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量达200万册以上的《寂静的春天》一书强调,如果人类继续毒害环境,大自然会将危害反馈给人类:我们对环境的漠视和破坏行为已经影响到地球的自然生态循环,要不了多久,这种危害就将反馈给人类自己。

 

19636月,蕾切尔·卡逊在参议员小组委员会关于农药危害问题的听证会上作证

 

  1963年6月4日,在引起多方争议的环境保护经典之作《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出版后不到一年,该书作者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出席了美国参议院小组委员会关于农药危害问题的听证会,时年56岁的卡逊已患上了乳腺癌,骨盆严重碎裂,几乎难以走到会议室的木桌前,为了掩饰癌症治疗副作用造成的秃发,她不得不戴上一顶深褐色的假发……
 

开启环保运动之先河

  自19世纪著名隐者亨利·D·梭罗(Henry D.Thoreau)的《瓦尔登湖》之后,50年前《寂静的春天》出版,再没有人像卡逊这样对环保运动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这也是卡逊始料未及的。
 
  当时,《寂静的春天》提出的观点认为,通过化学合成的农药,特别是DDT对环境造成了很大的损害。卡逊认为,这些农药一旦进入生物圈,在杀死害虫的同时也进入了食物链,威胁到鸟类和鱼类种群,并有可能最终导致儿童患上各种疾病。实际上,卡逊收集到的数据和案例研究人们并不完全陌生,科学界对于这种情况的了解也已有一段时间了,但卡逊是将这些案例数据公布于世的第一人,并得出了鲜明而具有深远意义的结论,开创了环境保护运动之先河。
 
  销量达200万册以上的《寂静的春天》强调,如果人类继续毒害环境,大自然也会将危害反馈给人类。“我们对环境的漠视和破坏行为已影响到了地球的自然生态循环,要不了多久,这种危害就将反馈给人类自己。”卡逊对参议院小组委员会如此说道。通过卡逊的眼睛,通过卡逊对现代生态学理念的普及,我们可以看到人类肆无忌惮地干预自然所产生的负面影响。
 
  从卡逊的时代发展到今天,环境问题已变得更为严重和紧迫,但我们所做的任何一项努力都无法与《寂静的春天》的影响力相比拟,尽管如今的许多环保主义者并不缺少将气候变化等问题向广大公众进行普及宣传的能力和激情。
 
  比尔·麦吉本(Bill McKibben)敢为人先,1989年在《自然的终结》一书中提出了全球变暖危机的观点。伊丽莎白·科尔伯特(Elizabeth Kolbert)在《灾难现场记录》一书中分析了人类行为对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以及人类因此可能面临的各种灾难。阿尔·戈尔(Al Gore)以其《难以忽视的真相》一书给人们敲响了环境恶化的警钟,并因此而被授予诺贝尔奖。人们普遍认为,正是这几位的观点引起了人们对于全球变暖的认识和关注,但他们中却没有一人能比肩卡逊。
 
  是什么原因能够让卡逊激发起广大公众的想象力,并开拓了美国人的环境保护意识的?被称为“自然圣女”的卡逊经常在某个环保行动中被引证,但关于她的生活和工作却鲜为人知。麦吉本说道:“人们认为她是因《寂静的春天》从默默无闻而一举成名,但实际上在此之前,她已经出版了关于海洋科普的三本畅销书。”
 

渴望日后成为一名作家

  对于在内陆地区贫困家庭中长大的卡逊来说,海洋对她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卡逊1907年出生在工业蓬勃发展时期的斯普林代尔小镇,从她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附近一家炼胶厂翻滚的烟雾,这家炼胶厂离卡逊家不到一英里,难闻的气味和烟雾,加上附近沼泽地的蚊子,使得居住在斯普林代尔小镇上的1 200位居民傍晚时根本无法坐在门廊上休息或纳凉。
 

1951年,卡逊在布鲁克斯的工作室里

 

  卡逊的父亲做投机生意,后失败,姐姐在镇上的燃煤电厂工作,母亲是一位长老会牧师的女儿,她对卡逊抱有很高的期望,希望她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将来有机会离开斯普林代尔这个小地方。卡逊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女子学院(如今的查塔姆大学),后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攻读动物学,获得硕士学位,其间曾退学帮助养家。处于大萧条时期,卡逊家的经济更为拮据,最后离开了斯普林代尔镇,并欠下了一大笔沉重的债务。
 
  之后,卡逊在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服务处任科学编辑,她渴望成为一名作家,经常在《大西洋月刊》和《读者文摘》等出版物上发表文章。出于对大海的热爱,她除了写一些假期旅行见闻之外,还写了许多关于海洋生命的文章。卡逊认为,人们会努力保护他们的心中所爱,为此她想尽力为人们营造对大自然的“惊奇感”。在她关于海洋的三本畅销书中――《环绕我们的海洋》、《海的边缘》和《在海风的吹拂下》――她用最平易浅显而又充满感情的语言描述着海洋世界中不为人知的故事。
 
  《环绕我们的海洋》一书曾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卡逊因此成为了那个时代公认的博物学家。她的这一头衔显然比其著作引起的争议要少得多。当时强大的工业力量是世界上任何人都难以抗拒的庞然大物,相比之下,生活在这一时代的卡逊就如同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然而,她力图争取其他作家一起呼吁杀虫剂的危害。其时,《纽约客》杂志连载了她的主要著作,并建议她为《纽约客》调查农药危害,她欣然而为。
 
  《寂静的春天》以一个神话故事开始,在这则“明天的寓言”中,卡逊描述了美国一个“所有生命都生活在与自然和谐环境中”的小镇,在这个理想中的世界里,小镇上的人们、道路和排水沟与自然共存,直到一场神秘疫病的降临。卡逊写道:“这不是巫术,也不是敌人扼杀了这个美丽世界的生命,造成这一切的是人类自己。”
 
  卡逊知道,她的目标读者也包括了许多家庭主妇,这些关注自然的公民在家门口发现了因农药中毒而死的知更鸟或松鼠,她们给卡逊提供了大量的素材。为此,卡逊笔下为人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松鼠形象:“它们的脑袋和颈部向前凸出,口中常含有污垢,表明这些动物在奄奄一息之时一直在痛苦地啮啃着泥土。”卡逊问她的读者:“这些小生命遭受着如此的痛苦,而我们却视而不见任其发生,难道我们人类不应当自责吗?”
 

征服自然属傲慢无知

  卡逊将环境污染问题上升到了道德的层面,使得《寂静的春天》可与一个世纪前的《汤姆叔叔的小屋》相比拟――两本书的共同点都自下而上地要求以个人行动来纠正社会弊端。卡逊认为,自然的存在是为了服务人类的观点是错误的。“她想要我们明白,我们人类只是世界上来去匆匆的过客,”卡逊的传记作者琳达·李尔(Linda Lear)在《自然的见证人》一书中说道,“征服自然是人类傲慢无知的想法,而卡逊反对的也正是人类对待自然的这种傲慢态度。”
 
  《寂静的春天》其意义并不只在于对化学合成农药影响的研究,它是20世纪50年代末的一份“控告书”。卡逊指出,人类不应该以科学进步的名义通过化学来主宰自然,并认为技术创新可以轻易并不可逆转地破坏自然生态系统。麦吉本指出,在其他人刚开始有所意识的时候,卡逊却是对现代工业污染危害敲响警钟的第一人。
 
  相比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的《美国城市的生与死》、迈克尔·哈林顿(Michael Harrington)的《另一个美国》、拉尔夫·纳德(Ralph Nader)的《任何速度都不安全》以及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的《女性奥秘》,尽管这些书都适时捕获到了人们对现状的幻灭,暴露了给全人类带来危害的环境问题,但《寂静的春天》更含有卡逊个人的深切感受和愤怒。据卡逊的助理说,1960年当卡逊发现其乳房癌细胞已经转移时,她对环境污染的指责显得更为尖锐。李尔说道:“她对漠视自然的技术开发和盲目的科学研究极为反感。”
 
  海洋学家、麦克阿瑟研究会会员的卡尔·萨芬纳(Carl Safina),目前出版了好几本关于海洋生物的著作,他认为:“从来没有人会想到,人类创造出对环境造成危害的东西,并最终进入我们的身体。”萨芬纳在14岁那年就开始阅读《寂静的春天》,而在该书让公众知晓DDT是如何让鸟类蛋壳变得脆弱易碎的时候,一种长着白色羽毛的鱼鹰已经越来越少,濒临灭绝了。“当我读到鱼鹰和老鹰不能孵出后代是因为人类在农场和草坪上肆意喷洒农药导致时,我第一次了解到,人类是如何以化学物质来影响和危害环境的。”
 

面对攻击其不为所动

  20世纪40年代中期,当卡逊开始调查杀虫剂危害的时候,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服务处帕图森特研究保护区和其他一些地区的生物学家也开始关注起了这个问题。农药对于鸟类和植物危害的争议越来越激烈,受影响地区的居民呼吁停止空中喷洒农药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而卡逊充分利用了这个时代人们对辐射危害近乎歇斯底里的恐惧心理,将核辐射尘埃的危害与《寂静的春天》里所描述的农药产生的新的、无形的化学威胁相提并论,她在书中写道:“核辐射对于遗传基因的影响,我们理所当然地感到震惊。那么,对于环境中产生同样效应的化学物质扩散的影响,我们就能够如此无动于衷吗?”
 
  卡逊和霍顿·米夫林出版社知道这样的类比将会产生爆炸性的效应,在《寂静的春天》正式出版之前,他们试图寻求一些支持,以应对有可能引起的一些强烈反应,并将书稿送到一个致力于保护自然生态系统的环保组织――美国奥杜邦协会,以期获得公众认可。今年11月将满100周岁高龄的奥杜邦生物学家罗兰·克莱门特(Roland Clement)今夏在家中对记者说道:“她所写的一切情况,我都知道,她说得对。”这份书稿至今保存在耶鲁大学拜内克善本与手稿图书馆里。
 
  《寂静的春天》于1962年9月27日正式出版之后,很快销售一空,同时还入选了每月一书俱乐部,但这些都比不上她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报道中露面更有利于树立起卡逊环保先驱者的形象。在长达一小时的电视新闻访谈节目中,摄像头前的卡逊谨慎应对,消除了某些狂热分子针对她的所有不实之词。整个采访拍摄过程是在卡逊家中进行的,由于身体极为虚弱,卡逊不得不一直用双手撑着脑袋。根据该栏目主持人说,他当时一直担心卡逊是否能够活到看到节目播出的那一天。
 
  然而,化工行业对《寂静的春天》反应比任何人预期的都更为激烈。正如李尔所记述的那样,DDT的生产商Velsicol公司威胁要起诉霍顿·米夫林出版社和《纽约客》杂志,并试图阻止奥杜邦杂志摘引该书的内容,奥杜邦杂志不为所动,继续登载,甚至还加上了化工行业对此书反应的社论。但是,在《寂静的春天》出版后,奥杜邦学会却拒绝给予它正式的认可。
 
  而对于卡逊的人身攻击则是惊人的。她被指控为共产主义的同情者,并将她贬为一个与猫亲密相处的老处女。在寄给霍顿·米夫林出版社的一封威胁信中,Velsicol公司的律师含沙射影指称卡逊的著作是受了某种“用心险恶的影响”,称她受雇于前苏联为其宣传某些农产品,暗示卡逊的意图是减少西方国家的“粮食生产能力”。
 

小时候的卡逊正在为她的小狗坎迪朗读故事

 

  面对种种不实之词和人身攻击,卡逊也有一些强有力的拥护者,其中包括总统约翰·F·肯尼迪,他成立了一个总统委员会调查农药问题。1963年6月,当卡逊出现在参议院小组委员会作证时,她并不只是着重于《寂静的春天》中提出的问题,她还提出了她在过去五年里思考的对政府政策的一些建议。然而,在面对这样一个机会的时候,卡逊并没有要求全面禁止农药,“我认为,化学物质也应该有它合适的位置。”
 

卡逊的成就影响深远

  卡逊努力的结果毁誉参半,甚至她的支持者也有产生不同的意见。无论是她的支持者或批评者,都认为卡逊坚定地要禁止DDT,但实际情况却更复杂。《寂静的春天》出版之时,DDT生产已接近高峰,1963年,美国的生产量约达9万吨,次年产量开始逐渐衰落。尽管农药生产企业对卡逊和她的著作大肆攻击,但她却称,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一些昆虫对DDT的抗药性已越来越强。
 
  直到1972年,在卡逊去世8年后,美国才禁止在国内销售DDT(除了保证公共卫生部门使用外),但继续出口DDT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于2007年停止生产DDT,2009年,印度成为生产DDT的唯一国家,产量为3 653吨)。
 
  新环境运动的早期活动家其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卡逊,从清洁空气和清洁水法案到建立“世界地球日”,以及1970年美国建立环境保护局。如果说《寂静的春天》因发起一场环境保护运动而备受赞誉,但同时也埋下了日后遭到诟病的种子。
 
  50年后的今天,对卡逊的攻击仍在继续――指责她要为数以百万计死于疟疾的非洲儿童负责。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的小说《恐惧状态》中的某位人物说道:“禁止DDT杀死的人比希特勒杀死的人更多。”这也是克莱顿公开表示赞同的一种情绪。包括竞争企业协会的一家网站也进行了类似的指责:“今天,世界各地数以百万计的人们正遭受着疟疾的痛苦甚至致命的影响,这都是因为一个人的虚假示警所致。”
 
  如今,从卡逊在斯普林代尔镇上旧居卧室的窗口看出去,仍然可以看到不到一英里之外燃煤电力厂的大烟囱,以及2010年安装的去除二氧化硫的洗涤器。经当地卫生部门批准,工厂仍然在继续运行,并连续3个月未能达到排放控制要求。但这家工厂说这是符合目前美国环保局燃煤电厂排放标准的,新的标准将于2016年全面实施。
 
  数月之前,斯普林代尔镇选出了两位市民代表提起集体诉讼,指控燃煤电厂“只以有限的技术措施”来控制排放,称工厂污染对1 500家住户造成了伤害。其中一位市民代表克里斯蒂·贝尔(Kristie Bell)称,正是卡逊的话让她站出来反对环境污染,保护家人健康。
 
  面对一些恶意批评者的诽谤,贝尔说道:“我从来都不坐在外面宽敝的门廊里,因为我不知道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烟雾里面有些什么。”100年前,当卡逊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斯普林代尔的居民就有着同样的担忧。“当我们开始干预自然之时,就注定会有灾难和不幸发生。”贝尔说道。
 
 

资料来源 The New York Times

责任编辑 则 鸣

――――――

本文作者伊丽莎·格里斯沃尔德(Eliza Griswold),新美国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古根海姆奖学金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