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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有一个计划,想从今年第1期起,每期发一篇科学家采访记。在我们首选的一批科学家中,就有本刊顾问、著名数学家苏步青教授。在我们的约访信发出几天后,就收到了苏老的复信,虽说对苏老平易近人的佳话早有所闻,但一收到苏老的信,我们仍感很激奋。

采访在苏老的办公室里进行。我首先请苏老对当今国际国内数学研究的现状发表看法。苏老微笑着说:“这个题目很大,我现在数学教学、科研不在第一线,在第一线的都是我的第三、四代学生。现在世界上的数学五花八门,和我们50年代和60年代的不一样。80年代的数学以计算机数学为首,工业经济、管理统计、交通运输即使是文科部门都用到数学(如运筹学、统计数学等),由此形成了许多新的数学分支学科,这方面的情况复杂得很。如果说,本世纪初、中期可以推希尔伯特为数学研究的第一块牌子的话(主要在纯数学范围),那么在计算机日益普及化的今天,在数学与计算机、与各学科互相交叉、渗透的时代,只能是群雄并存、各领风骚,各个方面都有专家,现在谁也不能说自己是世界第一了。这是国际上总的情况。就国内的情况来看,中国在数学方面落后。国内现在搞纯数学的人也不多T,就是陈景润自己也宣布1+1不搞了。国内即使是搞纯数学的人,也很少有自己独创的东西,没有超国际水平的。与50年代不一样,当时我们与世界水平相当,现在落后了。问题在于一定要结合本国的实际搞研究,应用基础要摘,但必须要将基础数学的根底。”

我注意到苏老在介绍中用了纯粹数学、应用数学、基础数学等名词,即请苏老再区别一下这三者的含义。苏老说,“数学过去分两种,一种是纯粹数学,我们过去搞的都是属于这一方面,陈景润的数论也是这一范围,基础数学基本上也属于纯粹数学范畴,再一类就是应用数学。现在即使基础数学也有所变化,原来以形式为主的一套模式已经不合实际需要了。我个人认为,纯粹数学(包括基础数学)的发展现在已到了要转折的时候,如拓扑学,当时大家都兴趣很高,搞了微分拓扑,现在也没有多大发展前途了。陈省身先生对此有过很形象的比喻:‘西方数学界像一堆苍蝇,一会儿飞到这,一会儿飞到那’。现在在西方,搞纯粹数学的人除了个别杰出的外,一般都没有出路。”

“我们国家现在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现在工厂的自动化、机械化方面,数学大有应用之地,这方面要大大宣传。在应用数学方面结合工业发展(包括水利)大有作为,我们当时(70年代中期)在造船厂搞了船体放样,对造船发展有一定的帮助。最近我们的一位同志到西德进修,他拿出我们当时的工作,很受西德同行欢迎,聘他为访问教授。应该说,应用数学研究比纯粹数学研究复杂。搞应用研究的人必须要具备坚实的基础数学根底,不能搞几何的不懂代数,搞代数的不懂几何,而我们目前的数学教学就有这种弊病,一条线上去,太专、太窄,这样没有前途。譬如,在几次双微会议上,我国专家的报告,外国专家即便不是同行也能听懂,而他们的报告,我们除同行外不一定都能听懂。”

采访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入对人才培养的看法。看得出,苏老对这一问题兴致很高,“我赞同美国的做法,通才教育,大学一、二年级不分文理,不分系,到了研究生时再分专业。现在,我们的同学一进大学先分系,分专业,分得太早,加之中等教育也没有把基础打好,结果培养出来的学生知识面很窄。我主张不要分专业,分系问题不大,要联系实际,学数学的不懂计算数学不行,过去受了苏联的影响,现在苏联自己也不是这样了,我们现在的国情需要统计、工业经济、计算机方面的人才,以大大提高经济建设速度,提高产品的质量、数量,这在目前最重要。日本的大学一般数学系每年只招50名本科生,其中再读研究生的只有5人左右,其余的都到企业、保险部门任职,这对日本的经济发展有作用。……还有,对现在的学生来讲,劳动的观点很淡薄,大学一、二年级可以下厂下田劳动,勤工俭学。三、四年级可以利用假期到工厂结合实际做点工作,养成劳动观点,一生用之不尽。”

话题又从人才培养转到《世界科学》杂志上。苏老一直是我刊的顾吋,他曾不止一次地对我刊的文章、选题提出中肯的意见。记得有一次,他曾为我刊一篇译文中的人名译法专门来倌,提了自己的看法。苏老前几个月还专门给我刊题词,鼓励我们把杂志办好。乘这次采访的机会,我们请苏老对杂志再提些希望。苏老说:“你们寄来的杂志,我每期都收到,我对有关的部分都看了。我觉得这份杂志质量不错,应该好好办下去。现在人类起源、物种起源、宇宙起源等问题都可以做文章,能多介绍一些。懂一些宇宙学方能知道人的渺小,对克服妄自尊大有好处,普及天文学知识很有必要。《世界科学》也可以适当刊登些数理哲学方面的文章,还有模糊数学方面的内容都可以再介绍一些。《世界科学》要办得让一般的文理大学生都能看得懂。当然,解决具体问题找《世界科学》不行,但开阔眼界要看《世界科学》。”

时间不早了,我们起身告辞,并再次感谢苏老的谈话,苏老微笑着目送我们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