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可以随时四处侵袭,在航船上、在饭店的角落,或者是在后门外的草地里。谁都可能是携带者:公共汽车上坐在邻座咳嗽的陌生人、来自远方的同学,甚至各方面似乎都是完美无缺的心上人。无论是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们都遭到来自一个肉眼看不见的世界的入侵者的威胁。原生动物、细菌、病毒——这些微生物不断向我们身体的各处发起攻击,寻找着侵入的途径。其中很多是无害的或是容易对付的,而其余的——诸如我们现在常要提及的——都是些残酷的杀手。

人类曾经自傲地以为可以控制,甚至征服所有这些微生物。但是看过本文标题的读者明白这个希望是多么渺茫,不仅像艾滋病之类的新祸害正在出现,而且像肺结核这样的旧病也在迅速进化出对抗生素具抗性的形式。而抗生素是医生的主要武器。这类危险对不发达国家的威胁更大。在那里,由于战争、贫困、人口过剩和医疗条件差而酿成霍乱、痢疾和疟疾等传染病。然而,微生物世界是无国界的。就现代医学自身的总体能力而言,引发死亡的传染正对每个人、每个地方构成越来越严重的威胁。在美国和其它发达国家几乎每周都有瘟疫爆发的报道。

上星期一艘开往Baja California的皇家加勒比人号航船提前返回洛杉矶,400多名乘客因患一种原因不明的肠道失调而病倒。这也可能是一名年长男子死亡的原因。仅在数周前,因Legionnaires病的威胁。1,200名不满的乘客在百慕大被从地平线号远洋客轮上疏散下来。在本季度乘过地平线号航行的旅客中,有11人确诊为患有致命的类似肺炎的疾病,另外还有24例可疑病例,至少有一名受害者死亡。

耶鲁大学医学院的一名研究人员患了罕见的被称作Sab记病毒病的疾病,这种病有可能致命,目前患者正在康复。1990年以前,此病还不为医学界所知。那时在巴西Sabiá城有名女子死于一种神秘病毒,此病毒在当地啮齿动物身上繁衍了几年之后才向人发起攻击。巴西的医生把样品送到耶鲁。—个月前,这位研究人员不小心打破了盛有此病毒的器皿而被传染。美国的医疗官员指出这种病毒在人群内不易传播,但是约80名与这位科学家接触过的人已经在接受观察。

上代人没有谁听说过Lyme病或Legionnaires病,更不用说艾滋病。回溯到本世纪70年代,医学研究人员甚至夸口人类战胜传染病只是个时间问题。脊髓灰质炎病毒被Salk和Sabin疫苗制服;引起疟疾的寄生虫被击溃;白喉、百日咳和破伤风这些曾经致命的疾病似乎都成了过去时代的奇怪遗物。

二次世界大战后抗生素的首次广泛应用,使肺结核、梅毒、肺炎、细菌性脑膜炎,甚至淋巴腺鼠疫这些对人类来说最可怕的疾病成为微恙。只要及早治疗、服药或打针后都可痊愈。伯纳德 · 菲尔德博士是哈佛的一位微生物学家,和60年代就读于美国医学院的许多人一样,他记得曾经被告知“不要为诊治传染病操心”,那是个正在没落的专业,他的导师建议——最好把精力集中于癌症和心脏病这些真正的问题。

艾滋病的降临打破了这种设想。看着数以万计的年轻人因一种无人知晓的病毒病倒而谁也束手无策是一个让人猛醒的经历——特别是当证明药物阻止病毒无效,开发疫苗又极其困难时。面对艾滋病和数目不断增加的对抗生素具抗性的细菌,医生们被迫承认医学同行在同微生物的较量中实际上正在败退。

传染病在什么时候将被清除?这个问题已不复存在。代之而来的是:下一个致命的新瘟疫将出现在哪里?科学家正紧张地注视着在非洲和Junin出现的Marburg及Ebola病毒、在南美洲出现的Machupo和Sabiá病毒这类致死物。还有无数未曾命名的威胁。去年在苏丹南部的雨林中出现了一种只是被称为“X”的病毒,它夺去数百人的生命后消失。没人知道它何时再度出现。

位于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的一间美军实验室在1989年遇到一起可怕的情况。进口来的猴子相继死于一种Ebola病毒。它消灭了500只猴子,把实验室和其中的人员隔离后,官员们发现此特别株系对人无害。但是事件的戏剧性足以激发人们在《纽约人》杂志上刊出一篇文章——现在已扩展成一本书将在美国发行,书名叫《热点地带》。有两部电影竞相要将其搬上银幕。

Ebola事件和艾滋病的出现表明现代的旅行业和全球性商业活动传播疾病的速度是多么迅速。原来仅限于某个地区的微生物现在可被搭载到世界各地,例如,目前席卷拉丁美洲的霍乱瘟疫就是随从亚洲驶来的轮船内的压舱箱一起登陆的,船运的水也受到污染。《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报道了新泽西州的两例疟疾,这是由当地的蚊子传播的。当蚊子叮咬移民自拉丁美洲或亚洲的疟疾病人时被传染。作家劳里 · 加勒特在下月将出版的名为《即将来临的瘟疫》一书中写道:“艾滋病不是孤立的,它可能只是现代大批传染病中的第一个。”

所有这些坏消息无疑在增加着人们的精神压力。抗生素时代让位于担心疾病的时代,吃饭、做爱、甚至在林中漫步时,潜意识里不存在一丝恐惧已经变得越来越难。小报鼓吹“食肉细菌”时,人们为之过分担心不足为奇。根据斯蒂芬 · 金的“超级感冒”毁灭全人类的小说改编的美国电视短剧,这些年获得过最高收视率也不足为奇。

患危及生命的传染病的可能性还很低——至少在发达国家如此。而威胁的真实性和可怕程度足以令医学研究人员加倍努力去深入了解致命微生物的数目及把它们限制住的办法。

想象小病原体制造出恶魔般的疟疾、痢疾、肺结核、霍乱、葡萄球菌和链球菌炎这些病来毁灭更高级的生命形式很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其实它们所做的一切和我们一样也是为了生存和繁衍。人的患病和死亡只是不幸的附带结果。

疟原虫是引起疟疾的原生动物,它在人体的红细胞内生长直至细胞破裂,没有足够的红细胞在体内运输氧,人就会贫血,死于肾衰竭或抽搐。细菌比原生动物小得多,一般进行间接伤害。它制造毒素刺激机体发生免疫反应。理想的情况是免疫细胞杀死细菌,可是如果细菌失控,它们的毒素要么会杀死细胞,要么将导致本身就有毒性的剧烈的免疫反应。

像肺结核这样的疾病,当结核杆菌侵占肺部和骨骼后,免疫系统会在这些局部区域杀死机体自身的细胞。由葡萄球菌和链球菌引起感染时,抵抗疾病的免疫细胞的总体积会造成血管超载,撕裂血管内壁;毒素也可以直接破坏血管。这样病原体开始渗出血管,血压降低,器官功能停止,机体进入休克状态。如果得霍乱,细菌毒素攻击肠道细胞,引起腹泻、严重脱水和死亡。

在青霉素和其它抗生素没有诞生之前,细菌引起疾病后通常情况下只能是要么免疫系统将细菌击退,病人得以存活,要么抵抗失败。抗生素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较量,它们有选择地杀死细菌而不伤害机体细胞。从此,可能致命的感染在立稳之前就能被遏止住。

不幸的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哈罗德 · 诺伊博士在《科学》杂志上写道,“细菌比人更聪明。”细菌几乎已经适应了地球上各种环境下的小生境|同样,它们现在开始设法适应抗生素。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仅在青霉素被广泛采用后的一或两年,首例具抗性的葡萄球菌就出现了。伴随其它抗生素的来临,微生物也通过改变遗传组成找到抵抗它们的办法。例如,有些细菌具备了制造破坏抗生素的酶的能力。

到目前为止,医学界已知每种致病微生物变得至少对一种抗生素具抗性,有些还不止对一种抗生索有耐药性。在卢旺达难民营里使多达50,000人丧生的霍乱瘟疫中,最应引起警惕的是其中有一个菌株普通抗生素对其无效。救济机构不得不仓促地寻找合适药品,这就使疾病开始时就可以肆意害命。

哈佛的微生物学家菲尔兹说,微生物非凡的适应能力“是生活中必须直面的严酷现实,这是进化的必然结果。”许多微生物避开现代抗生素所使用的办法其实是课本里达尔文理论的具体实施。简而言之,这种理论认为新性状可以在某个种的个体中自发出现——按现代术语,即有机体的遗传物质会发生突变,一般情况下这些性状要么无用要么对机体有害;但是偶而也会对生存有利,此时个体的生命延长,生育出众多后代。随着时间的增加,这个对生存有利的新性状——斑马身上起伪装作用的条纹、细菌的耐药性——将在种群内变得越来越普通直到成为普遍性状。

在大型兽类中要每隔几年才能产生新的一代,而在微生物中只要20分钟,这是动物种细菌间的很大差异。这使得微生物的进化过程变得相当迅速。细菌还有一个有利条件是能广泛杂交。虽说细菌通过一分为二可以进行无性繁殖,但是它们经常同同种的其它细菌,甚至不同种的细菌结合,此时,细菌在繁殖前常常交换它们的遗传物质DNA。

细菌还有许多其它获取基因的途径。DNA可以是来自病毒的,而病毒的这段DNA又是在感染其它微生物时得到的。有些肺炎球菌嗜好吞噬死去的微生物,吸收死的或近于死亡的细菌溢出的DNA。这种能力表明细菌无需等待种群内其它个体的突变就可获得有用性状。

因为药物清除了耐药细菌的竞争对手,所以获得抗性性状比获得其它性状的过程更快。通常必须去和其它微生物争夺空间和养料的微生物突然发现可以顺利地繁殖后代。美国国家过敏性和传染性疾病研究所的乔治 · 柯林博士说:“你用的抗生素越多,自然界适应抗生素的速度就越快。”

人类的行为使这种情况更加恶化。当症状消失时病人常常就停止服用抗生素,但是这时感染还没有彻底消除,敏感型微生物被抑制而部分具抗性微生物却得以生长。感染病毒的人有时要抗生素,即便药物对抗病毒根本不起作用。结果同样消除了潜伏体内的敏感细菌而促进了抗性细菌的生长。在许多国家,无需医生处方就能得到抗生素。病人经常不恰当地自我诊治,确定服药剂量,另外,掌握高技术的农民已经知道把低剂量的抗生素掺入饲料中让牛长得更大(原因:牛本来用以抵抗感染的能量转为增加体重)。牛体内的细菌变得对药物具抗性,当人饮用牛奶或食牛肉后,这种抗性就有可能转移给人体内的细菌。

因为微生物感染在不断使抗生素失效,医生们相信疫苗是战胜细菌性疾病更好的办法,疫苗是用微生物的无害部分制造的,却可以让人的免疫系统识别和抗击真正的微生物。每个人的免疫系统在化学上都有别于他人的,因此细菌很难找到具普遍抗性的方法。如果使用得当,白喉和破伤风可用疫苗遏制。一种抵抗肺炎球菌的疫苗最近也在实验室诞生。科学家们还期待在一年内试制出一种抵抗链球菌A的疫苗。

细菌和原生动物能够自己摄取营养进行繁殖,它们是功能完备的活细胞。与之不同,病毒只能算是半生命的。它们仅由一个蛋白质外壳和一段遗传物质(DNA或RNA)组成。遗传物质含有制造更多病毒的指令——但是没有完成这项工作的加工场所。病毒必须侵入细胞,指派细胞的DNA建立一个病毒加工场所。动物、植物,甚至细菌细胞就这样被病毒破坏,只能不停地制造病毒。有些细胞由于积累的病毒干扰了摄取食物的能力而死亡。

艾滋病毒是通过杀死在机体内起最重要作用的免疫系统的细胞来实现其毁灭性破坏的。这种病毒本身不引起死亡,但是它使机体失去防卫各种疾病的能力。其它如Ebola病毒也杀死免疫细胞,但是速度非常快,死亡细胞形成大规模致命的血液凝块。还有些病毒能引起剧烈的反应,使免疫细胞既攻击侵入的病毒又伤害健康的宿主细胞。

病毒和细菌、原生动物不同,一旦开始传染就很难抑制住。许多杀死病毒的试剂也对宿主细胞有害,所以只有几种抗病毒药。预防疫苗是医学对付病毒的最有力手段。以18世纪后期治疗天花为开端,包括狂犬病、脊髓灰质炎、麻疹和流行性感冒在内的疾病全赖免疫来治疗,

然而,不断涌现的新病毒正向疫苗制造者提出挑战。它们可能已经栖身于不和人接触的动物群内几个世纪而未被发现。假如人们最终遇到这些动物——如在处理一片新雨林时——病毒就有机会感染其它宿主。

令医生担忧的不只是新病毒。也许一株恶性流行性感冒病毒才是最不祥的预兆。即使普通感冒的变型对上年纪的人、年幼者及免疫系统脆弱的人都可能致命。在来自亚洲的家养猪身上偶然地发现一个高度致死的株系。和HIV不同,感冒由空气传播具强传染性。杀人感冒病毒最近一次出现是在1918年,夺去了2000万人的生命——超过了一次大战中死于战斗人数的总和。那还是在全球性空中航行建立以前,下次爆发的破坏性可能更大。

理论上,疫苗对致病病毒的新变型应该和对旧者一样有效。实际上却不是如此。制造HIV疫苗证明是很难的,因为它容易迅速变异。这些变异不影响病毒的致病性,却使化学性质改变得足以让免疫系统不能识别病原体。

给每株感冒病毒制造一种疫苗同样并非易事。“首先,”耶鲁的肖普说,“我们必须发现新情况。然后必须找到一家制造商生产疫苗。接着要召集专家确定疫苗的细节问题。另外工厂还必须设法得到足够多的鸡卵培养疫苗。涉及许多逻辑上相关的事情。”

人应该对新病毒侵入人群负部分责任。彼得 · 亚林博士是美军传染病医学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他说:“如果进口的是菲律宾的猴子,它抵达本国的第一站是检疫机构。如果是活动自由的成人、那么你只要通过金属探测器就可以上路了。”

有时环境的变化也帮助微生物由动物向人身上转移。Lyme病是细菌性传染,主要限于鹿和野生鼠类。当人们着手将农田改造为树林葱郁的郊区时,也为动物和它们携带的感染了细菌的蜱提供了良好栖息地,同时也让它们接触到许多人。空调管道是Legionnaires病菌的极好繁衍地。灌溉渠和废弃的成堆的轮胎是蚊子的理想居所,它们可以传播登革热和黄热病。亚洲虎蚊也传播登革热,由于进口旧轮胎将其带入了美国。

让人避开微生物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危险却可以减少。例如,医生可以少用抗生素来最大限度地降低细菌的抗性。“我们不够小心,”芝加哥大学的儿科专家罗伯特 · 多姆说,“儿童发烧无需抗生素。”健康的家畜也是如此。

最重要的是公共保健机构要提高警惕。对一种新微生物鉴定得越快,阻止其传播越及时,就越能防止小范围的发病变成流行病。不幸的是,情况在朝着别的方向发展。“即使在美国,”在日内瓦世界卫生组织工作的汤姆森 · 普伦蒂斯说,“由于削减开支或勤勉不足,监测疾病的专门措施已经丧失。美国如此,其它穷国更加堪虞 · ”

美国负责医疗的官员承认必须加强他们的信息搜集网络。加强对微生物监控,教育医务人员和大众如何应付疾病及其它事情的有关项目已经开始实施。竭尽全力监测疾病、为易感人群接疫苗、在世界范围内改善医疗条件、把知识教给公众,诸如此类都要巨大开支。可是无动于衷的代价是要用数以百万计的人丧命来衡量的。医生们仍抱有希望,但是不再过度自信,“我完全相信我们的智力足以让我们走在事情发生之前,”流行病学家肖普说,无论如何,他和他的同事都不会再愚蠢地宣称在对付微生物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

[Time,1994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