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能否谈一谈未来二十年医学研究发展展望?

答:总的说来,过去四十年来所取得的医学进步要比前四个世纪取得的进步大。但是,在以下四个领域医学所取得的成功却是很有限的,这就是:癌、心血管病、精神心理性疾病、以及遗传性疾病。

癌的治愈率当前大概是百分之四十。对癌的研究当前有两个主要进展。第一个是从流行病学方向上的进展,对环境致病原因的研究。在非洲进行研究的英国外科医生旦尼思 · 伯凯特所进行的工作以及其他研究者所作的努力都展示了这么一点:癌不是一个原因造成的,而是由综合性因素造成的,它的作用形式可以用下列公式表示:X+Y+Z=癌。就旦尼思 · 伯凯特的研究来说,癌是由下,列四个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疱疹族的一种病毒;疟疾寄生虫;染色体畸变;低的生活水准。

在今后的二十年中,上述这类癌医学中流行病学研究将会有一个迅速的发展。它不仅能使我们弄清癌的致病因素,而且弄清这些因素致癌作用的大小顺序,从而找出癌的预防措施。

癌症研究领域最近开辟的第二条进展道路是发现了致癌基因。这是一种脱氧核糖核酸(DNA)的小断片,带着使正常的细胞蜕变成癌细胞的遗传密码的复合蛋白分子。我们现在正开始明白这些碎片的作用,它们为什么改变蛋白分子。但是,至今,我们对有些问题还所知很少,比如,是什么因素激活了这些基因,并使它们具有致癌作用。

医学在心血管疾病领域的进展也并不显著。1984年,在法国单单因心血管疾病死亡的人数就达二十万。心血管疾病在欧洲和北美是人口死亡的第一位原因,是治愈率最低的病。每个人都知道红血球和白血球,但是,我们中许多人不一定知道血液中第三种成分——血小板。它保持着血液的流动与凝结的动态平衡。如果血小板过多,那么就会形成血栓,影响血液的流动性;如果血小板过少,血液就没有一定的凝度,就会形成皮下出血。在未来的二十年中医学研究将会更多地进入这个领域,动脉硬化症和动脉粥样硬化症的秘密将得到揭示,这也许不要二十年时间。

至于精神性疾病——精神病和神经病,在今后的二十年中,主要进展是在神经生物学领域,我们知道肝、血液和肾脏细胞的化学组成。但是,我们对神经细胞的化学组成却所知甚少。我们现在刚开始明白神经传递信息的化学过程,但我们对于中枢神经系统的化学过程却一无所知。

对神经系统的掌握将会随着神经药物学的发展而实现。神经解剖学与神经化学的研究将是分段的。我们将会弄清神经系统每个部分化学组成的精确解释,并且能够弄清发病过程中神经所发生的变化。找到治愈神经性疾病的医疗方法是肯定有希望的。

第四个可望得到发展的领域是遗传性疾病,比如:血友病、某些类型的贫血症。几年来,我们已知道了关于这些病症的分子解释,但是,我们还没走到能治愈这类病的地步。拿血红蛋白类疾病来说,比如镰状血球贫血症,在非洲和亚洲有数亿人患此病症。只是到现在,我们才开始研究这类遗传性疾病。

只比如,胎儿期诊断已有了进步。我们不仅能在妊娠三 ~ 四周弄清胎儿血的异常,而且能弄清影响一切的基因的异常。此外在妊娠后期在子宫内对胎儿进行骨髓移植也已成为可能。

基因工程的进步将在未来二十年将结束时成为一个新的治疗手段,下个世纪初,基因工程将产生出许多新的医药治疗法。大肠杆菌已变成这个新兴药学工业的“驮马”,它将大批生产治疗糖尿病的胰岛素、治疗生长畸形的垂体激素,用于置换严重烧伤者血浆的典白蛋白。

问:癌、心血管和精神性疾病都受环境的影响。那么明天的医学能不能帮助人们适应环境,或者教会人们去控制环境呢?

答:改变环境也许会比改变基因要容易,然而,我们对环境的作用力似乎受到环境的限制。在法国医院治疗的百分之二十五到百分之三十的病人是直接和间接的酒精中毒者。八、九年前,财经专家证明在法国如果能降低百分之三十耗酒量,那么社会预算将能获得平衡,但是没有采取过任何行动。

而吸烟的情形就更为荒谬。一方面政府从烟草买卖中征得税收,一方面支付四倍于税收的钱用于治疗肺癌。癌和心血管疾病是由烟和酒引起的。如果,用少量的理智和稍多一些的钱用于这个问题,那么一个主要的环境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问:对第三世界极其必要的抗病毒疫苗和抗寄生虫疫苗的大批生产和使用在未来的二十年中能否实现呢?

答:那是肯定的。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就可以获得抗血吸虫病和抗疟疾的疫苗。而且也考虑抗病毒性肝炎的疫苗,这个病在非洲蔓延远比欧洲厉害,而且在那个地区很容易转变成癌症。随着抗病毒疫苗注射运动的开展,可以预见,不要多少年在非洲病毒性肝炎的发病率将得到控制。至于疫苗的抗癌作用还很难确定,因我们仅仅着手解决一个致癌因素。

问:最近几年,人们指责医学正向着极度技术化、非人性化的方向发展,你同意这个观点吗?

答:医学有三个目的:减少发病率;与疾病作斗争;延缓死亡。

近些年来,医学界致力于“置换医疗术”的研究与应用,其中包括活组织移植和人造器官的使用等,因而,出现了对医学的一些批评与责难。然而实际情况怎样呢?即使这些持有批评观点的人也看到有大量的病人正是得助于“置换医疗术”而免于死亡。就我的专科、骨髓移输术来说,经仔细选择的相配的骨髓异体移输已能很大地改善一些严重疾病如骨髓缺乏症,虽然某些类型的血友病的预防、肝与胰腺的移植技术尚需进一步完善,但是在那些领域也已取得了不小的进步。研究者们正在深入研究人造心脏,我们可以期待不久病人就可以接受安全的人工心脏置换手术。

但是,应该看到,“置换医疗术”的发展与对病因和治疗方法的深入研究之间正在进行着竞赛,这种竞赛的结果是药物治疗将最终代替机械式治疗方法。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可望看到这种竞赛的结果,比如人工皆将诞生,但它的诞生将使我们对肾的化学过程有准确的了解,从而也就能准确地把握肾脏疾病的化学本质,从而找到药物治疗方法。

在“医学变得无人性”的批评后面存在着一个比较性的认识,这就是,现在有两种医生,一种是诸如老式家庭医生那一类学识肤浅但富有同情性的医生,一种是科学家那样的无情的人。其实,并不是这样,正如雷贝兰斯所写的:“没有良心的科学是一堆没灵魂的废墟,而没有科学的良心则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僵尸。”对一个病人来说,没有比落入一个仁慈的但却无知的医生手中更糟糕的事了。

最近,还流行着一个说法,说是将来的医学将是群体医学。但是,事实恰恰相反。让 · 多塞教授关于HLA系统(人类白血球抗原A,这类抗原可在身体细胞的细胞膜表面发现,它们提供了每个个体的“注册商标”——不同特征)的发现指出了数亿个不同的细胞的组合,并使我们达到了一个共同的公认的观点,除了同卵双生儿外,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一样的。因此,医学(治疗)必须适应每一个人的情况,未来的医学不是群体的,而是个体的。

问:法国总统委任你为国家卫生部长,能否谈谈你完成这一使命的指导原则呢?

答:在未来的年代里,医学科学面临着许多道德问题需要处理。其中'有:我们是否应该承认现在已在计划实施中的通过卖、租、借子宫的方法生育出来的有两个母亲的孩子?让一个婴孩在实验室孕育诞生,而不是在母亲的子宫里,这在道德上是否允许接受?通过改变人的基因的方法来改变人,这一做法可以吗?用医学方法来改变一个病人的脑功能方式,这允许吗?我们卫生部的工作是向科学进步贡献有限的智慧的有节制的尝试,我们将把我们的工作建立在下列原则上:

尊重个人。如诗人弗尔迪曼 · 梅考夫斯基所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着独特的灵魂/独特的骨头/独特的牙齿/”。

尊重科学。即使当科学的进步招来了道德学家、哲学家和理论家的批评与非难时,我们都应推动而不是限制科学发展。道德学家如果阻止旨在减轻人类痛苦的工作,那将是不幸的。

承认并认识科学的自我管理力量。我指的是法案与措施,诸如几年前禁止一些生物学家实施基因手术一类科学自我认识力和判断力。

问:能否谈谈你对今后廿年医疗实践的预见和设想?

答:作预言总是很困难的。但是,我乐意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因为,像我这样的年龄,是不会在那时受到驳斥的。

我相信将来医院将不会像现在那么多,那么普遍。从现在开始的今后廿年中,家庭中将出现经过周密设计的墙上装置,由它来收集病人的各种必要的信息,并转播给装备有良好的电算机、电子装置和电视接收机等设备的医院。医疗人员将收集和处理这些信息,并将它们转播给病人的医生。今天的那一类超负荷的、忙碌的、备受骚扰的家庭医生将得到改变:他们将能与病人共同度过一段从容的时间,向病人解释所收到的病情信息,决定治疗方法。医学将恢复它的人情味。这种预想的实现也许不要二十年,但我可以肯定,它将在下个世纪的中叶实现。

将来的医学将致力于探索病因和治疗方法。换句话说,它将是预防性医学,建立在预防疫苗接种,环境的改变和对致病因素的发现与认识的基础上。疾病治疗的进步往往是很困难的,首先是因为缺少实践。我们几乎不是从预防出发开始考虑问题的。但是、已有了突破。正在研究中的HLA系统,比如说,已经发现属于这一族或那一族的人容易得糖尿病或关节性疾病。这项研究的发展将为建立健康的人类开辟了无限的可能性,总的来说,我认为医学的发展将会是十分喜人的。

总而言之,我认为医学的进步受到三个方面的推动:对正确诊断的探究,这项努力已取得了里程碑上的进展,这就是电子显微镜、扫描器和原子磁谐振器在诊断上的应用。治疗方法上的探究,这完全是,长时期来都是经验式的,但是,也取得了不少新的发现。比如阿斯匹林的应用等推动了治疗方法的一大飞跃。生物学的努力。这是推动医学发展的一个最重要动力,在今后的二十年中,医学的进步将建立在这个努力的基础上。

[Reader Digest,1986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