
回过头来看，任善成是国内最早接触机器人手术的那批年轻医生。这也与他2008—2010年在UCSF的耳濡目染有关，彼时欧美的临床医学界已经开始普及机器人手术。尽管只是担任助手，但接触机器人手术的全过程，手术机器人的能耐让这位年轻人甚为震撼，并认定这一定会引发未来外科手术的革命。
2012年，任善成在香港接受培训并获得机器人操作资质，这也使他成为中国最早一批使用机器人进行手术的泌尿科医生之一。2015年5月至今，任善成实施的机器人手术数量已逾1 500例，其中前列腺癌比例超过90%，实施的机器人前列腺癌根治术单病种总数位居全国前列。他也因此受邀在亚太前列腺癌高峰论坛、亚洲泌尿外科机器人峰会等国内外会议上手术演示100多场。荣获达芬奇机器人手术中国十万例杰出贡献奖。
机器人辅助前列腺癌根治术已成方向
我问善成为什么泌尿科会成为机器人手术最先涉足的医疗领域。善成解释说，因为泌尿系统是人体最为复杂的，涉及诸多功能的（如肾脏、输尿管、膀胱、前列腺、生殖器官等）器官都聚集于此，加上这里的神经和血管密如蛛网、细若游丝，手术过程容不得任何细微失误，否则就会影响排尿、男性性功能。机器人手术能大大提升操作精细度，从而最大限度保留以上功能。例如控制勃起的神经密密麻麻，比头发丝还细，有神经有血管，血管神经束都要保留，以往人工手术很难周全这两个功能。同样，切瘤保肾这类手术也是对泌尿外科医生胆略和医术的极大考验。而手术机器人的引入使手术的精准度和康复率得以大幅跃升，这尤其对泌尿科患者是一大福音。
前列腺癌根治手术是泌尿外科中较为复杂和疑难的手术，主要有3种术式，即传统的开放手术、腹腔镜前列腺癌根治术、机器人辅助前列腺癌根治术。后二者虽均为微创手术，但是机器人辅助前列腺癌根治术放宽了骨盆大小对术式的限制，灵活的机器臂更实现了解剖更精细、出血更少的目的，更易于保留神经，保护控尿结构，达到肿瘤根治、性功能保留和完全控尿的结果。因此，机器人辅助前列腺癌根治术正逐渐取代传统开放及腹腔镜术式，代表着前列腺癌根治术发展的方向。
说起微创时代的典型手术——腹腔镜手术——与机器人手术的区别，善成的解释是，前者可以想象成是两根筷子伸进体内，在内窥镜帮助下施行手术，虽然创口大大缩小，但直直的“筷子”（手术刀）很难做更多的操作。而机器人手术最大的优点是把筷子换成了相当于人的手腕的机器手臂，可以做各种转向，非常灵活。手术机器人的末端机械手臂相当于小拇指或者大拇指指甲盖大小，一根粗细跟筷子差不多的机械手臂通过打的洞（大小相当于人民币一元硬币）伸进体内实施各种操作。
任善成正在进行机器人手术
前列腺单孔手术的开创实施者
任善成不仅是国内机器人手术的最早尝试者，而且还不断推动着手术方法的创新，他是亚洲前列腺单孔手术的开创实施者。单孔机器人手术对术者的要求更高，手术难度直线上升，特别是前列腺解剖位置深，操作空间非常狭小。“相当于原本有三头六臂，现在只有一根指头。”通过调整腹腔镜镜头位置与机械臂外展角度，2018年，任善成完成了亚洲首例单孔机器人前列腺癌根治术。在保障手术效果的同时，由常规的6个孔减少到1个孔，最大程度减少病人的损伤，实现了机器人外科手术的又一次飞跃，文章发表在《亚洲泌尿学杂志》（Asian Journal of Urology）上。前列腺单孔手术成功后，任善成立即在同行中做了分享，现在国内有20多家医院能做这样的单孔机器人前列腺癌根治术。
善成的介绍让我知道机器人手术在国内其实已经不新奇了，如今不仅是泌尿科，其他科也在用。欧美国家目前更是发展到几乎所有外科手术都是机器人手术。因为体积小，更灵活，目前全球泌尿外科机器人手术占比已接近60%，前列腺手术几乎都用机器人做。在肾癌的手术中，机器人可以把坏的部分拿掉（相当于把苹果中烂掉的部分切除，而保留大部分正常的苹果），而保留肾脏主体。这种切瘤保肾的操作也是手术机器人的擅长。
外科一把刀外，更有科研几把刷
作为泌尿外科医生，任善成除了在机器人手术方面有开创之功，在科研上也有诸多成就。主要体现在前列腺癌诊断指标的筛选和临床应用、晚期前列腺癌的机制研究上取得了三项主要成果：（1）构建了首个亚洲人群的前列腺癌基因组/转录组图谱，填补了前列腺癌研究的空白，揭示了东西方人群前列腺癌的分子差异，文章发表在《欧洲泌尿学》（European Urology）上。《自然评论-泌尿学》（Nature Reviews Urology）评价该项研究为“前列腺癌基因组学的杰作，为前列腺癌的种族个体化治疗树立典范”。（2）系统研究了前列腺癌最常见的突变基因SPOP在前列腺癌进展和治疗中的作用及机制，文章发表在《自然-医学》（Nature Medicine）和《分子细胞》（Molecular Cell）上。《肿瘤发现》（Cancer Discovery）杂志和《自然评论-泌尿学》高度评价该项研究“首次揭示了融合基因蛋白ERG和SPOP突变之间的机制关联”。（3）原创性发现前列腺癌组织中多个高度特异性诊断标志物，领导开展3项全国多中心临床研究并成功研发3个试剂盒，成果写入《中国前列腺癌诊疗指南》和5部国外专著。任善成及团队合作者还构建了前列腺癌血清瘤标分子病理影像定位的多层次早期诊断体系，使前列腺癌早期诊断率由5%提高到63%，该成果2012年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迄今，任善成以第一或通讯作者发表SCI论文35篇，他引1 800余次，其中影响因子大于20的有4篇，大于10的有6篇，总影响因子250余分，3篇被评为ESI高被引论文（引用率居于生命科学领域被引频次世界前1%的论文）。申请国家发明专利15项，获批8项，申请国际发明专利（PCT）2项。参与编写教材《吴阶平泌尿外科学》《泌尿外科医师手册》《前列腺疾病100问》《癌症研究中的下一代测序》等部分章节。
2021全军唯一杰青入选者
入职以来，善成共主持课题和人才计划9项，包括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重点研发计划子课题和美国前列腺癌基金会优秀青年学者基金。先后荣获上海市卫生系统青年人才最高奖“银蛇奖”一等奖和“国之名医?青年新锐”荣誉称号。入选国家教育部“长江学者奖励计划”青年学者（2016）、上海市青年科技英才（2018）、上海市青年科技启明星（2016）等10余项人才计划。荣获三等功一次，享受军队优秀专业技术人才岗位津贴。善成还是2021年度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这一年中全军唯一的一位杰青）和第六届树兰医学青年奖获得者（2019）。
在学术兼职方面，善成目前担任中华医学会泌尿外科分会青年委员会秘书长兼微创学组组长，中华医学会泌尿外科分会机器人学组委员兼副秘书长等学术职务，担任《亚洲泌尿学杂志》执行主编。他还是长征医院机器人手术中心主任、国家重点学科带头人、全军泌尿外科中心主任、上海市“一带一路”泌尿系统肿瘤国际联合重点实验室主任。
任善成在进行实验研究
将针对前列腺癌的肿瘤微环境及肿瘤异质性做深入研究
采访至此已近两个小时，接下来善成还要主持每两周一次的科室业务学习，因为临近春节，本次业务学习也是一次年终交流，“每个人都要谈今年或者以后的规划，如今年要学会哪些手术和发表哪些论文，科里规定每位教授要带一个主治医师。年终总结时主治医师如果没有达到目标需要去了解原因。这样每位教授和和主治医师都有压力和动力。”
其实在布置给各位团队成员任务前，善成主任早已定好自己和团队的下一步科研目标：将针对前列腺癌的肿瘤微环境及肿瘤异质性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阐明前列腺癌免疫微环境中各种免疫细胞的组成类型和比例以及它们的空间分布变化特征，绘制出免疫微环境图谱。将肿瘤微环境与肿瘤细胞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探讨前列腺癌肿瘤细胞与包括T细胞在内的各类免疫细胞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并揭示其细胞内的分子水平变化，较为系统和全面地对前列腺癌微环境与前列腺癌细胞进行研究。研发临床有效的、中国人群特异性的靶向治疗或免疫治疗靶点，增强人民健康，推进“健康中国2030”建设。
这些已成文的目标其实是任善成这些年来一直在思考、凝练的课题方向。即使我们圈外人也能大致感知这些课题的价值，其中任何一项有突破都会推动泌尿系统肿瘤疾患的治疗质量，造福万千病患！
和我握别后，13点59分善成戴着颈托走向已坐满医护人员的泌尿科会议室。一分钟后年终交流会就将开始。
江世亮采写于2022年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