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计划写一本题目为《科学与神学、巫术的区别》小册子。我一直认为,这三者的界线极易划出,但众多社会现象却令人困惑。

我的家乡苏州是正宗碧螺春茶的产地。诗云:“梅花每盛香雪海,茶尖争说碧螺春”。曾几何时出了种“信息茶”。据说,在此茶中放进了某气功师的信息(是发功发进去的),有治百病消灾难之功效。在会场门口买“信息茶”,入内听讲座,人来车往,络绎不绝。主讲者在台上唾沫横飞,说要消除听众中癌症患者身上的肿块,还真有人应答自己的肿块消失了。我的几位朋友有知识、有文化、为人正直、头脑清晰居然也去光临还买回了“信息茶”泡食。我当时发问:什么信息能治百病?它们是怎么放进茶里又从茶里出来为人治病的呢?得到的回答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试试看,不灵也无妨。这几位朋友多半是长期受疾病困扰之苦。

后来,有位勇敢的记者在报上揭发这些信息茶原来是些蹩脚的花茶,买回来堆放在仓库,这位气功师偶尔来看一下(也有不来看的情况),然后分小包以高于进价十倍的价格出售。苏州有关部门曾以“信息茶”包装严重不规范为由,对现场查封并向法院诉讼,一审时法院外面竟集结了上千人(据说是这位气功师组织的)。在江苏省科技界座谈会批判“信息茶”不久,我到北京出差,无意中竟在书店中看到“信息茶”泡制者的又一本“杰作”放在新书架中,翻开首页,几位大人物的题字历历在目!

对于宗教信仰,我国宪法明文规定,公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但是,共产党员必须是无神论者,这是党的基本知识。一次,我踏上峨嵋金顶,透过满堂香火引发的萦绕烟雾,看到在佛像前下跪的人员中不乏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和科技工作者。我不相信,他们中的大多数会成为佛教的忠实信徒,似乎是为了好玩凑热闹才如此。但是我猜想,他们的心灵深处乞求神灵保护免遭厄运报应的愿望还是有的。我似乎产生这样一种感觉:经济与科技发展了,可是信教者或者信教的程度不是减少而是增多,这是一种正常的社会发展趋势吗?

当我把写书的想法告诉我的一些朋友,他们中有生物学家、物理学家、教授、科技新闻工作者等等,得到了支持并获得忠告。于是,我开始狂热地收集资料,进行学习和思考,试图从错综复杂的思绪中寻觅逻辑上的关联。但是,很快我发现已经掉进一个自己设计的陷阱之中,确切地说是一个深渊。科学,原以为自己几乎天天接触它,但从认识论发展分析它的真谛却并不简单;神学涉及的主要宗教就达十个以上,对其教义浏览一遍也很费劲;那些江湖骗术、“救世主”、伪科学更是层出不穷。有些问题十分棘手,例如,关于宗教、关于巫术至今找不出一个权威的严格的定义;又如,为什么有的科学家甚至是大科学家笃信宗教、研究神学?为什么一些重大的革命性的科学发现最初会遭人们甚至是科学家的讥讽、否定呢?这一切都使我困惑迷惘,同时更激起深入下去的兴趣和欲望。以下是我对科学、神学及巫术三者间本质区别的思考。

科学、神学与巫术的本质区别

科学找规律,神学树偶像,巫术捧自己。

科学总是寻求发现和了解客观世界的新现象,研究和掌握新规律。由于科学揭示了自然规律,使人从自然的奴隶解放出来,造就了现代物质和精神文明。

由于了解了自然规律(特别是物质运动规律)人们终于明白:天体的运动规律与苹果从树上落下源于同一原因;当物体运动得像光速那样快时会发生明显的“尺缩”与“钟慢”效应;质量和能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这是核反应的本质;在微观世界中,任何物质都具有波和粒子的二重性;儿女像父母的原因起源于细胞核中的基因组序列……

自然规律与自然现象并不是一回事,它是自然的本质的东西。爱因斯坦说:“自然呈现给我们的仅仅是狮子的尾巴……”。物理学家加来道雄说:“科学的目的就是剥去客体的表层,揭示它们的内在本质。实际上如果外表和本质是同一回事,那么科学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神学并不去认真地研究和掌握自然规律,在很大程度上,神学是依靠他们建立起来的“偶像”——上帝、神灵、佛祖等等生存,围绕他们的偶像编制了大量的流传后世的经文。神学认为上帝是万能的,所以上帝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注定的。

巫术是一种历史的倒退。它无视科学的崇高和神学的虔诚,却要利用科学的名词、概念,也要利用宗教的术语、形态。巫术士自封为超人,自封为神,有呼风唤雨、治病消灾、预测未来之术。他们从来没有系统的严谨的理论,有的是随心所欲的一派胡言。

自然规律的唯一性是指对一种自然规律只能有一种解释。对于宗教来说,不存在一套普遍接受的范畴体系。人们从来没有在任何神的概念上达到共识。神可以用道、梵、儒教的“理”、基督教的上帝等来具体描述,即使是基督教,对上帝也有十个以上的解释。这种多义性或非唯一性就意味着它的非真实性。由于神学的对象是不确定的,无法达到客观化,因此它犯错误是必然的。

我们从牛顿发现万有引力的过程,可以比较出科学家、神学家及巫术士对自然规律的态度。牛顿问自己:“为什么苹果会从树上落到地面”?神父会说:“这是上帝的意志。”炼丹士则说:“那是我叫它落下来的。”

科学靠实证,神学讲信仰,巫术钻空子。

18世纪英国哲学家休谟指出实验的核心是可重复性,即除非实验可以在不同地点和不同时间(笔者注:还需要求不同的人)多次得到重复并且得到同样的结果,否则理论就是不可靠的。这一实证性原则已为现代科学家所普遍接受,并为哲学、社会学所延伸运用。

运用科学理论和逻辑思维,使人们能够用实验对科学理论进行“间接”的检验。例如,利用显微镜观察到布朗运动可以推断原子与分子运动;利用恒星发出的光进行光谱分析可以了解恒星的化学组成。在科学研究中有些问题既不能直接检验又不能间接检验,则可以用否定法进行反证。

科学理论必须以有限的观察结果为依据。实验是科学的最后仲裁者,实验的铁证可以毁掉一种理论。科学观念也必须经得起实验的检验,并且应该不止一次地经受实验的检验。例如,基本的物理常数,都应该通过实验定义。科学实验促使理论的发现。在实验面前,理论和定律只有扩大、限制或消亡三种选择。

正是科学的实证性,使得科学与各种猜想、幻想、假设明显地区别开来。即使在近代,也时常有一些重大科学发现的报道,例如,60年代接收到引力波,80年代的冷核聚变反应等,都因为没有被实证而未给予肯定。在实证面前,科学不断地在修正错误中前进,费因曼说:“理论物理学家就是尽快证明自己是错的”。因为科学讲的是被实验证实的客观规律,因此它与主观的发现者没有必然的联系,虽然大科学家理应受到尊重。但是,在科学问题上,大科学家意见要听,无名之辈的真知灼见也要听,不能只看招牌。真理究竟在哪一边,全凭实验证实。

神学家们为了使自己的神学理论能广泛地为人们接受,也曾煞费苦心进行各种证明。但是他们不是靠实验证明,而是靠各种语义、推理去证明。11世纪坎特伯大主教泡制了一个上帝存在的证明(所谓本体论证明):“如果我们定义上帝至高无上,那么上帝必定存在;因为如果它不存在,就能够想象出确实存在的更大的上帝”。这个上帝存在之证明,置科学家和逻辑学家反复挑战予不顾,硬挺了700年,直至哲学家康德指出本体论证明之错误所在才作罢。直到19世纪,神学家们茫然不知天堂和地狱在何处?于是,有人提出宇宙包括三个平行的平面:大地、天堂和地狱,按神学家威林克的说法,上帝自己可在远离这三平面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归宿。对佛教而言,佛祖在何处?也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当然至今乃至永远,也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能确切告诉你天堂、地狱、上帝、佛祖及其他神灵的空间位置。因此,只有一种自圆其说的解释,即就是这一切都在宗教信徒们的心中。因此,与科学靠实证对比,神学只能靠信仰。

相比之下,巫术走得更远。巫术士们只能靠钻空子、搞欺骗才得以生存。他们瞄准治病消灾、卜算凶吉、特异功能等“热点”问题做文章,吹牛专拣大的吹,兴起新的造神活动,自封为神。值得警惕的是,在上世纪末,巫术的行骗之风在国内外的某些地区还十分猖獗。

“上帝有妈妈吗?”这是当孩子们被告诉是上帝创造了天、地和人以后,会自然地天真地提出的问题。这个问题貌似简单,却使最优秀的神学家难堪,引发了最棘手的神学争论。所有大宗教都编制了众多神话,却不能解答孩子问题中包含的逻辑悖论。对此,科学家的回答是明确的:“因为无法证实上帝存在,当然没有上帝的妈妈”。宗教徒会祈祷:“主啊!请你告诉我,你的妈妈在哪里?”巫术士则大言不惭:“上帝的妈妈或者爸爸就在这里,那就是我?!”

科学求进步,神学想周全,巫术改面目。

科学,特别是自然科学与人类的其他活动相比较,其最基本的特征之一就是不断进步。科学总是在不懈地追求真理。柏拉图认为,思想起源于惊异。对自然的好奇心是科学研究和创造的驱动力。科学包含着人类最进步的因素,社会其他因素对科学的作用,仅仅是放慢或加速其发展。

爱因斯坦说过:“规律决不会是精神的。因为我们是借助于概念来表达规律的,而即使概念会发展,在将来仍然会被证明是不充分的。”科学具有自我改进的机制,这是科学的生命力。

未来科学的蓝图十分壮观。前苏联天文学家卡尔达谢夫(Kardashev)以能量大小对未来文明进行分类:一类文明使用整个行星的能量(控制气候、阻止地震、地壳采矿、海洋收割、太阳系探险);二类文明使用整个恒星的能量(例如开采太阳能);三类文明使用整个星系的能量。我们现在处于零类文明时期,所能获得的最大能源是氢能。从零类文明到三类文明可能需要数百万年甚至更长时间。或许到了三类文明,人类或其他智能生物将掌握十维时空,懂得使时空弯曲的方法及通过“蛀洞”逃逸躲避星球毁灭的灾难。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完全可以说:科学比神学更“神”,比巫术更“邪”!

当代科学最明显的特征之一是研究人类感知范围之外的自然领域,例如星球的内部,分子的结构,基本粒子间的相互作用,基因的调控等;有的会违反已有的定论或普通的常识。总之,一个成功的理论具有伸缩发展的余地,经得起必要的修正。因此,科学具有理性的批判精神、怀疑精神,不以“绝对真理”自居。而神学的“上帝万能”、“神灵保佑”,巫术的“超人”、“特异”与科学的理性比较,不是相形见绌了吗?

神学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会努力使自身的说教更周全些。在很大程度上,他们会避开科学的是非问题,而转向道德和心理,企图给人以精神寄托和内心的宁静,而这在高节奏的现代社会生活中可能会争得一片空间。巫术则可能很巧妙地利用现代文明成果,在一招声名狼藉后再改头换面出现。按照哲学观点,社会即不纯,渣滓很难完全消失,只是人们的警觉性应该不断提高。

简明的判别规则。

为了简明判别,笔者统一借用“上帝”这个名词(这里的“上帝”含义是:自然的主宰者、造物主、救世主等),从目标及为达到目标采取的手段两个方面,对从事科学、神学、巫术活动的主要人物,提出如下的判别规则:

科学家寻觅自然的上帝

宗教徒信仰心中的上帝

巫术士封作骗人的上帝

启示与思考

通过以上分析,是不是可以把科学与神学、巫术区别清楚了?笔者深感“区别”不仅有认识上的困难,更有实践中的不易。有三个“为什么”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在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当代,为什么对科学的崇尚还是那么艰难?不少人对神学、宗教的真实性有怀疑,为什么还去信仰或者半信半疑?巫术士凭信口开河、胡编一通,为什么会使一部分人(包括有文化有教养的人)神魂颠倒丧失理智呢?对此,我们的科学家、教育家、政府和公众应该做些什么呢?

倡导科学精神,营建科学氛围。

对于科学精神,有着侧重面不同的各种解释,有人将其归纳为:对世界本质上是有秩序的可认知的信念,对自然规律和谐性的惊奇,求真求实的独立的理性思考,有条理的怀疑精神,对逻辑建构的追求,对严格实证的坚持,为科学而科学,对真理的崇尚胜过对权威的膜拜。

让我们翻开科学史,看看在本世纪初发现原子结构时代呈现的那种狂热,在街头巷尾、饭后茶余,人们围绕哥本哈根学派的发现在谈论着。在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科学和技术结合的紧密程度和发展速度达到空前。一种理性的智力的氛围对科学的发展是有利的。

阿西莫夫说:“科学太重要了,不能单由科学家来探索”。要大力提倡科学家,特别是著名科学家与公众的联系,通过写文章、讲演、电视节目、网上交谈等多种形式。使公众了解到我们的科学家在做些什么?这些工作对我们及子孙后代有多么重要。

基础教育入手,提高鉴别能力。

在中小学生的基础教育中,要增设科学教育课程。科学教育是提高人的综合素质的关键之一。科学教育的目的不仅使人获得生活和工作所需的知识和技能,更重要的是培育人的科学精神及与之相配的科学态度和科学方法。在内容方面,以科学问题为主体,也可增加神学、宗教的产生背景及历史,增加经典的经文和教义等,使学生了解这仅仅是神学、宗教而已,而不属于科学。也要有关于邪教、伪科学、巫师、巫婆等巫术方面案例的典型介绍,充分揭露其虚伪、吭骗的本质,告诫学生不要上当。有些高学历、高学位的人也会中巫术士之邪,除了其本身及其他因素外,我们也要在基础教育中去寻找答案。

笔者一直有个幻想,就是由著名科学大师、科普作家、文学家联手花上几年乃至十几年编写一部类似《圣经》、但远远胜过《圣经》的巨著,流传百世,可取名为《科学之经》。内容包括创世过程、生命真谛、科学成就、科学精神及哲理、科学方法与修养、科学技术对人类的造福、科学发展近期及远期趋势、科学家的作风及著名科学家轶事等等,集科学的智慧、哲学与逻辑学的深邃以及文学的精萃于一体。此书应留出发展与修改的空间,以便十年或百年续写。它可作为学生的必修课程,也可提供人际间交流的共同语言。

健全法制规范,开展舆论监督。

科学要大力提倡,宗教有信仰自由,对于巫术,则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法律、法规限制之,用舆论工具口诛笔伐之。

对于有巫术之嫌的社团登记应严格地科学地把关,对有巫术内容的书刊应禁止出版。可以组织由科学家和政府官员组成的专家委员会,对某些“吃不准”的问题进行鉴别。

报刊及媒体应长期或定期开辟专栏,对巫术作揭露和批判,撰稿人有充分的言论自由和发表的权利;当然也允许不同见解或相反观点辩论,只要不触犯国家的法律、法规及机密,有充分申辩的自由。科学真理是不惧怕辩论的,公众的鉴别能力会在辩论中进一步增长。

宽容科学创意,谨慎辨别真伪。

创意对科学十分重要。科学的发展往往不能从已有的基础预测,例如二十世纪的三大科学成果——相对论、量子力学、DNA结构,一个也不是十九世纪预测的。因此,科学创意允许异想天开,甚至是痴心妄想,只要有从事实出发的推理并尽可能自圆其说。爱因斯坦倡导的“思想检验”方法及假设原则——从经验直觉飞跃形成假设,再从假设推出结果用实验证实,都是巧思的方法。科学史上重大的科学发现遭到冷遇、讥讽甚至围攻屡见不鲜,我们应该学习科学史,并从中吸取教训。不要因噎废食,因为有伪科学出现,就扼杀正常的科学创意。

在科学蓬勃发展的今天,人们应该对它的外围领域——潜科学给予关注。顾名思义,潜科学即潜在形态的科学。泛指“孕育”中的科学思想或科学胚胎,如科学问题、科学假设、科学猜想、科学幻想、科学经验、科学悖论等。例如,伽利略提出“轻重物体是否同时落地?”、拉曼提出“海水为什么是蓝色的?”等科学问题,都对科学突破作出贡献。在近代科学史中,伽莫夫的科学假设或猜想具有大胆、超前的眼光,他最早解释原子的放射性衰变、提出“宇宙大爆炸”假设,提出“遗传密码”,他虽没有获得诺贝尔奖,但他对原子物理学、宇宙论和分子生物学等均有重大贡献。人们应该学会把潜科学和伪科学区别开来,尽管有时这两者仅一步之遥(伪科学特征本文已作剖析,不再赘述)。但是潜科学毕竟还不属于科学,它可能还不具备科学理论的要素(能作出预言,逻辑的易于掌握的思想结构,提出新关系,有少数几条简单的假设,在观念上假说应当言之有理等),最重要的是它还没有通过实验被实证。

我们努力的目标是使更多的人学科学、爱科学、懂科学,投身到科学的行列中来,使科学持续、高速、健康地发展,排除人为干扰,净化社会空气,减少或避免善良的人们上当受骗,使科学技术更多地造福于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