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名叫阿尔贝特史怀泽的7岁男孩,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提着弹弓到雷帕山去打鸟。树上的鸟儿在晨曦中歌唱,史怀泽给弹弓装上小石块,瞄准了其中的一只,正在这时,教堂的大钟响了。钟声回荡:在朝霞与鸟儿的歌唱声中,这个小男孩浑身一颤,觉得这是来自天国的声音。他扔下弹弓,惊走了鸟儿。

多年以后,作为神学家、哲学家和医生的史怀泽提出了“敬畏生命”的伦理学说。其基本思想就是与生命休戚与共,尽可能尊重和不伤害生命。1954年,他因此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史怀泽的年代,距我们并不太远。当他进行其“敬畏生命”的一系列实践时,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生命不断地出生又如草芥一样被弃掷。为了某种目标,人们被迫地接受各种各样的解释而牺牲自己的幸福乃至生命。

生命,尤其是个体生命,为了某种所谓崇高的庄严的理由,某种行而上的思想,常常是被告知需要毫不犹豫地全身心行动,甚至不惜牺牲个体的生命,而不是强调一种人本身的行动以及个体的生命价值。

中国的传统道德,伦理一直是一个相对的概念。由于对自然力量的恐惧,我们强调作为生存整体的存在。因而,伦理的精髓被界定为“善"。超个人责任的和目的性的无私行动,成为最大的道德。简单的“善”、“恶"选择,使个人的生存与幸福变得无关紧要。这种相对的境遇伦理学诞生了丰富的文化并被我们世代继承。我们从小就被告知,要对神明、祖宗心存敬畏。不忠,不孝、不敬是一种恶行和耻辱,因而也是违反人伦的;集体原则是最高原则,为了团体、家族、国家的利益,牺牲是人生最圆满的完成。人首先是失去自我身份,变成一些相对于他人而成立的概念,譬如:儿子、仆人、小兵、学生;最终被物化,成为建筑材料和向日葵。由于失去了对生命的责任,我们每一个人都面临着这样的一种诱惑;实现无私目的的任何过程与手段,都不构成罪过。

但是,这种无罪过感是虚妄的。蔑视生命首先就粗暴地践踏了自然法则,没有生命就没有了创造。诚然,牺牲使我们获得物质的外在的力量,使目标的实现更加成为可能,但却破坏了我们与自然之间的有教养的关系,让目标的合法性背上沉重的问号。

不仅作为人类生命的我们失去了精神的力量,失去了一种生命的原创力,而且长期的潜移默化,使我们除了自己,对其他的生命有一种潜在的漠视,更惶论不同于人类的物种生命了。

因为珍贵的毛皮,值钱的骨头和动物油,等等,只要能带来利益,珍贵动物的生命在某些人眼里就如同草芥——其实草芥也是有生命的,掠杀的枪声在地球各个角落响起。

青藏高原,可可西里草原,崇山连着荒坡,苍凉辽阔寒冷。一位藏族汉子正在踩油门,他说这样一下一下地踩,大概要一个小时才能发动冻住的汽车;另几位汉子在架炉煮水,小小的火苗在苍茫的高原上显得格外渺小。这是一个保护藏羚羊的小分队,经费拮据,野外生活环境艰辛,他们已在可可西里草原巡视了好几年,其中不少成员都是自愿前来参加的,在编的人员只有6名。保护藏羚羊的形势分外严峻,因为滥杀藏羚羊的不法分子非常猖獗。电视镜头此时移动,我们看见又一具被剥了毛皮的藏羚羊尸骸。

小分队的藏族汉子们望着无际的高原,沉默。

我看见了一组集市镜头,红黄蓝橙绿的围巾很美艳地垂挂在货架上,这就是在欧美市场特别受青睐的名贵的沙图什围巾,是用藏羚羊羊绒做的。

荒原上的藏羚羊尸骸睁着空洞的眼睛。绾着沙图什围巾的人们矜持地笑着。我想起那位小分队的汉子正一下一下地踩热油门,征程还长。

喜欢沙图什围巾的人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他们知道的是围巾象征着高贵、优雅,也许还有品味;他们知道这是用唯有生活在高原的藏羚羊羊绒做的,就已经足够了。也许,他们中的一些也知道藏羚羊是受保护的动物,可这些与他们的生活不发生直接关系;高原在远处,藏羚羊也只属于一个不可及的动物概念。要紧的是眼前的沙图什围巾给他们带来美好感觉。

藏羚羊越来越少,地球给予各种生命体的美好感觉大概也越来越少。现在,地球上的生物正以每天灭绝100种的速度递减。数字也许有些抽象,但地球上森林面积减少、自然灾害频频、全球气候变暖,这些我们还是能感受到的。是生物的多样化形成了自然生态的多元和平衡,使我们能看到青山绿水、百鸟争鸣、珍禽异兽,大自然为所有的生命体提供了生存的空间——从昆虫、小草到人类。事实上,人类与其他生物体一样,只是自然生态中的一环,因为自有文明历史以来人类的傲视一切,使人类发展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一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才是真正地保护我们自己。有位生态学家打过这样一个比方:消灭一个物种,就好比拔掉飞机上的一些铆钉,看来问题不大,但这飞机已经不再安全了。我觉得这位专家还是有些乐观了,飞机上错一个铆钉也可能酿大祸的。比方终归是比方,也许对于诺大的地球来说,今天这个物种消失,明天那个物种灭绝,短时期内对地球的生态影响尚小,所以给予人类足够随意改造侵占自然的理由,觉得一切都在人类掌握中。但哪一天自然灾害不请自来,才如梦初醒,补之不及。可是俗话说毁树容易种树难,破总比立来得立竿见影。

两千年前,中国的老子就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现在马上要到2000年了,古人的话依然温故而知新,这不知道是应了古人穿越时空的智慧实在精深,还是已擅长电脑的今,人实际上的退化?也许人类已习惯了唯我独尊的感觉,只有在需要饮食使用时才想到其他的地球生命,才想到我们需要生物链的平衡。宠物这个字眼,可能比较恰当地表达了人类对其他生命体的观念。依然是唯我是瞻的意思。

我们也许还做不到把地球上的动物和植物看成我们自己的兄弟姐妹,但至少该有所有生命体在地球上共生的观念,生命是应该敬畏的,不管是人类生命还是其他生命。

为什么一定要戴沙图什围巾呢?其他普通的围巾也很暖和。尊贵吗?看看藏羚羊的尸骸再感觉。

为什么一定要吃娃娃鱼、穿山甲?是为了口腹还是觉得刺激?若只为饮食,原本不需。

为什么要海豹的毛皮?只是为了炫耀?

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

好几年前,我曾经买过一个很小的象牙球,球里有球,雕刻精美,曾经作为饰品戴过一阵子。后来每当我看到关于捕杀大象谋取象牙利益的报道,总感到我这样的消费者实在也脱不了干系。当然再也不买任何象牙制品,虽然阻止不了什么,但表示一种心意和对大象的尊重。也许这不无虚伪的自慰,我时时在享用着诸如汽车、空调等这些破坏生态环境的人类文明产物,但我想这样的“虚伪”倒是需要的。

想象在宽广的可可西里草原上,藏羚羊一群群飞奔而过,不为躲避背后的子弹而疾行,而只是让生命在荒原上充分地撒一次欢。

因为住在郊区,于是就多了不少观察生命的机会。每到傍晚,麻雀、雨燕和叫不出名的鸟在天空和柳树间盘旋,好像要散一天的最后一次步。我想此时若是有,人想打鸟肯定满载而归的,可是当你看着鸟儿们飞来飞去的样子,我想人们会像史怀泽那样止手的。鸟儿们的叫声就像郊野晚唱,是生命欢乐的声音。如果鸟有力量,它们会摧毁你的欢笑吗?

阿尔贝特史怀泽在其《敬畏生命》一书中所说:生命意志显示在世界上,并在内心中启示着我们。通过敬畏生命,我们以一种基本的、深刻的和富有活力的方式变得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