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翻阅2002年度上海科技启明星入选名单时，有几个让我眼睛一亮的名字，翟向华就是其中一个。小翟与我并不陌生，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世界科学》天体物理学、宇宙学等栏目的译者一栏里就时常可见翟向华的名字。我从当时任华东理工大学理论物理研究所所长的李新洲教授那里得知，翟是他的学生（后为同事），是一位难能可贵的对物理学、宇宙学有兴趣、有悟性，愿意以此为业的青年女性。此次小翟以“谱采他函数在引力和宇宙学中的应用”申报启明星计划，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榜上有名，获得资助，可见她潜心于引力和宇宙学方面的研究又有新的进步（我同时也感到上海市科委在遴选启明星项目时，能对诸如宇宙学研究这种纯粹的基础研究课题给予关注和支持，同样显示出一种难能可贵的眼光）。由于以上的考虑，上周末我在上海师范大学物理系采访了这位年轻的宇宙学研究者翟向华博士。

小翟属于那种秀外慧中的女性，尽管未施粉黛，但言谈举止间不时透出知识女性的成熟和自信。我们的交谈从她何以对宇宙学产生兴趣开始。小翟是山东烟台人，1987年高考录取于烟台师院物理系，物理学这门课的博大精深让她渐渐入迷，她对物理学的兴趣就是在大学阶段确定的。1991年她考到上海华东理工大学物理系攻读硕士学位。一年级时她去旁听了本校李新洲教授的一门群论课。小翟当时可能并没有想到这一选择对她日后的学术研究，乃至人生发展走向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李新洲教授于文革刚爆发时毕业于复旦大学数学系。文革中在极其困难的环境条件下，他和上海一批对粒子物理学有强烈兴趣的业余爱好者一起，悄悄地交流探讨国际上基本粒子研究的新进展，后这段经历被传为佳话。当年的基本粒子迷之一的李新洲文革后回复旦任教。80年代末他应当时的华东化工学院院长之邀，前往该校组建理论物理研究所。不出几年，这个研究所在国际上该领域的权威刊物上发表多篇文章，成为国际上有影响的研究单位之一。此后引出的一个问题是，一些跟着李先生、且开始显露才华的年轻人纷纷出国。为了使事业不致中断，李先生决定在刚入学的研究生中寻觅人才，开设群论这门课也正是出于此考虑。课上课下，李先生渊博的学识、诙谐生动的讲课风格，特别是他对探索宇宙奥秘所表现出的强烈热忱极大地感染了包括翟向华在内的一些学生。翟向华回忆说，李先生那时虽已有40多岁但他在上课和课下交流时对科学的那种热情，是我们这些比他小20岁的年轻人都觉得远不如他。回过头来讲，翟向华也是令李先生比较满意的一个学生，群论这门课挺难的，一般学生只能考到60～70分，但她考到90分。与李先生接触多了以后，小翟逐渐领悟到天体物理学中许多美妙的东西。

80～90年代起，随着人类航天事业的迅猛发展，哈勃空间望远镜等的投入使用，使人类对未知宇宙的认识能力大大提高，大量的观测事实有力地推动了宇宙学的发展，新的解释模型相继问世，可以说人类对宇宙的认识正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小翟正是在宇宙学黄金时代到来时进入这一领域的。1994年翟向华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留在本校理论物理研究所，跟李新洲教授工作。

小翟清楚地记得，当时在李先生带领下，所里有一个5～6人的研究组，经常聚在一起，报告阅读最新文献的体会，或是交流研究进展，学术气氛非常浓。那时经常讨论的问题从宇宙的年龄到底为几何到对弦论、暗物质等的探讨等。小翟回忆说，尽管那时大家的住房、收入待遇等都很不如人意，但一谈到课题，大家的心情似乎也会好起来，因为与宇宙之大，与宇宙奥秘之扣人心弦相比，人世间的不如意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而李先生继续发挥着他那磁石般的影响力，团结了一批年轻人。

在留校一年后，学校的应用数学博士点申请得到批准，小翟随即报考了李先生的博士研究生，那一年是1995年。也就是从那时起，翟向华开始了作为宇宙学研究者的生涯。那一年她首次在国际上有名的杂志Phyisice Letter B上发表了论文，内容涉及暗物质的模型。而她在3年后的博士论文“广义相对论的若干应用研究”中提出了一种“D星模型”的新模型，这是国际上首次有人这样命名。

小翟90年代末博士毕业后，跟着导师到了上海师范大学。如今她除了从事研究课题外，还要承担一定的授课量，其中为本科生教授2门课：“热力学统计物理”和“数学物理方法”，为研究生讲授的是“群论”课。在研究方面，小翟参加了李教授牵头组建的上海师大、中科院上海天文台天体物理联合研究中心的科研工作。小翟告诉我，目前他们课题组的兴奋点之一是国际上宇宙学研究领域最热门的暗能量问题，这是1998年底由空间望远镜探测引出的课题之一，即天文学家发现，我们的宇宙物质主要是由所谓的暗能量组成的，对这种暗能量的解释是当今国际科学界竞争相当激烈的领域。我从翟博士的介绍中得知，他们的研究方法和国际同行基本相似，主要是靠建立模型来检验已公布的检测结果。从国内来讲，李新洲教授领导的这个研究组目前是与国际前沿靠得最近的，如对暗能量的关注和研究，他们这个组在国际上也是属于最早的一批。这方面的研究一旦取得进展，无疑会对整个宇宙学研究产生根本性的影响（有关的详细介绍请参见本期翟向华的专文）。

访谈中，翟向华告诉我，从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问世揭开现代宇宙学研究的序幕起，迄今已近一个世纪，人类对宇宙奥秘的探索一直没有停止过，全世界出了大量的科普作品，引发了许多年轻人对天文学、宇宙学的向往，但真正做起来却相当不容易，“干我们这一行特别要耐得住寂寞，有时一年都出不了几篇论文。”

事实上，小翟是一个在科研上非常有想法，也非常刻苦自励的青年学者，这些年来她已独立主持了市教委等3项科研项目，并作为主要成员参与了1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项目；她所发表的论文已在SCI所收录的刊物上引用了34次，其中包括美国和德国著名权威学者在Phys. Rep.和Phys. Rev. Lett. 等国际重要学术刊物上的实质性引用。

小翟博士毕业后，又当了几年讲师，新近才提为副教授。她每天骑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上下班，家中有一个6岁的可爱女儿要她尽母亲的职责。尽管忙里忙外很辛苦，但翟向华觉得这一切都已经习惯。谈到下一步科研上的打算，翟向华说了一句很实在的话：“当看到李老师50多岁了还在这么拼命干，我想我一定要在科研上投入更多的时间。”

小翟是在一间很普通的教师办公室里接受我的采访，办公桌上放着两迭学生的作业本。采访完以后这个场景久久留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起了第一个登上月球的美国宇航员尼尔 · 阿姆斯特朗在美国国会演讲时说过的一句话：“人类必须了解宇宙，以便了解自己的命运”。在我们社会中的很多人在为一些眼前利益而拼命相争时，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批人在思考观察着日月、星辰和宇宙，关注着引力和暗能量，尽管这种研究并不会对我们当下的生活产生影响，但终将影响到人类和地球未来的长远发展。而在中国，在上海也有一批这样的科学家，他们在经费并不宽裕的情况下从事着高智力的宇宙学研究。翟向华和他的导师以及他们的天体物理学研究集体就是这样一批令人尊敬的科研人员。

[江世亮采写自2003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