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构建的世界里，新生命的诞生必须以老人的死亡为代价。外婆安妮塔为了让外孙女卡琳拥有孩
子，选择了自我牺牲。
安妮塔与外孙女行走在林荫道上，前往教堂做弥撒，路两旁是覆盖着白雪的坟墓。虽然卡琳仍旧顽固不化，可哥本哈根公墓看起来是进行这类谈话的合适地点。
“外婆，我不会允许你做那件事。”卡琳说。
“我想要做。你准备好做妈妈吧。”
“马蒂亚斯与我也许会收养个孩子。如果收养不成，我俩会耐心等候。我有冷冻卵子。”
“哦，等到七十岁时生头一胎？这种假设合情合理。像我这个六十岁老太也挺健康的。”
“太好了。外婆你会长命百岁的。”
“如果那样让你没子女，那可不成。你知道的，我有三个子女。”克里斯汀胖乎乎的，有着黑色头发和深肤色。尼古拉长了一对总在沉思的眼睛，总是想亲近她。卡琳的母亲约瑟菲娜是个爱吵闹的孩子，尖叫声会引得陌生人呵呵笑。
“外婆，如今是个不同的世界了。”
“不算不同的世界。只是方式不同。”
在附近的某处地方，哲学家兼神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长眠于冰冻的土地下。白雪零星点缀在常绿植物和光秃秃的树枝上。透过树林，两人能瞥见圣十字教堂的绿色铜质尖顶。
“我只希望一件事，”安妮塔说，“我可以看见你和你的孩子在一起。我一直都幻想那幅画面。你躺在医院床上，臂弯里抱着宝宝。”
“马蒂亚斯与我总有一天会有宝宝的。也许是个真正需要我俩的宝宝。那时外婆你的心愿就实现了。”
安妮塔摇了摇头。世上有足量的夫妇，却没有足量的孤儿。用自己的身体怀孕、生产、喂养婴儿。为何因为她这代人太过自私不肯去死，卡琳就要错过这一切呢？“我们再也不会谈论此事。可假如我死了，我的名额就出场，进场的名额归于你。”这样的要求在法律上具有约束力，她对此很有把握。
“谢谢你。”卡琳说道，她显然因为对谈结束而轻松下来。
卡琳的节育植入器从体内取出来的那天，她觉得反胃，有点恶心。夫妇俩从等待队伍中的第237 000位一下子跃居至名单最前面。
要想到，她与马蒂亚斯现在会积极地尝试制造新生命。新的生命会从她子宫里的一些细胞开始，成长为一个个体，一个会改变她人生的人类。
当她想及外婆为了她做出的事，她仍然觉得战战栗栗。此刻的这种恶心感觉不是胚胎引起的。孕吐。是孕吐。别人递给你一罐你所珍爱的人的骨灰，告诉你说他们已经死了，因此你能过上更完满的生活，这是她受到的创伤。小小的慰藉是骨灰罐颜色是外婆最喜欢的那种蓝色。外婆有没有意识到，从现在开始，卡琳的人生会像DNA双螺旋一样，喜悦与歉疚彼此交缠？
孩子！她要拿孩子怎么办？她只不过时不时地遇到些小孩，那些安安静静的小家伙身边总是围满了成年人。儿童游乐场已经被有着钛质髋关节和新鲜培育出的器官的百岁老人们占据，他们在游乐场上欢呼高喊，玩着秋千与滑梯。
“啊唷！”当医生往卡琳的上臂注射局部麻醉剂时，她吃痛而叫出声来。
“现在请保持不动，由我把植入器挖出来。”医生说道。
“真可爱。他的模样像你的伯伯尼古拉。”卡琳的母亲约瑟菲娜勾起食指，放进新生婴儿的手里，“我什么时候能照顾下他吗？”
“当然可以，妈妈。你是问过这件事的第三人。实际上，你能在我俩结婚周年纪念日的晚上照顾下他吗？日期是五月十八日？”
“对不起，埃瑞克那个周末要带我去滑雪。”
哦，母亲就是这样子。不过，别人会乐意照顾宝宝。“帮我喂下他？”
“这样，我会抱住他，等你准备好。你准备给宝宝起什么名字？”
“也许叫尼古拉。”卡琳从母亲手上接过襁褓。她把宝宝的脑袋靠近自己的胸脯，当宝宝咂巴咂巴、吮吸出母乳时，她感受到古怪的滋味，仿佛有一根贯穿她身体中心的弦拨动了。“我希望外婆能见到他。”
“她看起来好开心。”安妮塔触碰了屏幕上卡琳的脸颊。感觉湿乎乎的，就像她自己的脸颊一样。
她转过身面对看守，“政府十分宽宏大量。”
“时间到了。”看守说道。
“我知道。”去年他们探视了她四回，问起她脖子上挂着的金十字架，询问她是不是确定想要迈出“那一步”。上帝与我们同在，他会保佑我和我的家人的。
安妮塔跟着看守走出房间，沿着医院的走廊往前走。他们会在一间舒适的房间里为她注射，自从一年多前她“过世”起，她一直睡在那间房里。他们十分乐于助人。她真心感激。
护士暖和的手盖在她的手上，减轻了像只飞蛾一般在她胸腔里扑腾的恐惧。她的人生里有着更可怕的时刻，那些能让人病倒的恐惧多半与她的子女和他们出的事故有关。相比而言，眼下犹如一个问号，希望与恐惧各占一半。
死亡由美梦开始。
一个小女孩在雪中玩耍。一个年轻姑娘在大学。教堂婚礼的钟声响起。一位妈妈和她的首个子女。
卡琳与她的宝宝――眼眸黑亮的尼古拉。安妮塔的臂弯里抱起他。她感到他长得圆滚滚，个子很高。闻到他头发的味道。感觉到他肌肤的柔软。
钟声响起，雪花落在坟墓上。
爱意如花般盛开，释放出难以忍受的狂喜。烟花绽放，响声喧嚣。
重归寂静与黑暗。
宁和。
完美的宁和。
资料来源 Nature
责任编辑 彦 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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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爱丝琳·拜特斯通（Aislinn Batstone），居住于澳大利亚悉尼，这是她在《自然》杂志上发表的首篇小说。除了短篇小说创作，她还以爱丝琳·吉伯特的笔名创作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