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新证据表明,特奥蒂瓦坎和玛雅这两大中美洲古文明曾发生过剧烈冲突。
特奥蒂瓦坎曾是一座熙熙攘攘的国际性大都市。特奥蒂瓦坎帝国的领土一度可能包括蒂卡尔,后者是距特奥蒂瓦坎城1 000公里的一座重要玛雅城市
公元378年1月16日,蒂卡尔迎来了一位陌生访客。这座大型玛雅城市位于现危地马拉北部。这名访客名叫西亚 • 卡克(Sihyaj K'ahk',意为“火烧起来了”)。他很有可能是一名来自遥远国度的强大战士。很多考古学家认为,西亚 • 卡克来自特奥蒂瓦坎——一座当时拥有大约10万人的大都市,位于蒂卡尔西北部约1 000公里处,接近今天的墨西哥城。此外,与他一起到来的可能还有一支军队。
记录西亚 • 卡克来访的石碑并没有提及他造访蒂卡尔的原因以及长期统治蒂卡尔的国王查克 • 托克 • 艾奇亚克(Chak Tok Ich'aak,意为“豹爪”)接待他的规格。不过,西亚 • 卡克进军蒂卡尔的这天也是豹爪生命的最后一天。
刻在石碑上的文字告诉我们,派遣西亚 • 卡克前来攻打蒂卡尔的是一位强大的统治者,名叫掷矛者猫头鹰(Spearthrower Owl)。西亚 • 卡克攻陷蒂卡尔不到两年,掷矛者猫头鹰的小儿子就加冕成为蒂卡尔的新国王。那儿的石碑上刻着这位名叫雅克斯 • 努恩 • 艾因(Yax Nuun Ayiin)的国王的肖像。画中的他手持一把梭镖投射器(特奥蒂瓦坎战士常用的一种掷矛器),戴着一顶颇具特奥蒂瓦坎特色的带流苏头饰。他和他父亲在蒂卡尔纪念石碑上的肖像中,有一些甚至很能体现特奥蒂瓦坎颇具几何感的平面艺术风格,明显区别于玛雅文明复杂、贴近自然的艺术风格。在这位异族国王及其继任者的领导下,蒂卡尔成了玛雅统治区域内最强大的城邦之一。
考古学家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了解了这些事件的梗概,但其背后的意义一直饱受争议。现在,来自特奥蒂瓦坎和玛雅这两个地区的新证据把这两个伟大文明之间的关系这一议题又重新带回了人们的视野之中——并且表明,它们之间的关系可能要比之前大多数研究人员认为的更具有争议。
来自玛雅文字和艺术作品的证据表明,特奥蒂瓦坎直接征服了蒂卡尔,将这座城市纳入了部分考古学家口中还囊括了其他几座玛雅城市的庞大帝国版图。特奥蒂瓦坎流传至今的残缺艺术作品表明,大概就在这个文明将蒂卡尔纳入自己统治的时候,它或许已经开始转变对待之前数十年和平生活在领土内的玛雅侨民的态度。
图片描绘的是一件颇具玛雅文明自然主义风格的陶瓷制品,用在特奥蒂瓦坎的一场宴会上。
图片是一块发现于蒂卡尔的石碑,体现了特奥蒂瓦坎多用几何线条的艺术风格,上面绘制的是掷矛者猫头鹰的肖像,他可能是特奥蒂瓦坎的一位国王
然而,这并没有驱散笼罩在这个说法之上的疑云,反而更加凸显了一大挑战:那些没有实现完全统治的帝国留下的考古学遗迹需要我们更细致和更准确地解读。部分研究人员认为,发生在公元378年的这些事件可能只是一场涉及范围小得多的宫廷政变,无非就是一个强大地区的贵族想了一些办法干预了其他地方的政治。考古学家甚至对古代宣教的说法产生了兴趣:西亚 • 卡克和他的军队可能只是玛雅文明内部的篡位者,只是假借了远方特奥蒂瓦坎的名号而已。无论如何,考古学家都表示他们瞥见了一场促使蒂卡尔在后续几个世纪里走向繁荣的政治和文化碰撞。
“在这个领域耕耘是一件很令人激动的事,”布朗大学考古学家斯蒂芬 • 休斯敦(Stephen Houston)说,“我们正不断得到令人吃惊的新发现,这些发现令之前还只是梗概的故事不断丰满起来。”
公元4世纪造访特奥蒂瓦坎的玛雅游人会看到一座前所未见的城市。三座庞大的金字塔耸立在特奥蒂瓦坎主干道(现在以“亡者大道”的名号为人们所知)上,映射出远方被白雪覆盖的火山。井然有序的道路网络从这条主干道向外延伸开去,而城内10万居民——比当时最大的玛雅城市所拥有的居民还要多得多——就居住在舒适的标准化“公寓”内。特奥蒂瓦坎居民的贫富差距小到令人咋舌。而特奥蒂瓦坎艺术作品中对战士的描绘以及身穿军服的活人献祭习俗,无不彰显着这座城市的军事力量。从瓦哈卡等城市远道而来前往东南方向以及墨西哥湾沿岸的商人为特奥蒂瓦坎市场带来了各种货物,朝圣者也成群结队地涌入这座城市举行朝拜活动。
这些外乡人中有一部分在这座城市里安顿了下来,并且建立了民族聚居点。考古学家可以从他们使用的具有异域风情的日常用品和与众不同的葬礼习俗中把他们与本地居民区分开来。“特奥蒂瓦坎是一座伟大的中心城市,几乎就像如今的洛杉矶和纽约一样。来自中美洲各地的人们云集此处。”加州大学河滨分校考古学家卡尔 • 陶布(Karl Taube)如是说。
特奥蒂瓦坎人很可能对玛雅文明也有着同样浓厚的兴趣。玛雅文明所在地距特奥蒂瓦坎大约1 000公里,大致分布于现墨西哥南部、危地马拉、伯利兹城和洪都拉斯。玛雅文明远在中美洲最东端,因而也与初升的太阳这个当时看起来颇为神秘的现象联系在一起。虽然特奥蒂瓦坎和玛雅文明都以玉米为主食,但前者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如玉石、可可,以及艳丽的绿咬鹃羽毛等,全都来自玛雅低地的热带丛林中。“玛雅在特奥蒂瓦坎人眼中是物产丰富的象征。”陶布说。从寒冷、高海拔的特奥蒂瓦坎平原俯瞰,郁郁葱葱的玛雅地区就像是一个拥有无尽优雅和奢华的天堂。
然而,与玛雅之间的外交和贸易活动很可能比较棘手,因为当时的玛雅在政治上是割裂的。整个玛雅大地上散布着大量通过共同宗教信仰和文化结合在一起的独立城邦,这点与古希腊很是相似。其中最为强大的那些,比如蒂卡尔及其附近的竞争对手卡拉克穆尔,得到了小城邦的拥戴。不过,城头变幻大王旗,这种松散的联盟会经常发生变化,并且,没有任何一位玛雅国王能在政治上统一这个坐拥39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庞大帝国。特奥蒂瓦坎与各个玛雅城邦的关系很可能不尽相同,且这种关系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
他们频繁交流,互换艺术品、陶瓷制品,双方的文化互相影响,并且留下了大量遗迹。放射性碳定年法以及玛雅石碑上记录的准确日期都确定无疑地证明了这些文化同时存在。他们之间的交流在公元四五世纪达到顶峰,那时正是罗马帝国末期,也是中美洲考古学家命名为古典时代早期的一部分。考古学家们存在分歧(更准确地说,争论激烈)的问题在于,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究竟是和平互惠的,还是建立在暴力与统治之上。
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早晨,加州大学河滨分校考古学家衫山(Nawa Sugiyama)钻进了她的团队发掘的一条隧道中。这条隧道的上方曾经是一座宏伟的金字塔。该金字塔离亡者大道不远,位于恢宏的太阳金字塔和月亮金字塔之间,也就是现在的圆柱广场(不要被这个名字误导,实际上,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圆柱,由几个互相连通的广场和几座大型金字塔构成)。衫山蜷缩在隧道内,仔细检视着她的学生和项目人员费尽千辛万苦才挖掘出来的数十件破碎陶器。
这些陶瓷碎片混合了玛雅和特奥蒂瓦坎的艺术风格,更像是为了庆典而制作的,而非暴力:陶器破碎后被郑重地撒到了坑中,这是古中美洲宴会结束时常见的一种供品。这群学生和项目人员已经在这个地点发掘出了10 000多块陶器碎片,并且在这个考古季平均每天发掘250块碎片。“我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儿,”衫山说,“我们有点担心一辈子也挖不完这里的陶器碎片。”
衫山和她的团队认为,特奥蒂瓦坎人和玛雅客人在那场古代庆典上相聚,目的或许是为了庆贺金字塔的完工。大部分陶器碎片原本都是一些上好的餐具,有点像人们现在拿出精致的瓷具招待客人一样。针对食物残渣(包括来自玛雅地区的兔骨、玉米和丝兰)灰烬的放射性碳定年法结果显示,这场庆典举办的时间在公元300—350年。
衫山和同事们在金字塔对面的广场上发现了一个豪华的建筑群。这些建筑物曾经装点着色彩明艳(比如蓝色和绿色)的精美玛雅壁画,这在特奥蒂瓦坎艺术作品中并不常见。波士顿大学考古学家大卫 • 卡巴罗(David Carballo)说,居住在圆柱广场的玛雅人或许是地位甚高的外交官或者派驻他国首都的贵族家庭成员,就像那些为了强化联盟和促进皇室通婚而从小在外国宫廷生活并长大的欧洲贵族一样。
“他们有自己的习俗,并且与其他特奥蒂瓦坎成员和平共处、相得益彰。”衫山在圆柱广场项目上的合作人、墨西哥人类和历史国家研究所考古学家维罗尼卡 • 奥特加(Verónica Ortega)说。
然而,在庆典结束之后的几十年中,情况发生了变化。研究团队发现精美玛雅壁画时,它们并不在建筑物的墙壁上,但后者上面的特奥蒂瓦坎艺术作品仍旧保存完好。玛雅壁画被人捣成了碎片并且深埋地下——“这绝对是刻意毁坏。”衫山说。壁画上的人物脸庞被剪下、刮除,完全分辨不出它们本来的模样。研究人员通过放射性碳定年法估算了壁画碎片上覆盖物的年龄,确定这次蓄意毁坏事件发生在公元350—400年。
虽然衫山和奥特加携手工作,但她们对这次壁画毁坏事件的解读并不一致。奥特加认为,这是一次特奥蒂瓦坎和玛雅人民共同参与的仪式——就与当初那场庆典尾声阶段大家砸碎陶器当供品一样。不过,衫山指出,抓毁壁画人脸是一种很有针对性的不寻常行为,不太可能受到来自玛雅的居民的欢迎。
衫山和奥特加还在附近的一个坑里发现了人类骸骨,这就提出了一些可能更为黑暗的问题。这些尸体被肢解成了碎片,这并不符合当地埋葬逝者或献祭的风俗。衫山说,这个骸骨坑可能单纯只是一个生产骨制工具的场所——或者是一场大屠杀的遗迹。部分遗骸的头骨后脑勺扁平而顶部稍有些尖,部分遗骸的牙齿上有用于填塞珠宝的洞——这是玛雅人的头骨形状,也是玛雅人的装饰习俗,但在特奥蒂瓦坎并不常见。考古学家还要进一步对食物遗迹作同位素测定,或许还要对遗骸作DNA检测,以确定它们是否属于玛雅人。研究人员肯定还想揭开另一个谜团:初步的年代测定表明,这些人骨是在庆典前后倒入坑中的,但当时特奥蒂瓦坎和玛雅之间的关系还算得上融洽。
不过,对壁画毁坏事件展开的放射性碳定年测量得到的结论则要清晰得多。结果表明,这一事件发生的时间为公元350—400年——在西亚 • 卡克造访蒂卡尔(公元378年)前后大约25年。“破坏这些壁画的绝对是特奥蒂瓦坎人,再联系他们不久之后进攻了玛雅低地的几个城邦,我觉得这意味着特奥蒂瓦坎和玛雅之间的外交关系出于某些原因急转直下了。”卡巴罗说,“动荡岁月开始了。”衫山也同意这个观点。
西亚 • 卡克抵达蒂卡尔的时候,他会发现这座城市的规模和集中程度都不如特奥蒂瓦坎。皇家宫殿和寺庙坐落在山顶上,但山顶之下仍旧丛林环绕。一条条道路从树林里蜿蜒而出,连接着上层阶级的建筑群,平民们也沿着这些路从各自星罗棋布的农场前往市中心的集市并作朝拜。高耸石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蒂卡尔历史中的关键事件,其中就包括统治这座城市的历代国王。然而,只有城市中最富有和最有权势的人才能读懂这些文字:玛雅历史既是由上层阶级写就,也是写给上层阶级看的。(我们现在都还没有破译特奥蒂瓦坎文本,部分原因是研究人员对特奥蒂瓦坎语言一无所知,而古玛雅书面材料与一些今天仍在使用的玛雅语言之间存在联系。)
20世纪70年代初,碑铭研究者塔提亚纳 • 普洛斯古里亚科夫(Tatiana Proskouriakoff)成了几百年来第一个尝试把公元378年发生在蒂卡尔的故事碎片拼接在一起的人。以一块记录着西亚 • 卡克到访事件的不完整石碑为基础,她读出了“陌生访客”的字样,并且推断他们来自墨西哥中部。
2000年,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考古学家、碑铭研究者大卫 • 斯图尔特(David Stuart)给出了对该碑文更详尽的分析,他现在也仍在反复研究。得益于玛雅文本破译技术的进步,斯图尔特得以理解石碑上刻着的文字,其中包括西亚 • 卡克、豹爪和掷矛者猫头鹰的名字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这些历史记录带来的问题远比它能回答的更多。
一个非常热门的问题就是,西亚 • 卡克究竟效忠于谁?他显然是按照掷矛者猫头鹰的指令行事。按照石碑铭文的说法,后者在公元374—439年期间统治了一个离蒂卡尔较远的国家。斯图尔特说,石碑上掷矛者猫头鹰名字的书写方式很符合特奥蒂瓦坎艺术风格,而他在蒂卡尔的肖像体现的特奥蒂瓦坎几何艺术风更是一看便知。斯图尔特认为,圆柱广场上的玛雅壁画遭到破坏时,统治特奥蒂瓦坎的国王很可能就是掷矛者猫头鹰。
蒂卡尔出土的一件称为E I Marcador(Marcador在西班牙语中有“标记”之意)的纪念石碑,顶部的玫瑰花结上刻着掷矛者猫头鹰的姓名图符
然而,很多考古学家认为,特奥蒂瓦坎根本就没有国王。截至目前,我们从来没有在原特奥蒂瓦坎统治区域发现任何皇室墓穴或任何君王肖像。虽然也有一些研究人员认为只有一个强大的君主才能统御这样一个管制森严的宏伟城市,但其他学者则提出可以由议会或者其他多人合作的形式管理这座城市。卡巴罗指出,大部分特奥蒂瓦坎艺术作品都把重点放在了人物服饰和其他装饰上,而不是人物本身的特征。这可能意味着,画中人担任的职务要比他们的个人身份更加重要。猛禽和梭镖投射器的图像——玛雅人用图符书写掷矛者猫头鹰名字的关键元素——数百年里一直出现在特奥蒂瓦坎相关物件上,远超过任何个人可能统治整个帝国的时间。卡巴罗说:“我觉得,这种图符代表着一种职位,或许是特奥蒂瓦坎的某种军事职位。”且可以由许多人不断延续下去,而不是单个君主。
他和其他许多研究特奥蒂瓦坎的考古学家都坚持认为,不应该把玛雅成文史看成比特奥蒂瓦坎自身记录更重要的证据。卡巴罗说,玛雅城邦由国王统辖,他们对君主制的期待或许会让他们误解掷矛者猫头鹰的角色。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坦佩分校考古学家迈克尔 • 史密斯(Michael Smith)说,西亚 • 卡克和其他入侵者甚至还深化了这种误解,“假如你是西亚 • 卡克的政治包装师,正努力说服这些玛雅国王,好让他们觉得西亚 • 卡克有两把刷子。你会怎么说?你会说他来自特奥蒂瓦坎,那个地方的人们实现了某种程度的自治?还是会说这家伙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最大城市的国王派来的?”
杜兰大学考古学家弗朗西斯科 • 埃斯特拉达-贝里(Francisco Estrada-Belli)认为,无论西亚 • 卡克是谁派来的,他想染指的城市肯定不止蒂卡尔。埃斯特拉达-贝里在蒂卡尔东面35公里处的霍尔穆尔城发现了壁画,壁画上表现了新国王在特奥蒂瓦坎战士的簇拥下登上王位的场景。而这些壁画所在的建筑是为纪念西亚 • 卡克抵达蒂卡尔一周年而建的。玛雅方面的记录表明,“西亚 • 卡克在抵达蒂卡尔后几年内就在不少玛雅城市拥立了和善的国王,”埃斯特拉达-贝里说,“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这是新王朝的开始,是一个重大转折点。”
然而,也存在这样的可能:西亚 • 卡克和掷矛者猫头鹰根本不是特奥蒂瓦坎人,他们只是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才搬出了特奥蒂瓦坎的名号。玛雅神话和宗教都很重视外国货物,而特奥蒂瓦坎又是中美洲最负盛名的远方大城。密歇根大学考古学家乔伊斯 • 马尔库斯(Joyce Marcus)特别强调,目前还几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曾有特奥蒂瓦坎人在蒂卡尔生活。“最简单的解释就是,蒂卡尔的这位新国王——掷矛者猫头鹰的儿子雅克斯 • 努恩 • 艾因——是一个乔装打扮成外国人的玛雅篡位者,”马尔库斯说,“身穿墨西哥高地战士的服饰可以体现这位玛雅领导人具有很高的军事才华。”
“征服当然是一件很令人激动的事,这也很好理解。”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考古学家杰弗里 • 布拉斯维尔(Geoffrey Braswell)说。不过,他也认为,发生在蒂卡尔的种种事件反映了玛雅集团内部各个党派的冲突,其中一个党派借用了外部势力的标志粉饰自己的反叛行为。布拉斯维尔表示,纵观历史,各个文明的上层阶级都有过这样的异族文化崇拜行为。例如,中国瓷器在17和18世纪的欧洲就是地位的象征,而19世纪的俄罗斯上层阶级相互间用法语交流。“这真的非常普遍。”布拉斯维尔说。
2005年和2010年公布的同位素检测结果也支持马尔库斯和布拉斯维尔的观点。考古学家发掘了雅克斯 • 努恩 • 艾因在蒂卡尔的坟墓以及科藩(位于现洪都拉斯的玛雅城邦)新王朝建立者基尼克 • 雅克斯 • 库克 • 莫(K'inich Yax K'uk' Mo')的墓穴。在墓穴壁画上,这位科藩君王的穿着明显具有特奥蒂瓦坎风格,尤其是遮住眼部的“护目镜”,体现了对墨西哥中部信仰的雨神的崇拜,这是毋庸置疑的特奥蒂瓦坎风格。按照碑文记录,基尼克 • 雅克斯 • 库克 • 莫是外邦国王,前来特奥蒂瓦坎是为了参加一个仪式。这个仪式的目的是在他正式登上王位之前赋予他统治的权力。布拉斯维尔说,碑文所称从特奥蒂瓦坎来的玛雅国王,应该就是指他们俩。
不过,对雅克斯 • 努恩 • 艾因牙齿展开的锶同位素检测表明,这位碑文中所称的掷矛者猫头鹰之子似乎是在蒂卡尔附近长大的。研究人员暂时还无法定位基尼克 • 雅克斯 • 库克 • 莫的出生地(成长地),但同位素检测也排除了他出生在墨西哥中部的可能。“我们(在玛雅低地)发现了一具手持长矛的遗骸,同位素检测显示他来自特奥蒂瓦坎。”布拉斯维尔如是说,并且他更支持特奥蒂瓦坎征服了蒂卡尔的观点。
埃德温 • 拉米雷斯(Edwin Román Ramírez)也在研究这个问题。这位为玛雅文化和自然遗产基金会(PACUNAM)工作的考古学家目前正领导着蒂卡尔的新发掘工作,并且还在搜寻特奥蒂瓦坎当年的民族飞地。拉米雷斯希望能在今年夏天危地马拉城召开的研讨会上公布第一批研究成果。他认为,特奥蒂瓦坎人的确征服了蒂卡尔,并且来自特奥蒂瓦坎的士兵和其他人士一直居住在蒂卡尔。不过,拉米雷斯表示:“我觉得,他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彻底把玛雅纳入特奥蒂瓦坎版图。”相反,对特奥蒂瓦坎来说,蒂卡尔的意义很可能是位于玛雅境内且具有战略价值的经济前哨站。
实际上,历代特奥蒂瓦坎帝国可能都更加依赖软实力,而非直接殖民扩张。弗朗西斯科马里金大学考古学家芭芭拉 • 阿罗约(Bárbara Arroyo)说,蒂卡尔城内和附近的玛雅平民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因西亚 • 卡克的到来而发生什么大的变化,这让她怀疑特奥蒂瓦坎并非征服蒂卡尔。这与公元前27—公元476年的罗马帝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罗马帝国的发展史没有什么大的疑问,罗马军队的铁蹄遍布整个欧洲,所到之处无不鼓动当地人民接受自己的信仰,并且还改造城市,任命直接听命于罗马的总督。
“帝国的统治政策各种各样,”研究罗马帝国希腊行省的密歇根大学考古学家苏 • 阿尔科克(Sue Alcock)说,“它可以充满敌意——我来了,烧了你的寺庙、抢了你的女人、把你的种族彻底从这个星球上抹去。也可以温和一些,双方的上层阶级聚在一起,商讨社会体系的重建事宜。”
史密斯说,特奥蒂瓦坎在墨西哥中部肯定只控制了一小块区域。例如,在特奥蒂瓦坎以南85公里处的现墨西哥莫雷洛斯州,他在各个小镇都发现了大量具有特奥蒂瓦坎风格的陶器,还发现城市鼎盛时期的黑曜石。不过,在更远一些的地方,特奥蒂瓦坎帝国的控制力就各不相同了。“特奥蒂瓦坎对自己控制的地区持因城施策的态度。”加州州立理工大学波莫纳分校考古学家克劳迪亚 • 劳里尔斯(Claudia García-Des Lauriers)如是说。她发掘了现墨西哥恰帕斯州海岸上的洛斯霍尔克内斯遗址并绘制了地图。劳里尔斯称,这座古城中的重要金字塔和广场(公元400—600年)就像著名特奥蒂瓦坎月亮金字塔的小型版。洛斯霍尔克内斯坐落于贸易必经之地的狭窄山口,控制了它,特奥蒂瓦坎就能控制从郁郁葱葱的恰帕斯海岸运送过来的可可和绿咬鹃羽毛。
特奥蒂瓦坎的影响力远至1 000公里之外的危地马拉太平洋海岸。耶鲁大学考古学家奥斯瓦尔多 • 钦奇拉(Oswaldo Chinchilla)说,考古学家在那里的古城遗址中发现了特奥蒂瓦坎风格的家居用品,包括成百上千件家庭宗教仪式中使用的香炉。他和其他许多考古学家都认为,特奥蒂瓦坎人可能是为了控制重要海陆贸易通道而在埃斯昆特拉建立了殖民地。钦奇拉说:“特奥蒂瓦坎人到来之后,整个地区的外观和文化都发生了改变。”
有关特奥蒂瓦坎势力范围的新线索来自玛雅文化和自然遗产基金会2016年对危地马拉北部2 000多平方公里土地的航拍研究。研究人员借助雷达遥感技术发现了上万个此前未知的潜在考古遗址,其中包括一些可能是防御工事的建筑,比如平坦山顶上的瞭望塔。“它们给人一种戒备森严的感觉。”休斯敦说。对其中部分遗址的发掘行动在2020年5月启动,休斯敦希望能借此机会找到一些线索,看看这些防御工事究竟是玛雅人为了应对特奥蒂瓦坎的威胁而建的,还是后者及其盟友在控制蒂卡尔后设立的。
有一点可以明确:西亚 • 卡克的到来改变了蒂卡尔的历史进程。“在那次入侵之后,蒂卡尔的繁盛反而更上了一层楼。”伊萨卡学院考古学家托马斯 • 加里森(Thomas Garrison)说。拉米雷斯则表示,蒂卡尔影响力的扩大构建了“我们今天所称古典玛雅文化的许多基础”,例如书面语言的同质化。“即便蒂卡尔真的是败在了特奥蒂瓦坎人手里,他们也成了最后的大赢家。”拉米雷斯如是说。
公元550年前后,特奥蒂瓦坎轰然倒地,城市中心焚毁,原因可能是本地公民的反叛。不过,斯图亚特说,即便是几个世纪后,蒂卡尔国王仍旧身穿特奥蒂瓦坎战士服饰庆祝军事胜利。无论公元378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它留下的记忆都要比特奥蒂瓦坎本身长远得多。
资料来源 Sci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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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莉齐 • 韦德(Lizzie Wade)是《科学》杂志驻拉丁美洲记者,工作地点为墨西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