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现代科技,尤其是高新技术的迅猛发展,既受到国际经济实力竞争的有力驱动,也受到国际军事力量竞争的强烈刺激。关注当代世界科技,必定要关注高新科技对现代军事手段、军事战略和现代战争带来的新变化,以及由此对社会生活、生态环境和人类命运产生的深远影响。以下是本刊特约记者就现代军事冲突对生态环境的剧烈冲击问题,通过网络与国防科技大学政治学院谈利兵副教授的访谈内容。

吴晓江(以下简称吴):十多年前,联合国举行的全球环境与发展峰会通过的宣言和《21世纪议程》,第一次将“可持续发展”作为人类共同的战略目标鲜明地提出来,认为人类要消除全球性环境危机,主要应“减少和消除不能持续的生产和消费方式”。无疑,我们应充分估量加速经济发展、追求生活富裕,特别是工业化浪潮在全球的扩展所带来的环境代价。然而,我们也不容忽视,近十多年来军事技术的迅速革新,不断发生的地区性军事冲突和局部战争,对人类生存环境和可持续发展构成了严重威胁和深重灾难。您能向本刊读者谈谈这方面的情况吗?

谈利兵(以下简称谈):要说现代战争造成环境灾难,我们单单了解使用非常规武器,诸如核武器、化学武器、生物武器的毁灭性后果是不够的。在禁止核武器、化学武器、生物武器的国际公约的约束下,现代战争对环境的破坏,往往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常规武器杀伤力的极度发展,常规武器的破坏半径和火力威力早已能和小型核武器相匹敌;二是现代战争中应用常规武器谋略的变化,也会造成类似核战、化学战、生物战的灾难性后果。

现代战争引发频繁地震灾难

吴:您对第一方面问题的提示很重要,正如国外军事专家所言:现在普通超重型炸弹的破坏力已接近核武器。国外军事报道说,地下核试验已引发过6级以上地震,现在大规模掷投超重型炸弹也可引发6级左右地震。

谈:是的。2001年10月美国发动对阿富汗战争大量使用威力巨大的炸弹,就已诱发了大地震。阿富汗位于地震带上,阿富汗历史上曾多次发生大地震。轰炸对地壳比较稳定的地区的影响不太明显,但对于地震带上那些地壳不稳定、濒临断裂岩层的地区来说,大规模轰炸会促使岩层产生震裂。猛烈轰炸释放的能量引起地壳积蓄能量的连锁释放,导致大规模地震。阿富汗东部兴都库什山区,是美军连续猛烈轰炸的战场。数月后发生三次地震,造成1000多人死亡,几万人无家可归。这次地震的强度之大、范围之广都是罕见的,连巴基斯坦西北部都有震感。

再谈伊拉克战争吧。科学家分析,北纬35度附近区域地震活动较为集中,在这条地震带上发生过的死亡千人以上的地震就有30多次,而这条地震带正好穿越了伊拉克的核心地区。伊拉克每年开采石油几千万吨,使得油田地下呈现出巨大的地质空洞,根本无法承受大规模轰炸对地壳的撞击和挤压。美军对伊拉克的大规模轰炸,今后很可能引发地震,并有可能波及到海湾及其附近地区。

吴:这使我想起,海湾战争时期空投的数十万吨炸弹,曾在科威特、伊拉克、伊朗引起了频繁地震。五年前北约向南斯拉夫扔了50万吨炸弹,其中有大量能穿透地下几十米深处爆炸的炸弹。轰炸到第28天,贝尔格莱德地区发生了5.5级地震。连捷克、罗马尼亚、克里米亚也发生地震。

谈:现代战争的这种非核军事打击造成毁灭性地质灾难的新趋势,值得世人关注。

臭氧层和生物多样性的杀手

吴:你能再谈谈现代常规武器和常规战争对于世界环境的敏感问题,如臭氧层破坏、生物多样性消失的影响吗?

谈:应看到,现代常规武器的机动性、速度、射程和破坏力都有很大发展。携带450公斤炸弹的喷气动力导弹可飞行1200公里。含有许多小炸弹的集束炸弹可到达目标上空后再将其释放,在更广的区域内撒布杀伤弹。这样的常规作战系统不只是摧毁军事目标,而且还破坏广阔的土地及城市、各种基础设施、文化古迹等。

臭氧层是地球上生命的“保护伞”。联合国制定过保护臭氧层的国际公约。臭氧层破坏,人们通常注意的是由工业活动和8日常生活排放氟氯烃、氟化物大幅度增加所致。但不容忽视,军用飞机,特别是超音速飞机的数量及其飞行高度增加,是构成臭氧层稀薄的最主要原因,约占人类总活动对臭氧层影响的60%,另外,发射导弹时释放到平流层中对臭氧有催化剂作用的氯的含量,每年以0.6%的比例增长。而臭氧层的修复、更新至少需要50到80年。

伊拉克是非洲和欧亚大陆之间候鸟迁徙往返的中转站之一,每年春秋两季,大批的候鸟都要途经那里。伊南部的大片沼泽和湿地,栖息着数百万只各类水鸟,是西亚地区鸟类的重要聚居地之一。然而,伊拉克战争的战火又一次无情地破坏了鸟类的天堂。据统计,1991年海湾战争至今,伊拉克境内已有40多种水鸟、甲壳类和哺乳类珍稀动物绝种。科索沃战争中,北约的轰炸还直接影响着巴尔干地区大量野生动物,包括一部分珍稀动物的生存,并间接影响动物的食物链。

目前,全球约有四分之一的哺乳动物、八分之一的鸟类、三分之一的鱼类、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濒于灭绝,约有3.4万种植物受到威胁。现代战争用几个月时间就可加速经过几百万年、几千万年、几万万年地质时间形成的物种的灭绝,这是科技高度发达时代人类莫大的悲哀!

非核武器的核威胁

吴:请您谈谈第二方面问题:现代战争中应用常规武器谋略的变化,如何造成类似核战、化学战、生物战的灾难性后果?

谈:现代核武器的应用虽受到国际公约的限制,但以常规武器袭击对方核工业设施为手段,摧毁对方经济基础和杀伤对方有生力量、削弱其战斗力的军事行动,成为新形势下战争的主要特点。当今世界,核能工业发展方兴未艾,全世界拥有500多座核电站,任何一座电站的能量都远远超过原子弹。倘若在战争中被作为目标击中,广岛、长崎的历史悲剧将再度重演。即使是少量泄漏,影响也是深远的。

具有放射性的贫化铀(Depleted Uranium)炸弹虽非核武器,但也会对生态产生极强的破坏作用。贫化铀炸弹爆炸后释放出的放射性微尘,可长时间漂浮在空气中,一旦被人吸入就会滞留在肺部,导致肺气肿;若是进入消化系统,则会引发一系列肠胃疾病。这种放射性物质还将渗入血液循环系统,降低人体免疫力,并在肝、肾等器官中存留下来,慢慢地损害这些组织。早在海湾战争时期,美国就曾向伊拉克投掷这种炸弹。1998年,世界卫生组织调查发现,海湾战争中遭此炸弹轰炸的地区,血癌发病率、出生婴儿残疾率上升,病理学家们在很多当地病人的尿样里发现了这种放射性物质。科索沃战争后不久,一位资深环境保护专家警告说,多达5万人的科索沃维和部队可能会受到与海湾战争中的士兵所患病症相似的“科索沃综合症”的打击。

以常规武器打响“化学战”

吴:现代战争中使用常规武器造成化学战效应,是否类似于以上“非核武器的核威胁”,以常规武器袭击对方化学工业设施,造成对方大规模人员伤亡?

谈:是的。全球化学武器生产水平和储量大都不为人所知。截至20世纪90年代初,有近20个国家的化学工业足以生产化学武器。目前,全世界的化工产品有600多万种,经常应用的约有6~7万种,且绝大多数对人体具有毒害作用。战争一旦爆发,所有的化工基地有可能成为作战双方的重点进攻目标。狂轰滥炸,毒物泄漏,会严重地破坏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在对方战区制造空前的人为灾难。由于气态、液态物质的扩散性能较好,它很容易通过污染的空气、水、土壤进入人体,在脂肪中积累,损害生殖器官,造成下一代先天缺损、基因障碍和不育。

科索沃战争中,虽然没有采用化学或生物战,但是炸毁一座石油化工厂或炼油厂,使其释放出有毒物质污染环境,其危害程度绝对不亚于一场化学战。北约轰炸南联盟潘切沃化工厂、石油及煤矿工业设施造成大量有毒的化学物质、大量油烟和碳氧化物散发到空气中,其中一部分随多瑙河水流人黑海,严重污染了邻近国家的空气、土壤和水体。水源污染导致在很大地域内、相当长的时间里缺乏饮用水和农业用水。

地球物理武器可能导致的灾难

吴:请您再谈谈其他高科技武器对人类生存环境可能造成的灾难。

谈:地球物理武器是新冒出来的高科技武器。美国正在用高频无线电波对近地环境进行大规模试验,现在,世界上存在着5个用于这种试验的不同功率的装置。

尽管现在人们能够掌握核武器和热核武器试验时爆炸释放出多少能量,但目前人们很难预测大规模作用于近地环境的地球物理武器试验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地球物理武器,不但干扰无线电通信和无线电定位装置,造成航天器、导弹、飞机和地面控制系统的电子装置瘫痪,而且还会给电网、石油和天然气管道制造事故。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即这种试验会成为对地球物理、地质和生物造成全球规模破坏性巨变的发射器,这种破坏性巨变可能具有不可逆转性。世界上许多科学家和军事专家认为,探索运用地球物理武器可能带来的主要危险有:诱发地震、出现巨大的人造涨潮两极消失、海潮和飓风转向,造成平流层出现窟窿和气候异常(洪水、干旱等)。因此,在21世纪初,国际社会应团结起来,坚决反对对大气层、离子层和磁层进行大规模试验,因为大气层等各个圈层是地球免遭太空致命因素影响的自然盾。

吴:世界正面临着由于使用各类高科技武器而造成生态环境灾变的威胁。现代人类似乎有足够的智慧发展科学技术、军事技术,却无足够的智慧使军事对抗、军事冲突缓和下来。全世界每年军用开支高达约8000亿美元,却无足够的资金治理水污染,遏止大气污染,保护热带雨林,防止沙漠化蔓延。或者说,人类一方面动用大量自然资源制造相互杀伤的庞大武器系统,另一方面却无力维护人类生存所必须的环境安全。这是人类的愚昧、不幸与悲哀。人们常把这种困境和悲剧归罪于现代科学的过度发展。其实,这是一孔之见。公平地说,现代科学既为军事技术的多样化发展提供了各种可能,同时也向世人警示了各种军事技术和军事冲突对生态环境造成近期和远期的恶果。现代环境科学揭示了地球生态系统是一个有机整体,任何一国一地发生的环境灾难都会通过大气、河流、海洋波及世界其他地区。今天,我们的科学理性不是过多了,而是远远不够。我们对于高科技战争加剧环境灾难的生态学评估和警示,就是科学理性的呼唤,就是以科学理性唤醒尊重全人类生命价值的人文理性,召唤人类超越狭隘的利益冲突,在一个生态脆弱的星球上和平共存的大智大慧。这里,谁能说科学理性必定与人文理性是相冲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