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 动

科学即是科学家所做的。科学家所做的通常被称为“科学研究”。这种研究包括两个方面：个人的方面和社会的方面。

1. 个人的方面。“科学是某些人作为个人所从事的一种活动、一种实践。”在这种意义上说，科学仅仅存在于个人之中。科学，就其持续存在而言，依赖于从个人到个人的传递。“只有理解科学家本身，考察其言论，看其实际上怎样进行观察、怎样形成假设、怎样用人为控制的实验来检验假设、怎样突然达到对事物的洞察，我们才能真正理解科学。”

每一个科学家都是他受到的训练的产物，是他获得的发展科学研究兴趣、技艺和能力的机会的产物，并且往往还是他获得的雇佣机会的产物，因为雇佣具有进一步刺激和引导他在更高层次上发展的作用。他的活动往往多少即是一个专家的活动。他的活动受到以下这些因素的制约，他不得不做的工作的种类；他涉及到的仪器和过程的种类；他必须作的测量和计算的种类；他工作于其中的实验室和其他环境；他的同事以及同事的习惯、标准、知识、见解和精神面貌。每一个科学家，作为一个人，都还从事着其他的活动：那些有助于他健康和生活幸福的活动；那些与他作为儿子、丈夫、父亲和公民的角色相称的活动以及那些受他的喜、怒、哀、乐影响的活动，而他的科学活动与他的其他活动是相互依赖的，科学活动要求他能够时而适应于常规的事物，时而又适应于新颖的事物，能够经受住在与令人沮丧的问题、仪器、同事和雇主打交道时遇到的各种压力，以及在个人、家庭和政治生活（它们通常相互干扰）中遇到的各种压力。一个科学家有时可能被解雇、生病、应征入伍，而有时则必须寻找工作、更换住处、重新调整研究方向、重新接受训练。

科学家也准备记录其研究、发表其文章、出版其著作，并且有时参加由各级科学团体召集的各种会议，当然主要是参加那些与其专业有关的会议，但偶尔也参加某些专业色彩不很浓的会议。有些科学家与许多其他科学家相互交流研究的情况；而有些科学家则基本上是孤军奋战。科学活动不仅包括同专业科学家之间的交流，而且包括不同专业科学家之间的交流，否则科学活动便无法进行9专业化语言的学习和运用虽有利于同专业内的交流，但却不利于不同专业之间的交流，现在，许多科学家的活动已成为专业化的了，这在许多方面有碍于不同专业之间的交流，正由于此，那些试图克服专业化弊端的活动也恰当地被称为科学的活动。

2. 社会的方面。但是，科学家作为个人所做的远非是科学活动的全部内容。“科学已成为一种庞大的社会事业”。“科学家们组成了当今世界最重要的职业团体”。“科学原是许许多多特殊工作的累积”。

科学机构，包括从事科学研究的大学、研究所、政府和公司的部门，都需要筹措经费。因此，为科学研究筹措经费的活动，特别是那些为保证科学研究的持续进行而进行的活动，必须被认为是科学活动的组成部分。资助的增减影响着科学活动的进行，这样资助便必须被看作是科学存在的重要条件，因而它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科学的本性。一般民众、政治家和商人对资助政策均有影响，因此他们对科学的态度可能影响到科学活动的数量、质量和种类。

科学活动还包括那些与放弃原有理论和接受新理论有关的活动。大多数科学活动都预先假设：科学共同体有一种公认的科学哲学和一组可靠的结论，当出现与原有概念相冲突的概念时，科学共同体“通常压制本质上新的概念，因为它们必然会削弱共同体的基本信念”。可是，当变化逐渐发展到可能成为危机的地步时，科学家们就变得无所适从了，更新哲学和修改结论的必要性日益明显，造成了科学家们的紧张不安，“有创造力的科学家必须间或能够在一个不和谐的世界中生活”。保守分子为维护其既得利益倾向于持教条的态度，而激进分子则感到必须对证实和修改持开放的态度，由此引起的不相容、对抗乃至迫害也反映着科学活动的特征。

结 论

“科学即是获得的知识……”。“科学通常被想象为一堆知识”。“这堆概念本身即是科学……”。

结论，即作为解答问题的结果而达到的理解，是科学的目的。它们，作为目的，证明科学的态度、方法和活动是恰当的手段。它们是辛勤努力的结果。它们是完成了的科学，而不是未来的或正在进行中的科学。它们是整个科学事业所关注的东西。它们的重要性给一般人以这样一种印象：科学就在于可靠的或确定的知识。

可是，大多数科学家都承认：科学的结论仍然是不确定的。某些科学家认为：“假设”、“理论”和“定律”代表着不同的、依次增大的接受程度，其实，每一个科学家都应该记住：愿意坚持尝试性，作为科学态度的一个基本特征，要求非教条地看待科学的结论。“科学客观性的要求使每一科学陈述都必定永远是尝试性的这一点成为不可避免的。”一个科学结论，一旦被教条地加以看待，就将缺少某种对科学的本性来说是基本的东西，而不管它在理论和实践这两方面都曾经是多么的有用和可靠。

科学史表明：某一时代的科学往往成为下一时代的谬论。”“今日的科学在一个世纪以后将显得荒谬可笑，就像一个世纪以前的科学现在显得荒谬可笑一样……。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像科学理论那么短命。”科学中没有最终已知的东西。”“科学在本质上是不断变化的。”“每一代后继者都有绝对的权力来重新解释科学的传统。”

企望或要求科学结论具有确定性的人们，对那些表明科学结论不具确定性的证据感到讨厌。但是，职业科学家指出科学不仅通过发现新的假设而且通过发现原有理论的错误而获得进步，从而对科学发展过程中遇到的挫折给予合理的说明。某些人则把科学看作为这样的一个过程：“其中每一个结论都是下一步发展的填脚石”。"任何结论虽都是可错的，但却仍然必须被用作为进一步研究的前提”。"波普尔的观点是：一个理论是科学的，当且仅当它有可能被经验所推翻。”

尽管科学理论总是不确定的，尽管理解所有的事物看来总是不现实的，然而这一科学进步的观念，即越来越全面和深刻地理解存在，却仍然是科学精神的一个方面尽管专业、次级专业乃至次次级专业的数量的不断增加显示出科学兴趣和活动的日益多样化，并因而导致有人作出没有一般的科学而只有特殊的科学（或次级科学）的断言，然而这一思想，即每一新的认识都以某种方式有助于所有其他的认识以致人类在能动地理解世界方面正在取得某种进展，却仍然作为科学的一个方面而存在。理解科学的全部结论作为各个部分怎样结合在一起而成为一个综合整体的任务依然存在，而每一次新的、重大的科学革命都将使完成这一任务的努力受到一次新的冲击。这一任务，在我们这个视分析为理想、专业化程度不断提高以及个人思想和言论自由日益增大的时代，却被忽视了。科学结论变得越复杂，这一综合的任务就变得越困难。但是，如果我们没有了这一思想，即科学正在越来越全面和深刻地理解存在的本性，那科学便因而失去了某种对它来说确实是基本的东西。

作 用

科学即是科学所做的。科学所做的一部分是产生各种作用。这些作用是多种多样的。这里，我们仅仅考察科学的两种重要作用：1. 科学对技术和工业的作用（通过所谓应用科学）；2. 科学对社会和文明的作用，或更确切地说，科学在社会和文明中的作用。

1. 应用科学。“有时所谓的应用科学可能是比所谓的纯科学更真实的科学……如此想来，则知识在工程、医学和各门社会科学中的存在就要比它在数学物理学中的存在更充分。”

那么，就哪些方面而言，应用科学可能是“更真实的”的科学呢？a. 应用科学这个词意味着通过对科学的具体应用而使科学得到推广。b. 尽管科学的直接目的是增进理解，然而科学的目的包括改善生活条件这个更富于同情心的目的。某些科学家明确表示：他们努力的目的在于增进人类的幸福。如果真是这样，那科学的本性便包括这个更富于同情心的目的。c. 对人们来说，科学的作用（有益的和有害的）在科学的应用过程中往往变得更为明显。当人们因科学的应用而受益时，他们倾向于更赏识科学的价值并甚至受到激发而想要更好地理解和支持科学。d. 当政府和公司从科学研究的成果中获益时，它们就更可能给进一步的科学研究以资助。”大多数人有求于科学的总是财富”。因此，科学通过实际应用而得到推广，是科学借以得到资助并因而得以维持下去的一种方式。科学，即纯科学，如果不使自己通过应用科学而得到推广从而产生有益的作用，很可能就会消亡，e. 尽管科学家们倾向于用（可重复且亨实上被重复的）人为设计的实验来证实他们的假设/然而许多实验却仗仅给出概然性的结果。当这些假设被成功地实际应用时，这种应用便提供附加的证据。就许多科学结论而言，由实际应用提供的证据要比由人为设计的实验提供的证据具有更大的决定性，某些科学家将他们的结论在工并、商业、贤易、通讯、农业、内科医疗、精神病治疗、行政管理、战争等方面的应用看作为提供附加证实证据的泛实验室实验，这似乎是合理的，如果我们不了解科学结论怎样通过成功的实际应用而得到证实，那我们就不可能完全把握科学的本性。

如果将科学与技术区别开来，那我们就可以说：技术的发展“并不构成科学的一个方面”，然而，“纯科学与技术并不相互对立，而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则显得是相互促进、相互补充的。”由于科学与技术已变得比以前更复杂、更相互依赖了，所以在某些人看来，它们的相互联系则要更为密切。“一个将知识应用于工业中开发新产品、新工艺或改进老产品、老工艺的科学家被称为技术专家。他，作为一个科学家，因而显得比他那些埋头于学术研究、对工业和技术不屑一顾的同事逊色，但其实却又因而一点也不比他们逊色。成功的科学家必须同时又是能干的技术专家。”

现在，由科学造成的迅速而广泛的工业化正对科学产生越来越大的反作用，而且可以说，这种作用正在改变科学的本性。“工业化的进程是不可逆转的。”科学本身已成为工业化的了。“这种完全工业化了的科学必将成为科学事业的一个重要方面，从而与一些声名显赫然而却无目标的研究共享资源并使一定数量的小规模个人研究得以继续存在下去。”政府机关、包括立法机关，雇用越来越多的科学家为它们制定政策和法规提供所需的帮助，这不仅体现着科学的作用，而且可能反过来通过剩激科学家对其缺乏知识的新领域进行研究的兴趣而对科学产生影响。随着社会科学的可靠性和广泛性的增大，它们很可能会给政治、经济和社会政策的制定以更有效的帮助，而反过来，它们本身则很可能会受到资助的更大影响。

应用科学的有害作用也是完整意义上的科学的一个方面。原子弹在广岛的爆炸加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但也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应用科学的作用必须包括人们对应用科学有害作用的反应，如原子科学家联合会（the Federation of Atomic Scientists）、有关科学家联合会（the Union of Concerned Scientists）、美国技术评审局（the U. S. Office of Technology Assessment）和国际技术评审协会（the 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Technology Assessment）的建立，以及政府间为防止核工厂和核弹生产的扩散而进行的合作。

2. 社会作用。科学即是它在文明中起作用时所做的。各个文明之间的差异，与一般科学和各门特殊科学在多大程度上、以什么方式形成和塑造了每一文明的其他方面有关。尽管在印度和中国的早期文明中有某些重要的发现，然而它们的文明却没有像从古希腊人的理论兴趣中产生的西方文明那样获得持久的发展。尽管源于希腊人视理性为理想和希伯来人视意志为理想这两大传统的两个主要理想的混合和偶尔冲突一直是西方文明的特征，然而科学、技术和工业的逐渐发展已经使得基督教作为文化的主要决定因素的相对重要性逐渐有所下降。这两方面的斗争虽尚未结束但甚至基督教的捍卫者们也越来越以取得科学和技术的优势作为成功的依靠。

当今世界分化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主要是由科学和技术对社会、经济、教育以及健康状况的不同影响所造成的。科学既促成了西方文明的强盛，又促成了西方文明的衰弱。西方文明的强盛之处，如财富增加、健康状况改善、寿命延长、生活水平提高、教育发展、政治和军事力量增强以及新近对太空的征服，是众所周知的。西方文明的衰弱之处，如人口过剩、资源枯竭、生活机械化、污染、未来动荡、道德败坏，正日益为人们所知晓。由原子弹在广岛爆炸、特大城市污染和自然资源过度开发造成的后果，已导致各种反科学态度的形成，它们有足够的力量来对各种限制科学的立法施加影响。

在我看来，原因并不在于我们已过分地发展了科学和技术，而在于科学和技术的发展已失却了平衡，现在需要俽的是进一步发展科学和技术，不仅要增加各种专业的数量，而且要加强对价值论、伦理学、宗教学和社会学的研究。

科学不仅在作为整体的文明中起着作用，而且通过“渗透到社会的各个方面”而起着作用。我不想通过列举科学在宗教、政府、教育、家庭生活、娱乐以及经济中的作用来对这一断言作详细的阐述，而只想以这样一句话来结束我们的讨论：科学的这两种形式的社会作用实在不过是科学本性的两个相关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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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译自巴赫姆（A. J. Bahm）著《价值论：关于价值的科学》一书，题目系译者所加。——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