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中,《纽约时报》记者迈克尔·鲍威尔(Michael Powell)走进牛津大学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教授的家中,鲍威尔想知道这位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进化生物学家的大部分时间是否是在这里进行他的研究,还是在野外进行现场观察?道金斯对此笑曰:他的工作不是在尘土飞扬的天气里在页岩中寻找古老的三叶虫化石,也不是漫游在非洲的矮树丛中观察羚羊的生活习性。
进化生物学家、畅销书作家、直言不讳的无神论者理查德·道金斯
无神论者
道金斯不愿意在在旧金山和纽约谈论他的观点,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城市本就以不信神而著称,“作为一个无神论的宣传者,在这里你是纯粹浪费时间。”
“我对生物学的兴趣几乎都在于哲理上的。”访谈一开始,道金斯就列举了引起他兴趣的几个例子,“我们为什么而存在,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道金斯同时也是一位有着独特见解的思想家和作家。他博览群书,特立独行,敢于挑战传统观念,其1976年出版的畅销书《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就是他所取得成就的最好体现,这在道金斯的事业中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他从基因这一新的视角来看待进化,并在他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道金斯提出了他对进化和自然选择的观点。
道金斯写了一系列的畅销书,其中详细阐述了他的进化渐趋复杂的观点(他的第一本儿童读物《现实的魔法》(The Magic of Reality)出版于2011年秋),对于一些争论,他很少采取回避的态度,至少与他的进化生物学家同行之间的争论,他都会勇于面对。
道金斯最近为捍卫其畅销书《上帝的错觉》(The God Delusion)一书中的无神论观点,将英国皇家天文学家马丁·里斯(Martin Rees)指为“科学的叛徒”(里斯于最近获得了约翰·邓普顿基金会奖,该基金会旨在促进科学和宗教之间的对话),里斯博士对此未做出反击。
通常情况下,道金斯并不愿意在在旧金山和纽约谈论他的观点,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城市本就以不信神而著称,“作为一个无神论的宣传者,在这里你是纯粹浪费时间。”他更喜欢在“圣经地带”,即美国南部和中西部基督教原教旨主义广泛流行的一些地区宣讲他的观点,那里是科学和宗教产生激烈冲突的地区。
道金斯强调说,每次演讲前他都有些困惑不安,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他流利的书面和口头表达能力属于典型英国式的,或许这就是进化的一种适应过程,难道是在气候湿冷的英国度过的岁月,激发产生了一个语言组织能力的天才吗?
道金斯虽不喜社交,但为人亲切,如果有人请教他某个想法或观点,他会很高兴地侃侃而谈,但他私人生活的大门却始终是紧闭着的。道金斯有一个做医生的女儿,他第三次婚姻的妻子是女演员,他与第一任妻子、动物学家玛丽安·S·道金斯(Marian Stamp Dawkins)一直保持着相当友好的朋友关系,2006年时,玛丽安曾撰文赞扬前夫所取得的成就。
根在非洲
基因,总是在尽量将其生存机会最大化,成功的基因会一代代传下去,失败的基因和其宿主会一起湮灭在这个世界上,即危及到个体生存的基因是无法延续下去的。
道金斯出生于肯尼亚,父亲是一位在殖民地工作的农业专家,后来随父母一起返回了英格兰,并进入牛津就读。“我的学业成绩平平,”他说,“属于中等或偏上水平,没有什么特别的。”在牛津大学,道金斯的聪明才智被激发了出来――牛津大学的教学方式特别适合于他,在这里,学生们往往以第一手资料进行探查研究,而不仅仅是教科书上的一些东西。
“我喜欢这里的学习氛围,很快会令我痴迷,”道金斯说,“虽然不像我的剑桥同事那样所学广泛,但在我毕业之时,却很好地具备了以我所选择题材的著书立论的能力。”根据道金斯自己的体验,他认为目前的标准化测试和课程安排与培养具有真才实学人才的目标是背道而驰的。
1962年毕业之后,道金斯师从于尼古拉斯·丁伯根(Nikolaas Tinbergen),一位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任教并获诺贝尔奖的科学家,期间,逐渐形成了他的社会生物学观点。道金斯于1971年回到牛津,并于几年后在《自私的基因》一书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道金斯在牛津大学自然历史博物馆
当时主要流行的进化观点认为,动物和昆虫是合作进化的,尽管这种合作是无意识的。此外,自然选择作用于个体的同时,进化却朝着有利于本物种的方向发展。合作在大自然中似乎无处不在,虽然同样也是在无意识中进行的。
访谈中,道金斯开玩笑地模仿着BBC纪录片中播音员悦耳流畅的声音说:“甲虫是大自然系统中的垃圾收集器,如果没有它们,我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雄鹿非常好战,但它们也会谨慎地避免互相之间的残杀。”
接着他继续说道:“这种观点在我们的文化中占有主导地位,然而这显然是错的,我想纠正这种普遍存在的误解。”他指出,基因,总是在尽量将其生存机会最大化,成功的基因会一代代传下去,失败的基因和其宿主会一起湮灭在这个世界上,即危及到个体生存的基因是无法延续下去的。
这一观点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广为流行,但道金斯却利用了隐喻的力量,以“自私的基因”的比喻生动地表达了这一观点。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博物学家安德鲁·里德(Andrew Read)教授在阅读《自私的基因》一书后深感震撼。里德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自私的基因’更明确地表达了这种观点,令人们无法忽略于它。”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道金斯的观点。部分著名科学家和知识界人士对“自私的基因”驱动下的行为对道德的影响深感不安,认为这种观点有可能冲击甚至颠覆人们原有的道德理念,指责道金斯和他的社会生物学家同伴为“自私文化的先驱天使”。进化生物学家理查德·列万廷(Richard Lewontin)对此描绘出了类似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小说中的图景:“如果生物学上的论断是阶级斗争的武器,那么大学将成为武器工厂,教学员工都是工程师和设计师。”
道金斯认为,这类评论严重歪曲了他的科学和政治倾向,自己写的是基因的行为,而不是心理和情感状态: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引以为豪的是,我们能够克服我们的基因冲动。同时他也承认,这本书的书名本身“有可能引起误解。”他说:“它所指的不是自私的个体,当然也肯定不是自私的物种,我的书也完全可以‘利他的个体’为名。”
前进性演化
令道金斯感到遗憾的是,他和古尔德不能欣赏彼此的观点:“古尔德否认人类进化是在向前进步的,但我能充分证明这一点,进化肯定是在向前发展的。”
道金斯深信,进化是在不断向前进步的,而且往往倾向于越来越复杂。他认为,一些进化难题的解决方案往往最后都殊途同归。例如,各种动物对于耳朵、眼睛、手臂或触手的需要,此外,还需要一个更发达的大脑,虽然并非总是如此。因此,剑齿虎在欧洲和亚洲演化成了大型猫科动物,而在南美洲则进化成有袋动物。如果人类消失,也会有其他的物种来填补我们的进化小生境。
道金斯说:“在进化过程中的进步是无止境的。当猎豹的祖先开始追逐瞪羚的祖先时,它们中没有任何个体的速度能够赶上今天猎豹的速度,我们如今看到的猎豹惊人的奔跑速度正是进化中不断向前发展的‘军备竞赛’的产物。”
因此,动物内部相当复杂的生命现象也就没有什么可令人惊讶的了。例如,犬类动物是否有意识体验呢?它们能够意识到在它们的生活环境中,自己是一种有自主意识的动物吗?“意识肯定是客观存在的,难道不是吗?”道金斯说,“它是大脑进化的产物,很可能大多数哺乳动物都有意识,鸟类可能也有。”(道金斯支持普林斯顿大学哲学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的“大猿计划”,该计划给予猿类动物法律上的权利,包括禁止对它们的虐待折磨等。)
应该说,道金斯的前进性演化理论是存在着争议的。他在进化生物学理论上有着一个强大的对手――哈佛大学的斯蒂芬·J·古尔德(Stephen J. Gould)教授。古尔德于2002年逝世,他坚持认为进化是偶然事件,一个物种可能大踏步地发展起来,也有可能走进死胡同,甚至倒退。古尔德认为,如果陨石撞击地球摧毁了所有的智慧生命,那么智慧型复杂生命再次演变形成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正如作家斯科特·罗森堡(Scott Rosenberg)所说的,古尔德教授将我们的物种看作是“进化树上一根微不足道小分枝上出现的一个偶然事件。”
1976年,道金斯(右)与西奥多·伯克(Theodore Burk)在牛津大学一起研究昆虫行为学,并于同年出版了他的《自私的基因》一书
这两位进化生物学家之间的论战十分激烈,之后也一直未能达成一致。令道金斯感到遗憾的是,他和古尔德不能欣赏彼此的观点:“古尔德否认人类进化是在向前进步的,但我能充分证明这一点,进化肯定是在向前发展的。”
有一个例外,说的是有两个人除了共有的无神论观点之外,在其他任何事情上都意见相左。道金斯在前进性演化观点上最亲密的盟友,剑桥大学著名进化生物学家西蒙·C·莫里斯(Simon C. Morris)教授是一位英国国教徒,上帝的热切信奉者。当问到他的这位学术盟友时,道金斯说:“我想,西蒙和我在科学观点上是一致的。”至于莫里斯的宗教信仰,他说,“我无法理解。”
访谈中,道金斯解释了他为什么准备写一本儿童科普书,他想提出这类问题:为什么有太阳?什么是地震?彩虹是怎么回事?并为孩子们提供睿智、理性的答案。
……
在近两个小时的访谈中,道金斯谈到了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比如我们有可能与计算机一起进化,即碳基生命与硅基生命共同进化。他对理论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的著述很感兴趣,其中的一些观点令他感到振奋。比如,戴森教授在一篇文章中展望了数百万之后的未来,那时我们的星系也许已经濒临死亡,人类到那时也许已经演化成为超级智能和能量的结合体,这样的描述听起来是否与神的力量极为相似呢?
对此,道金斯回答道:“在宇宙中存在有上帝般强大的生物这种推测是十分合理的。”但他不想读者误解他倾向于宗教观点,他说,“所谓神的诞生,以科学观点来解释,就是前进性进化的结果。”
那么未来的人类有可能长生不朽吗?教授耸耸肩微笑道:“这也许是不可能的。对于这一点,我不想做出过于教条式的诠释。”
资料来源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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