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龙的兴衰:一部失落世界的全新史诗》(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Dinosaurs)

作者:[美]史蒂夫•布鲁萨特 译者:李凤阳

出版社: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

2014年11月,一个寒气袭人的凌晨,此时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我下了出租车,挤过人群,来到北京火车站。我手里攥着车票,在赶早班火车的人潮中艰难前行。离我要坐的那班车的发车时间越来越近,我开始紧张起来。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孤身一人的我,能讲出口的中文没有几句,我所能做的,就只有把车票上的象形符号跟站台上的标志一一比对。隧道视觉开始出现,我沿着一个扶梯跑上来,又顺着另一个扶梯冲下去,经过一个个报摊和一个个面摊,就像一只正在追捕猎物的猛兽。拉杆箱在我身后跳动,里面装着几部相机、一副三脚架,还有些别的科研用具。它一会儿轧到这个人的脚,一会儿又撞到那个人的小腿。愤怒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但我并未停下脚步。

没过多久,身着羽绒服的我就已经汗流浃背,空气中充斥着柴油的气味,我上气不接下气。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发动机轰鸣起来,汽笛声随之响起,一列火车就要出站。我步履踉跄地跑下通往铁轨的水泥台阶,等到认出了想要找的标志之后,我才长嘘了一口气。终于赶上了。这正是我要坐的火车,将要朝着位于中国东北部的城市锦州飞驰而去。

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火车驶过一座座混凝土厂房和一片片雾气蒙蒙的农田。我尽力让自己舒服一点,偶尔打个盹儿,但根本补不了多少觉。我太兴奋了。在旅程的终点,有个谜团正等着我——一个农民在收庄稼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一块化石。我已经看过几张不怎么清晰的照片,那是我的好朋友兼同事吕君昌发给我的,他是中国最有名的恐龙猎人之一。我们都认为,这块化石可能很重要,甚至有可能是一块“圣杯”化石,也就是说,化石里的骨骼可能来自一个新物种。这只动物被保存得如此完好,我们甚至能感受到,它在数千万年前仍然活着、仍能呼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过,我们要亲眼看到才能做出确切的结论。

吕君昌和我在锦州会合,迎接我们的是一群当地政要。他们让人帮我们拎包,又把我们安排进了两辆黑色SUV。我们一路风驰电掣来到锦州博物馆。出乎意料的是,这座位于郊区的博物馆看上去非常不起眼。当时的气氛就像政要会谈一样庄严肃穆,有人领着我们穿过一条霓虹闪烁的长廊,进入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摆着几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块岩石板,石板很重,快把桌子压垮了。一个当地人用中文与吕君昌交谈了几句,之后,吕君昌转向我,冲我点了点头。

“开始吧。”他说。他的英语口音有点怪,用中文的节奏拖着德克萨斯味儿的长调子——他在美国读研究生的时候曾经在那里生活。

我们俩凑到一起,朝桌子走去。房间里安静得出奇,在我们走近这个宝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我平生见过的最漂亮的化石之一。这是一具骨架,大小近似一头骡子,巧克力棕色的骨骼从包裹着它的暗灰色石灰岩表面凸出来。这肯定是一只恐龙,它有着牛排刀一样的利齿、尖尖的爪子和长长的尾巴。显然,这只恐龙跟电影《侏罗纪公园》里的那只伶盗龙有着相当近的亲缘关系。

不过,这只恐龙绝非一只普通的恐龙。它的骨头轻而中空,腿长而瘦,就像是鹭鸶的腿。这种纤细的骨架是活泼好动、行动迅速的动物的标志。除了骨头之外,还有遍布全身的羽毛。头和脖子上浓密的羽毛犹如毛发,尾部的羽毛长而分叉,上臂有排列在一起的大型翎管,层层覆盖,形成了翅膀。

这只恐龙看起来就像一只鸟。

大约一年后,我和吕君昌认定这具骨架属于一个新物种,并将之命名为孙氏振元龙。这是过去10年中我认定的大约15种新恐龙之一。我以古生物研究为业,这让我离开美国中西部的出生地,并去往苏格兰执教。为了发现和研究恐龙,我在全世界很多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振元龙跟我在小学里学到的恐龙不一样,我当时还不是一个科学家。那时候在学校里,恐龙被描述成体形巨大、披着鳞片、愚蠢凶暴的家伙。由于不能很好地适应环境,它们只好整天拖着沉重的脚步四处游荡,消磨时间,等待灭绝。它们是演化历程中的失败者,是生命史上的死胡同。它们是远在人类之前出现又消失的原始巨兽,生活在与当今世界全然不同的史前世界——仿佛一颗陌生的星球。那时,恐龙是博物馆里能够看到的新奇事物,或是噩梦中经常出现的电影怪兽,或是孩童天马行空的想象,对身处现代社会的我们来说基本无关紧要,根本不值得认真研究。

但是,这些刻板偏见全都大错特错了。几十年来,随着新一代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收集恐龙化石,这些观点全都不攻自破了。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从阿根廷的沙漠到阿拉斯加寒冷的荒原,都有新恐龙被发现。如今,平均每周都能发现一种新恐龙。请静心想一想……每周……一种新恐龙。这样算来,每年就能发现大约50种新恐龙,振元龙就是其中之一。除了新发现,还有新型研究方式。不断涌现的新技术能帮助古生物学家理解恐龙的生物学特征和演化,这是我们的前辈们无法想象的。CAT扫描仪已经用于研究恐龙的大脑和感官,计算机模型可以告诉我们恐龙如何运动,高倍显微镜甚至能够揭示某些恐龙是什么颜色,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能够亲历这些激动人心的事件,对身为青年古生物学家的我而言是莫大的荣幸。年轻的古生物学家有很多,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有男有女,背景各异,都是受《侏罗纪公园》影响的一代人。我们这样二三十岁的研究者大有人在,我们相互合作,也会与前代导师并肩前行。我们的每一项新发现,每一份新研究,都会让我们对恐龙及其演化故事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这就是我想要在本书中讲述的故事——属于恐龙的史诗篇章:它们从哪里来,它们如何崛起成为地球的主宰,有些恐龙为何如此庞大,有些恐龙为何长出了羽毛和翅膀,还变成了鸟,没有变成鸟的恐龙为何都消失了,最终为现代世界、为我们人类的出现铺路。希望读者能在我的叙述中理解,我们是如何利用所掌握的化石线索,连缀成了这样一个故事,并能大致了解,作为恐龙猎人的古生物学家到底是怎样一群人。

然而我最想通过本书表达的是,恐龙并非异星生物,它们也不是演化的失败案例,而且当然,它们绝非无足轻重。它们一度非常成功,在1.5亿年的时间里生生不息,演化出了地球上出现过的最令人称奇的一些动物,包括鸟类——它们是当今世界的恐龙,现生鸟类大约有10000种。地球是它们的家园也是我们的家园,住在同一个地球上,我们跟它们一样,要应对气候和环境的变化,或者,我们未来可能要经历它们经历过的变化。世界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会有骇人的火山喷发和小行星撞击,各大陆板块不断移动,海平面不断变化,温度时升时降,变化无常,它们也随之不断演化。它们非常好地适应了自己的生存环境,但最终,绝大多数恐龙因为无法度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而灭绝。对我们而言,这无疑是个教训。

最重要的是,恐龙的崛起和衰落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当时,巨兽和其他异彩纷呈的生物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它们曾经行走的土地如今在我们的脚下,它们的化石如今嵌在岩石中,而这些化石,正是完成这个故事的线索。对我而言,这是我们这颗星球的历史中,最伟大的叙事篇章之一。

节选自《恐龙的兴衰:一部失落世界的全新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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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史蒂夫布鲁萨特(Steve Brusatte)是一位年轻却成就斐然的古脊椎生物学家,也是一位进化生物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