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从虚拟仿真开始。
从镜子里凝视着我的这张脸并不熟悉,但我知道这是我的脸庞。它感觉像是我,虽然我有时仍然没能认出我自己。我被告知这是我的实际身体,这个世界也是真实世界。我以为我拥有的人生,我认为是真实的那个世界――那些是以灵巧的方式控制下传送至我的大脑的电脉冲。不是真的。不是我。
是的,我问了为什么。当然,我也问了怎么回事。
“一个人被安置于虚拟仿真环境下,这可能有许多原因,”我的第一位治疗师克丽丝告诉我,“因为反社会行为、军事训练、刑事审讯而接受康复治疗。”我肯定看起来一副惊骇的模样,克丽丝改口道,“哦,不全是那样子。有些人是自己的选择,譬如进行休假或娱乐。”
“我是那样吗?”
克丽丝笑着说:“假如这促使你那么想,或许那就是你应该选择相信的真相。”
“但真相其实是什么呢?”
克丽丝耸了耸肩。“这个问题为啥要紧呢?你如今在这儿了。”
进行了许多次谈话疗程,又换了一位治疗师后,我才接受了我永远不会知道原因的事实。换过两名治疗师后,我真的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为什么我的身体被连接上静脉注射仪和电极,也不在乎为何另一段人生被创造出来,被组织起来,被强行输入我的头脑中。我甚至不在乎我永远无法再相信现实。
哦,我丝毫不怀疑我的治疗师是诚挚的,她们相信她们说出的东西,但没有一个人会说服我。当我知道我以为是我的人生的那段人生是虚拟仿真,我又怎么能确信眼下的人生是真实的呢?一旦你知道你自己的双眼能蒙骗你,你自己的记忆是可重复写入的磁碟,你就永远无法确定。假如一段人生可能是木偶戏,那么任何一段人生都可能是。可以一直这么类推下去。
“吉尔,这周咱们感觉怎么样?”
我很感激萨米娅――我的最近一位治疗师――终于同意在念我的名字时发硬音的g――比起镜子里的脸庞,吉尔或吉莉恩这个名字感觉更不对劲。另一方面,她就算不用屈尊的“咱们”说法,我也觉得没关系。
“挺好的。感觉更好了。”
她点了点头,但是点得太久了。她还等着我继续说话,让我卸下负担,表达我的感觉。
太糟了。我可以等待得像其他人一样久。
她抿起嘴唇,接着打破了沉默。“你想念他们吗?”
我不用问她在指谁。我在我创造出的世界里过着不错的生活。没有什么惊人之举,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但日子过得很舒坦。以普普通通的方式获得了满足。
“有时候,”我叹息了一声,决定给她点料,“几天前,我看见了一名看起来像她的女人。不是长得完全一样,只是她行走的样子,身体移动的方式有点熟悉。这让我困惑,让我慌张。”我在萨米娅的办公桌后面的窗户里看见了我的映像,看见了我短短的金发(我至今仍然没琢磨明白该如何打理头发),还有我擦拭干净了的光滑皮肤,这是我尝试用化妆品却失败的结果。
“那让你感觉怎么样?”
我考虑起这个问题,就像我本来要做的那样。这是身在这儿的全部意义,为了体验我对这次经历的种种感觉。为了通过它。
“我感觉……茫然。”
萨米娅在平板上记下一些东西,点着头。她点了许多下头,所有治疗师都这么干。“要过一段时间,虚拟仿真中的体验才会看起来不再真实,这会发生在你适应你的真实身体,真正生活后。你有一阵会感觉这个世界空空旷旷,这很正常。你会挺过去的。”
我向她点了点头,让这张脸露出微笑。我们结束了谈话疗程,我离开了她的办公室,沿着一条小径走回公寓,我在那儿会凝视着镜子。
她们花费了几个月时间来说服了我――用了图表、逻辑、解释和无限的耐心。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抵抗着她们,虽然我搞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试图愚弄我,她们如何能想象到我会认为我的人生是一个谎言。但它确实是。
那不是我美丽的妻子。那些不是我的既让人抓狂又忍不住赞叹的儿女。我在镜中看见并静静鄙视的脸庞和身体永远都不是我讨厌的对象。
知道你对自己身份的全部感觉都不是真实的,那是种什么滋味?治疗师以为她们明白。她们以为那种感觉让人痛苦、让人不知所措,需要去克服。她们一点也不懂。
我从来没看见过一名让我联想起她的女人。只是她们期望我说出这类事情,这类事情会让萨米娅在她的平板电脑上打个钩,在我的档案上做条笔记。对象正在体验到空荡荡的感觉。不用解释这压根不是我的意思。
我不是我以为我是的那个人,这让人愉悦。我不是任何人需要我成为的那个人,不再被我的人脉关系或其他任何人限定。
我是空白。是一张崭新的画布,是闪动的光标。
我凝视着镜子里的脸庞,知道这也许是另一个监狱,另一次审讯或训练项目。这些甚至也许并非真实,就像萨米娅宣称的那样。这没关系。我在这儿,没有过往,没有期望,没有包袱。我是自由的,不用承担任何义务。
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发现我想要成为什么人。
资料来源 Nature
责任编辑 彦 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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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M·达鲁萨·魏姆(M. Darusha Wehm)最初来自加拿大,在度过数年驾驶帆船遨游太平洋的日子后,目前居住于新西兰惠灵顿市。她已经出版了5本科幻长篇小说及众多短篇小说,此外她也创作主流文学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