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问:高所长,请您谈谈计划生育和药物研究的情况。
高怡生所长:先谈谈计划生育方面的工作。计划生育不能说是一个学科,因为范围比较广,牵涉也比较广,从全世界来讲,注意计划生育也没有多少年、包括我们中国。我们认为,中国地大物博,够吃、够用,谁还注意这件事,那时养孩子养得越多越好。计划生育实际上是最近十几年、二十年提出来的。世界上由于几十年不打仗,可以说是小太平,所以人口爆发性的增长,但是粮食不能按比例增长,所以全世界都注意了,联合国也注意这个问题了。上海计划生育所就是和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合作的一个单位,由联合国四年资助二百七十五万美元,大力支持,现在正在造新房,招兵买马,开始工作了。这二年我们都到日内瓦的世界卫生组织去,一起研究计划生育怎么搞,同时了解全世界计划生育的情况。它每年有一个计划生育的年报,报道一年来计划生育进展情况。
计划生育从前也有,男用的避孕薄膜已应用很久了。计划生育研究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药,一个是具。药就是避孕药与打胎药(即抗早孕的药),又分为男用和女用,女用成功的比较多一些,男用的现在有些苗头,但是没有成功。从男子来讲,用具较多,像薄膜。还有一个研究的方向是,从自然的规律出发,研究生殖生理,怎样怀孕的。现在研究最热门的是提高女子排卵期的准确性,如果能研究出一个规律,那比吃药、用具要好得多。但是这不易做到,牵涉到人的精神状态,环境的改变会影响排卵的周期。最近有人研究,在孕龄妇女身上挂一个很准确的温度表,测量排卵期体温,排卵的一天,体温有很微很微的变动。
现在世界上有效的药是有的,避孕药口服一个月,肯定不会怀孕,但一停止,它马上又恢复妊娠,另外,还有副作用,妇女月经期流血比较多。另外还有—个研究领域,随着避孕药的一、二十年使用经验,发现有的人对此很怕,这有一个心理学的研究问题。与社会科学联系起来,联合国调查研究人用药在心理上的变化。所以避孕工作,不但牵涉到科学问题,还牵涉到社会学、心理学的问题。我们中国,基本上是依靠宣传,做思想工作,用药、用具的不是最多,我们希望有一天依靠科学来达到计划生育的目的。
世界上对于药物方面研究的历史不长,约二十年,开始时,大家都知道生育和激素有关系,女子怀孕后,孕激素(就是保胎激素)大量产生,激素有变化。最初的研究是设法使怀孕激素不平衡,达到流产的目的。开始在美国做出来,经过改进有好几种,我们中国跟着他们用,我们不是经常听到避孕药1号,2号,3号吗,基本上是外国研究出来的激素的衍生物,在国外已经用得较久,效力也较好,但有一些副作用,这些副作用经过二十年的研究,发现很难克服。最近十年,又转了一个方向,转向前列腺素,前列腺素男子身上各部位都有,特别是前列腺分泌比较多,它的作用是使子宫收缩,怀孕后,子宫收缩会引起流产,所以用它来做早期流产,也叫抗早孕。近几年,这比较热门,但前列腺素本身代谢比较快,有效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或不到一小时就破坏了,所以持久不行。现在把前列腺素的结构稍微改变一下,让溶解度稍微减低一下,不容易代谢,毒性也减低一下。前列腺素本身不要太强,稍微使它温和一点、维持时间比较久一点,这将用它来堕胎或者抗早孕,一般比其他同类药要好得多。现在日本、德国、美国都有它们的商品,都是把前列腺素的结构稍微改变一下。中国也在学习,在中国用的一种是日本的,叫ONO 802,做成栓剂,可以塞在女性阴道里,几小时换一次,一般是24小时;特别是两个月以后,三个月用其他药效力不高就用它。中国用这个还是有希望的,问题是现在价钱还比较贵。现在上海计划生育部门正在想方法自己生产这个东西。所以在药的方面由甾体变为前列腺,问题是价钱太贵和要全面推广还不是最方便。中国这方面都是跟人家走,引起世界注意的是中国在中草药方面的研究,这一点是中国对全世界的一个促进。他们也注意这个问题了,但最有效果的是我们中国。在古医书上记载了有好多中草药妇女在怀孕时不可以吃,这就是说,药吃下去是要流产的,这记载很多,就是从这方面找了一些有希望的中草药,再调查研究一下那一些民间用的比较多,效力比较肯定。这项研究上海药物所工作较多,还有卫生部系统的几个所,他们临床工作做得比较多。中国有就不用外国的了,就用我们自己的,我们用来打胎的药有天花粉、蒝花素。在我国国内用这类中草药,价钱也便宜,效力也还可以,这两个方法国际上还没有承认,要它承认,还要作详细的药理研究,做大量的临床验证,看事后多少年的毒性,如有没有致癌作用,有没有致突变的作用,下一胎养出来怎么样等一系列研究。不过我们已经用了,现在继续研究它长期的毒性。在男性方面我们找到了棉酚,这在世界上引起了相当的震动,不要小看这一成果,因为全世界还没有这样一个制剂,不管是天然产物的,还是合成的。真正从科学角度,从实验生物的角度,产生的效果是重要的。这个药的缺点是,长期服用后有一些毒性。现在正在改变它的结构,联合国将要为这个题目组织全世界科学家成立一个任务组,就是棉酚工作任务组,继续研究是不是能像前列腺素那样,改变一下结构,效力可以提高,应用价值会更大一些,这也是中国的一个贡献吧!天花粉、蒝粉他们也注意,但不像棉酚那样,他们比较下来,蒝粉也好,天花粉也好,比前列腺素要差,前列腺素是人身体里自己分泌出来的,一般来说可以属于生理合成。目前国内继续在中草药中进行探索。上海药物所和江西一个所合作研究楯子花,栀子花在民间(江西、云南)用它防止怀孕,在江西可以做菜吃,既然能吃,毒性不会高,而且到处有,尤其是南方更不成问题。现在研究下来,它的粗制剂(粗的一层)在动物身上有避孕效果、有抗早孕的效果。现在正在进一步分离,可能不止有一个有效成分,有好几个,这个工作已经进行了四、五年了。分出一个部位来,还要进行动物试验,看能不能把胎打下来,或者使动物的胎死亡、溶化,这是相当艰巨的。另外,在我们所在植物药里还研究了土槿皮,就是罗汉松里的一种化学成分,这里面有一个东西还是有作用的。这说明,中国植物药根据历史记载的确是有一些可以避孕的成分,这些成分如果研究出来,将来我们也不一定把它提纯制剂,我们希望介绍到农村去,就用粗的,老百姓用起来方便,煮煮就可以吃,用这个东西,老百姓对它很信任。如栀子花,老百姓根本不怕,大家都能吃的。西洋的那些避孕药他们怕,不但我们中国人怕,外国人也怕,因为一吃流血太多,你介绍时,她偷偷地把它丢掉了。最近外国不太提倡吃片剂,你到医院里我给你打一针,看着给你打进去,你就逃不掉了,这样还是有点强迫的。如果民间有这样一类东西就好,墨西哥有一种带毛的茶叶,它可以冲冲水当茶吃,联合国对这个东西也很注意。
他们的意见是,现在人口问题最尖锐的是第三世界,因为第三世界经济落后,人口再增长就不行。美国、苏联、西德经济基础还可以,暂时人口也自然控制了,增长率还不快。联合国公开说,计划生育主要是对第三世界,你们生产不足,人拼命生,是会影响全世界安全的。它从这个角度出发,要找一些方便的、安全的东西,所以它们一方面找新的、便宜的、但最重要的是安全的,因为,人与经济计划牵连在一起,不能乱生。我们现在是与自然的现象作斗争,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要求非常高,就是正常人可以使用后一点不影响生理。这要从各个角度研究,将来最理想的是吃的食物里头有一些可以节育的东西、这个前途是很广阔的,这牵涉到系统地研究某一些食物,这将是一个方向。为群众着想,要使群众生活过得好,就要把生育控制在一定的限度,因为人的生育期限比较长,中国人多半是二十岁到五十岁,至少到四十五岁,二十几年只允许生一个、二个,这是很艰巨的。现在是初步的阶段,主要是找出一些东西来,临时控制一下,但是总的来说,不管是药还是具,在我们国家一个是依靠政治、社会,还有一个是依靠医生刮宫、吸宫。刮宫、吸宫也要求安全性,要简便、安全。中国现在收钱还是很少的,在国外,刮子宫要几千元钱,所以香港人不在香港刮,而偷偷到中国广州来,广州医生也要收她们很多钱,但香港可能还要贵。所以对中国来讲,从妇女来讲,政府是花了很多的钱的,不管是用药、用具,有的不要钱,刮宫等于不要钱,在全世界来讲,中国人民在这一点上是幸福的。在国外经济负担是很重的,在香港、英国,一旦怀孕想把它搞掉,要花很多钱。
(插问:现在国外流产合法吗?
答:除了阿拉伯几个国家,其他都合法。问:日本合法吗?
答:日本也合法的,原来不合法,现在合法了,他们的技术也比较好。)
吸宫是苏联和中国两个国家发明的,比较安全,现在全世界用这个方法,这方面我们也是有贡献的。医生的功劳是主要的。真正吃药的还是少数,用子宫帽的、用阴道环的也还是少数,正在发展,现在想用一些简便的子宫帽、带有一些避孕药的等。政府相当重视,一般来说城市群众比较支持,可能农村里还有些顾虑,因为牵涉到劳动力的问题,这可能是临时的。至少在最近几年,要坚持下去。
国外,我们最近到英国、瑞典去了一下,英国自己不研究新的避孕药,美国研究出来了,它利用。因为就英国来讲,这个问题不是很急,因为法国、英国人口甚至在下降,对避孕工作不太急。但据了解,他们避孕药的销路很好,主要不是结婚以后的人用,而是结婚以前的女孩子用,她们在中学就可以向老师登记,十五、十六岁就可以登记。有些国家,像美国是花钱买的,它销路很好,跟我们方向不一样,各方面也有不同看法。从西方来看,避孕药是好是坏,观点不一,有的认为,有了避孕药,社会风气更不好,更乱,过去还有些顾虑。所以他们对政策还有些议论。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最近,最初发明避孕药的美国人叫Djerassi他写了一本书叫《避孕的方针政策》,其中讲到了很多方面,以后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以后怎么弄等,他作了一些议论,一个新问题出来以后,群众都在看它今后有些什么影响,这些都在他的研究范围之内。
中国现在一个比较迫切的问题,就是要“煞煞车”。上海药物所就搞搞中草药,找一些有效成分,一部分一部分地分离,分出来弄纯后研究它的结构,这部分工作我也是参加的。上海计划生育所,中药也研究,西药、子宫帽、前列腺素这些工作都搞,他们范围比较广,因为他们跟联合国协作,有些项目参加联合国的项目,现在就在进行的,如:日本的前列腺素的栓剂在中国使用的效果究竟怎么样?我们就组织一些人使用;还有全世界正在用的避孕药我们也用,看这个药对中国女人的影响,这是一个统计学的研究,他们叫流行性研究。这是看中中国有一个好处,他们说我们中国政治力量比较强,可以组织起来大家用,用的例数也比较多。外国比较自由散漫,要收集一些数字不大容易,他们希望我们多提供一些数据。这对我们有利,将来我们的结果对全世界其他国家妇女有贡献,我们在作流行性的研究。
中国过去临床是比较粗糙,与他们协作后,他们有一个国际标准,不管你检查一个激素的变化,流血量的增多或减少,平常的营养状态怎么样,得过什么病等,他们的一系列表比较严格。我们参加协作后,我们学了这套,要求也提高了,这样一来对我们中国妇女有好处。中国妇女的安全也跟上国际水平了,现在我们试他们一套,正在开始整理这些数据,以后应注意的注意起来。总的来说,避孕这个问题是个世界性的问题,参加国际合作,有很大好处,现在我们已经体会到了:一方面了解全世界的情况,先进的东西马上可以了解,也有条件得到提供。另一方面还可以提高我们的研究水平,可以认认真真。因为人都需要高度的安全。所以上海计划生育所和世界卫生组织合作,北京计划生育所跟联合国的人口基金会合作,还得新搞两个,一个在南京,一个在武汉,可能将来广州搞小中心,大中心就是我们上海和北京两个地方。这个工作对我们中国来讲还刚刚开始,有一些工作过去都没有做过,因为以前没有这个学科,都是读化学、医学、药理、生殖生理的等,与生理有点关系的,这些人都是转行,都是临时凑起来的队伍,但这个队伍有一个优点,就是共同想把我们国家的计划生育工作搞得好一点。一般进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比较努力的,都想在这方面作出些贡献,特别是医生。所以可以预计,将来在计划生育方面全世界看着我们,我们自己也有信心,将来在全世界作出一些贡献。而且有这个可能,队伍在一天一天扩大。上海盖了好多房子,最近到广州去了一下,广州计划生育所盖了一幢九层(可能是十层)的大楼,招兵买马。总之,我们党和政府对计划生育是重视的,我们应利用这个好条件,为国家多作一些贡献。
记者:高所长,你现在研究些什么课题?
高:现在计划生育搞植物药,我参加搞结构分析,另外带了二位研究生,搞天然产物合成。现在搞了一个使君子氨酸的合成,使君子我们中国不是用它打蛔虫的吗?这很便宜,几分钱就可买一包,这里有一个有效成分,结构也是我们药物所研究出来的,是一个氨基酸。现在我们把它合成出来,它有二个立体构型,一个是左旋的,一个是右旋的,我们把它分开,看构型对生理作用有没有关系。现在看起来,一个构型有作用,一个构型没有作用,然后研究分子上哪一部分是作用点。另外我们还研究一种抗癌药,叫美登素,是美登木里的,这美登素在动物身上抗癌效力非常强,分子结构也非常复杂,从化学语言讲,它有八个不对称的碳原子,立体构型有上千。按照这个构型合成出来,任务非常艰巨,要经过五、六十步的反应,这个工作我们搞了四年多,快成功了,还没有最后拿出结晶来,骨架已基本上搭起来了。这个工作我也参加,全组有十个人。另外还参加了关于栀子花的分离和结构研究。我主要是指导指导,有一批中层干部帮我一起搞,照顾研究生。还有最近写百科全书的化学部分。另外,药物所外事工作很多,一年大概要来一百多个代表团,我不完全出来,至少要出来一下。去年来了几个大的代表团,英国皇家协会来代表团,学术会议在药物所开;还有西德的代表团,都是关于植物药的,他们对我们的植物药很感兴趣。我们所对植物药做得多一些,国外知道我们这个所,都到这里来开开学术会议。今后我要逐渐减少工作量,让年轻干部上来,我们最多带带研究生,写写书,有问题参加讨论讨论。上海药物所有26个教授、副教授一级的研究员,在国外有四十个人,他们从明年逐渐要回来了,计划生育所也送出去将近二十个,所以预计,一、二年后,情况将更好。前途是光明的。
记者:咱们研究成果在国外引起重视的有几项?
高:就是棉酚、青蒿素衍生物(抗疟疾的),另外有乙双吗啉(治牛皮癣的),这在国外报告后,很多厂商很感兴趣,想跟我们合作。还有一些如治心脏病的丹参等,在国外是比较注意的。
记者:计划生育是国际性的问题,控制人口还需多少年?
高:事在人为。科学上发现多了,经济好转了,文化程度大家都提高了,人口就自然控制住了。很多国家现在不需控制、自己就控制住了,像法国、英国,它一直保持在四、五千万,好多年了。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将来工业发达了,农村工作机械化了,城市人口增多,文化程度高了,会自然控制住,当然现在必须要有一个措施。当然它是一个自然问题,用自然的手段控制,往往是最理想的。
(整理者:沈彩虹 史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