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词典里的解释,“文艺复兴人”是指在艺术和科学等许多领域都达到精通程度且表现超群的人,比如达 · 芬奇。随着艺术和科学范畴的延展,再加上人类在生理上的局限,再出现像文艺复兴时期那样博学的通才几乎是不太可能了。人类不可能,那么机器人有可能吗?

西格诺尔 · 朱塞佩的小提琴哀鸣得就像垂死的生灵。

“托托,你从未听过人死去的声音。”他用力地拉动涂抹了松香的琴弓,趁着间歇说道,“如果按照我的想法来办,你永远不会听到垂死之声。”

“你的资料库很广。”不同于我的双臂双脚,琴弓是我身体的延伸,尚需要我去掌握,“我读到过比喻性的讲话。”

西格诺尔用指关节轻轻叩击太阳穴的柔软皮肉(那儿的头发已白),接着叩击我的太阳穴,响起金属般的当当声。“在正式场合,我们也许想把小提琴的曲声比喻成更加美好称心的东西,比如一只纯种猫。但是,亲爱的,你演奏得像一只快要死的猫。”

我哈哈地笑出声。我也学习过何为幽默。

“但我有所改善,对吧!”尽管我早已晓得答案,但我仍然问道。

“是的。”西格诺尔 · 朱塞佩的眼睛湿漉漉的,盯着印刷得密密麻麻的乐谱,“你真叫人惊叹!”

小提琴的曲声飘荡在宫殿中,杂糅在海盐味的夏日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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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厅的钢琴演奏出高耸颤音,仿佛跟着锦缎与丝绒料子的连衣裙一起在大理石地板上如海浪一般翻腾。尽管我尚未拥有饮酒的器官,我还是手握一杯酒。西格诺尔说,酒杯让我平易近人。他出于好心而没说出的意思是,酒杯让我不那么怪异神秘。

今天的社交礼仪课程与音乐、天文学或政治学的课程并没有多少不同。到目前为止,课程都很简单,像是和各式各样的客人相互寒暄,看着一对对佳偶转圈。我并不指望参与这宫廷舞。西格诺尔 · 朱塞佩笨拙的舞蹈动作是众所周知的。我的聊天对象已经厌倦了讨论薄伽丘对乔叟的影响,换了个话题。我可以加入聊天,但我始终倚靠着一根柱子。

我常常厌恶与人交往。我知道说哪些话最合适不过,因为我钻研过最新的哲学文章,了解最新的时尚动态和世俗事务。然而,大多数客人情愿将我当成稚子或服务员,尽管我既不是小孩也不是佣人。

私人客厅的房门打开又重重合上。西格诺尔 · 朱塞佩当着一批最尊贵的客人的面大喊,“我们不需要你!”同时他怒气冲冲地奔向无人的阳台。

房内的一番争吵过后,我跟了上去。创造我的人和我一起伫立着,肩贴着肩,鸟瞰这座蓝金相间的佛罗伦萨城。

“你想聊一聊吗?”我问道,这是他教过我的第一批经验之一。

“不想。”西格诺尔的手愈发握紧葡萄酒杯,然后放松下来,“是你自己吗?”

“对于我能进行对话,人们总是大吃一惊。”

西格诺尔一饮而尽,“哈!你比得上最伟大的哲学家。只有在小孩和一个像钢铁一般锐利(这是字面意思!)的头脑里才找得到好奇心。”

“我有一名好老师。”

西格诺尔的笑声像在哼鼻子,完全不合乎社交礼节,“我有时心想,若不是这座城市能从我的发明中获益,我老早前就被关进疯人院了。”

之后,他变成沉思状。

“时代在变。”我提出看法。时代确实在变化,艺术和科学一直在变化。

“变得不够快。”他一口就喝光了我那杯纯属装饰的葡萄酒。

“刚才的争执是关于这个问题吗?”我大胆探问。

“我在这个时代几位最出色的音乐家和画家手底下学习,但这些人拒绝教授你。只有莱昂纳多态度开明,愿意接纳机器人学生,但他忙于自己的发明已经不可开交。我自己能教授你的东西又仅有这么点。”西格诺尔痛苦地叹息道,“他们全都宣称自己渴望改变,但其实只是为了回避这件事。”

“我不介意。”我说道。我喜欢自己的每日课程。通过它们,我已经解译了我自身和我的喜好。

“最起码,我知道自己已经教给你最重要的一课后,我能睡得更安稳些。”

“这一课是什么?”

西格诺尔 · 朱塞佩微笑地瞧着我,流露出无比的自豪,“当然是何时要抛弃你所属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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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托,你喜欢你在这儿的生活吗?”西格诺尔问道。

我思考起来,“我喜欢探索宫殿,尤其是藏书室和音乐室。我喜欢在花园里绘画。我不太喜欢跳舞或人头攒动的地方,然而每次与某些人社交挺舒服。”一个念头突然穿透我大脑的金属网状结构,“你呢?你喜欢你的生活吗?”

西格诺尔强颜欢笑,“不喜欢,托托。我再也无法说我还喜欢这样的日子。我喜欢教导你,但除此之外……”

我俩都沉默无语,寂静仿佛被绷紧了,直到他出声道:“我能给你看点东西吗?”

我以前就去过西格诺尔的更衣室,上次是我准备要参加舞会的装扮,而我和他的身形相同。这扇隐藏在天鹅绒帷幕后的门,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西格诺尔 · 朱塞佩领我走进这间隐藏的密室,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个放在玻璃匣子里,与脑袋一般大的头罩。敬畏之下,我长吁一声,人工产生的呼气(最新添加的功能)让我的眼镜起了雾。

“这是……”

“是的。”他说,“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给出回答,等到你的培训结束之后吧!”

他打开玻璃匣,我碰了碰这具供移植的头罩的面容特征,上面的白发很蓬松。我到哪儿都会认出这张脸。毕竟,这是我被制造成形后见到的第一张脸。

“假如我变成了你”,我轻声说,“你会变成谁?”

西格诺尔的笑容不再有倦意,“某个全新的人,某个我一直盼望着与之会面的人。”

“那我呢?”我问道,脑袋里早已充斥了各种可能性。

“你也能成为全新的人。我的小王国、我的财富、我的特权都任你摆布,你能成为你希望成为的任何人。”

远处有个音乐盒响起来,演奏出一首我叫不出名字的曲子,让人感到既甜蜜又苦涩。对于我而言,有许多我不曾了解的事,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学习。在这方面,创造我的人和我很像。这个念头像萦绕的曲子一样,慰藉了我的内心。

资料来源 N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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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阿芙拉·马加里蒂(Avra Margariti)来自希腊,是一名社工专业的大学生。她享受于讲述各种各样的故事,创作关于多重身份和体验的作品。她的短篇小说登载在《线上闪小说》《每日科幻小说》《神秘主义者》等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