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信:薛定谔的熵和生物体

先生:

佩鲁兹对于玻尔兹曼和薛定谔的负熵和生物体的论点的看法,可能是不正确的。让我们考察一下一个由生物体构成的孤立系统。生物体是一个开放系统,与其外界环境进行着大量的能量交换。它是在熵近乎恒定的不变状态下维持自身的。鉴于这种孤立系统并非处在平衡态,其总熵必然随着时间而增加,所以生物体必定会F断地把正熵转递到其周围环境中;换句话说,生物体一定是负熵的藏身之所。对这种熵流给以生动形象化的表达,就说成生物体靠食负熵为生。

薛定谔遭人误解之处在于,由于把营养物的这种有序结构强调为负熵之源,对这种吸食过程的阐释显得太刻板了。实际上,净负熵流是贯穿生物体边缘的全部熵流之和,而个别营养物的代谢可能有益于正熵或有益于负熵。

佩鲁兹引证的其他热力学认识与《生命是什么?》一书中的论点,毫无关系。

沃尔特穆尔(美国布鲁明顿)

(译自Nature Vol.327 No.6123,1987)

第二封信:薛定谔和《生命是什么?》

先生:

马克斯 · 佩鲁兹在对薛定谔的著作《生命是什么?》发表的评论中,得出结论说:“对该书和有关文献的周密研究向我表明,书中正确的内容不是薛定谔的,而众所周知的薛定谔的东西大部分是不正确的,即便是在写作该书的时候。”还说:“回忆起来,《生命是什么?》一书的主要价值,在于它向尚然不知道戚莫菲耶夫、齐默尔和德尔布吕克的那篇文章的遗传学家和放射生物学家之外的人们,通俗地传播了那篇文章”。作为1950年前后与薛定谔和德尔布吕克两人共事多年的同事,我乐于对这些我认为十分错误的强烈批评意见,简要地加以评论。

在《生命是什么?》—书中,薛定谔以很少的篇幅再现了戚莫菲耶夫、齐默尔和德尔布吕克的思想,简要说明必须把基因视为大分子,把这些大分子比之为非周期性晶体,引进了遗传密码思想,并根据这些思想讨论了某些热力学问题,认识到了生命系统的稳定性。尽管并非所有的思想都可能是薛定谔的,并非所有的思想都是严格正确的(薛定谔毕竟是以物理学家的身份讨论生物学问题),但是书中的内容系统阐述了这些思想,向公认的生物学家以及非生物学家、学生和外行人提供了生物学未来前景的令人振奋的意识、这是本书的主要价值,也是本书成为大众科学中少数几部经典著作之一的根据所在。

这种凭幻想作出鲜明想象的能力,即佩鲁兹在评价《生命是什么?》—书价值中的失误,表现在他评论中的这样一部分;在这一部分中,他评论了薛定谔引入的“基因是一个线性的一维晶体并且缺乏周期性重复,即非周期性晶体这一著名假说”。佩鲁兹依然不解薛定谔为什么没有沿用德尔市吕克的“由完全相同的原子结构重复产生的多聚体”这一好得多的系统阐述。理由似乎是清楚的。薛定谔的描述是针对广大的读者,并创造出即便是今天也能刺激新的读者的图景。而德尔布吕克当时是在写一篇科学论文,尽管他的见解可能更正确,但其见解也可能被明显地忘记。

普遍认为,薛定谔失误之处在于这样一些论点,这些论点导致他假定“生命物质在服从迄今为止已确立的物理学定律的同时,可能还涉及到至今还不了解的物理学的其它定律,然而这些定律一旦被揭示出来,将跟以前的定律一样,成为这门科学的组成部分。”然而,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这种结论如同佩鲁兹暗指的,不是根据基因这类小分子的想象上无法预测的无规则行为,而是根据生物序问题;所谓生物序,用薛定谔的话说就是,“仅仅存在于一个复本中的单个原子团有序地产生一些事件,并按照最微妙的规律奇迹般地互相协调并适合环境”。薛定谔对讨论生物系统有序方面的贡献,雅克布(Jacob)已经加以讨论(《生命系统的逻辑 》第5章,艾伦 · 莱恩,1974),近年在一篇有见地的评论中则为约爱克森(Yoxen)加以讨论(《历史科学》Vol. 17,17—52;1979)。

为了说明生命系统的行为也许需要新的物理规律这种思想,并非薛定谔所独有的想法;自从《生命是什么?》出版之后,这种思想多年来一直存在。1958年,我在麻省理工学院工作。玻尔,那年73岁,来这里发表了一系列演讲,内容从物理学到哲学。作为庆祝活动的一部分,德尔布吕克(加州理工学院的科学家们以不同程度的奉承、爱慕和敬畏之情对他作过评价)应邀作了玻尔对生物学的影响的讲演。在这篇讲演中,德尔布吕克(他是玻尔的一位门徒)首先对本泽当时正在进行的关于噬菌体T4的rⅡ基因微细结构分析的研究做了评论,接着论辩说,随着分析的更进一步发展,任何满意的遗传学理论都将不得不引进一种新型的生物学不确定性原理。在仿效玻尔的讨论中,德尔布吕克站起来,而在研讨班德尔布吕克更经常采用这种方式,简要叙述“我不相信的意见”。

内维尔西蒙兹(英国萨克斯大学生物学学院)

[Nature Vol.327 No.6124 1987]

第三封信:薛定谔的庄重主题被蓄意曲解

先生:

佩鲁兹对薛定谔的《生命是什么?》—书的批评,是一叶障目,不仅没有看到林,而且也没见到树。他的观点是通过引证过去被缩减了的材料表达出来的,从而没有考虑到薛定谔提出的重要主题。薛定谔提出,生命系统显示了两个基本过程。一个,他称为“从有序产生有序”;一个,他称为“从无序产生有序”。薛定谔用前者综合和描述了迅速导致发现DNA的现存物理学知识,接着着手用后者把热力学规律同生物学统一起来。

佩鲁兹认识到戚莫菲耶夫、齐默尔和德尔布吕克的早期论文对薛定谔确定遗传物质的可能大小和稳定性产生了影响,这是正确的。但是,薛定谔作为一位物理学家,当时在写作时并没有盲从遗传学和分子生物学的全部模糊文献。他的关于基因组是具有非常稳定性和编码能力的非周期性晶体的观点,后来被沃森和克里克对脱氧核糖核酸的分析所证实。这一观点还为导致今天生物学中的许多重要发现提供了框架。

薛定谔的最重要的而且也是最少加以研究的意见,是他的“有序来自无序”的假定;这一假定把所有的生命系统都同扩展了的热力学原理联系起来。他指出,一眼就可以看到,生命系统好像是公然蔑视热力学第二定律。该定律认为,在封闭的系统内,熵将趋于最大,因而在平衡意义上无序将处于支配地位。然而,生命系统,由于具有从无序制造有序的奇异水平,因而是无序的对立面。薛定谔通过转向“非平衡热力学”解决了这一困境,认识到生命系统存在能流世界中,认识到生物体通过吸收自身周围或更大周围系统的能,来维持其高度的有组织状态,进而促使它在自身内部形成较低熵状态。生命是一个远离平衡的耗散结构,它通过支出更大的宇宙熵预算维持其局部的组织水平即负熵。

普里高津和莫罗维兹(H. Morowitz)已将热力学推广到薛定谔预言的领域。生物学中的这些新的进展使生物学牢牢植根于新的热力学范式。所有的生命系统都表现为准稳态的、远离平衡的耗散结构。这些系统都是通过分叉和自催化的非线性过程逐渐形成的,而熵产生、增长、复杂化和循环的发展,以及受热力学约束的生物学的发展,也许很快将给物理学(特别是热力学)增添新的方面,薛定谔曾经指出这是可能的。

薛定谔受到了玻尔兹曼学派的影响。他们两人的研究都是立足于自然界的统计学相互关系。薛定谔的天才在于他能够在坚信量子机制和统计热力学的范围内描述了生命的重要的微观特征。佩鲁兹认为,薛定谔的小册子并不是什么独创性的著作,其主要价值只是把戚莫菲耶夫的文章作了通俗化的解释。恕我冒昧,我认为佩鲁兹并未领会薛定谔的有可能在现代物理学的框架内对生物学过程加以描述这样一个庄重主题。

埃里克·D·施奈德(美国马里兰大学切萨皮克生物学实验室)

[Nature Vol.328 No.6128,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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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F佩鲁兹在《物理学和生命之谜》一文中,对E. 薛定谔的《生命是什么?》一书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该文发表后,引起了科学界的强烈反响,致函Nature编辑部,批评鲁兹,为薛定谔辩护。Nature杂志为此连续发表三封来信。

——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