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天才的视野:科学艺术中的视觉形象与创造》更像本随想录。如果一定要找出个主题的话,可以说,它主要讨论了科学理论及其发现过程中视觉表征的作用。作者(Arthur I. Miller)用了整整480页的篇幅,用心良苦地想使读者能在物理学史的长河里观潮捡贝,在作者偏爱的1905~1927年这段物理学的“黄金时代”驻足观望。本书首先简短地回顾了伽里略、彭加勒、爱因斯坦和毕加索的个人经历,猛烈抨击了将科学看作是纯粹社会构造的后现代主义,并试图以皮亚杰的同化、协调等概念来解释科学的发展和进步。作者在书中探究了毕加索受彭加勒几何学论文影响的情况;考察了非欧几何第一篇论文的发表之处;讲述了彭加勒的主考官们对他论文主题的误解;记述了毕加索对法国立体主义画派和野兽画派代表人物布拉克的谈话:我们应当取长补短、相互融合,以及荷兰抽象艺术运动“风格派”画家蒙得里安在其同胞凡 · 杜斯伯格提出对角线理论后,如何大彻大悟而脱离了“风格主义”。该书洋洋洒洒、涉猎面颇宽,从康德到康斯廉(Stephen Kosslyn),从柏拉图到朋洛斯(Penrose)都有论及。同时,作者在论述时往往寓大于小,以引用诸多科学艺术界的趣闻轶事来说明和阐释物理学、认识论、美学、认知科学、神经生理学中的重要问题,虽然偶尔有失严谨,却也生动活泼、浅显易懂。特别是由于作者通过使用不同的概念、不同的比喻来论述不同时代的事件,因而使读者手中宛若牵着古希腊神话中公主阿里阿德涅的线团,轻轻松松便走出了科学与艺术的迷宫。

作者正确区分了“直观”(Anschauung)与“直观性”(Anschaulichkeit)的差别和不同,客观地指出:玻尔1913年所倡导的原子行星模型对海森堡创立量子力学起到了启发和过渡的重要作用。并且,在玻尔的模型中,理论描述来自于人们能耳闻目睹的宏观世界,而在海森堡量子力学中,则只能通过想象来反映科学理论的结构了,也就在1927年前后,物理学家们不得不承认 :他们无法将亚原子层的结构变成看得见的世界。当然,这不排除以数学方法来表征其视觉形象,如通过费因曼图(Feynman diagram)来描述的做法。事实上,据现代心理学的研究结果,人类大脑的演化正是在人们宏观上可视的牛顿世界里进行的。

不过,就本书的主题——视觉表现与科学艺术的关系而言,作者似有过分追求标新立异之嫌。作者在写作时全然不顾以往研究者对类似问题的论述,明显地忽视了其参考文献中所列资料的主要观点,如《空间和时间理论的哲学》(汉斯 · 赖欣巴哈著,deGryuter 1928年版)、《图像与对称》(西蒙 · 阿特曼著,Clarendon 1992年版)等书的思想。另外,作者竟然完全没有讨论图表(graph)的作用和历史,难道说19世纪的科学期刊上,表格多、图表少的状况反映的仅仅是印刷成本的问题,而与当时人们的思维方式没有丝毫关系吗?

比较本书作者和《图像与对称》作者阿特曼对于奥斯特1820年发现磁针在通电导线附近被改变方向这一史实的解释,也是非常有意思的。本书作者将此发现看作是一项受自然哲学思想影响而导致的显而易见的事情。奥斯特认为力的作用无此不在,故希望找到电和磁之间的相互作用力。阿特曼则相反。他认为奥斯特只是在将一个错误的实验进行了八年后,在某一次偶然变更实验条件时注意到了这种现象。阿特曼指正,奥斯特实验中所用的铂线平行于磁针静止的子午面,而这正是他长期劳而无功的症结所在。从视觉表征来看,磁场和电场的矢量都是通过“极”来表现的,奥斯特恰恰忽略了这点。

本书对视觉形象在实验心理学中的表现也进行了颇奇特的分析。他重温了康斯廉和佩廉肖恩(Zenon Pylyshyn)关于“形象”在人认识中所起作用究竟是“原因”还是“副现象”(epiphenomena)的争论,例如,空间概念是在人们大脑内产生的抑或只是类比的结果这类分歧。作者甚至引用了正电子X光照相术的研究成果,以说明大脑调节空间信息时脑内视觉区血压的升高。作者还讨论了爱因斯坦1895、1907年的思想实验,进而蹩脚地指出:由此可见,视觉形象不是副现象而是科学研究的关键所在。爱因斯坦之所以能提出狭义、广义相对论,正是他长于运用视觉形象的结果。但事实上,人类至今既没有弄清意识的本质,更不知道大脑视觉表征的模式,因而,作者如此论证似乎有些过于武断。《天才的视野》一书内容和篇幅完全可以再精练、紧凑些。当然,如果今后真有喜欢阅读“长篇大论”的大学生,我想我会向他们推荐这本书的。因为,该书正可谓光荣而混乱的西方思想史的历史记载和现实写照!

[《天才的视野》( Insights of Genius :Imagery and Greatiuity in Science and Art)—书的作者为Arthur I. Miller,由Springer-Verlag出版发行,全书482页,售价27美元]

[Nature,1997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